突变
早晨做的梦很怪异——一个短发的白衣女子牵着自己的手到处参观。一个大水潭水位下降。夏诗琳和那短发女子一同走到水潭中间,踩在石头上。周围都是动物的尸体,主要是老鼠的,也有开了膛破了肚的人类干尸。老鼠的背脊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所有的死老鼠都开始缓缓挪动。天气变得很热,水潭里的水越来越少……
夏诗琳热得一身汗,猛地醒来。大概是昨天晚上喝得太多的缘故,坐起来有点儿头晕目眩。一看时间,十点十五分,第一堂课该下课了,赶紧起床准备赶第二堂课。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用座机打电话给许才捷,也是关机。
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许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夏诗琳抓抓头皮,也跟着一起跑。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是往学校北门角落的肃清湖的方向。
夏诗琳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在从自己公寓回学校的必经之路上,那个死水湖的湖畔,留下了一行挣扎的脚印。许才捷溺水了,肚子涨得跟喝了一箱啤酒似的;从鼻子里流出的那些粘稠液体是紫红色的;脸还没有变形;嘴张大的弧度有点儿像把拳头塞进去的尺寸。
夏诗琳瘫在地上,想大哭几声,喉咙里却只发出咿呀咿呀干干的呜咽。
人群被迅速驱散,夏诗琳到派出所协助调查。许才捷来自乡下的父母看起来很朴实,除了悲痛,没有埋怨任何人,但谢绝了尸检,要求尽快将骨灰带回去。
校长松了一口气,出于同情,学校赔偿了他们六万块钱,也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悄悄地消失了一个人,其他大部分人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学校里该上的课要上,下课后该玩的要玩。
夏诗琳的嗓子几乎嘶哑到说不出话来。医生说是伤心过度、作息不规律、上火等等,开了一大堆药也不见好。乐队成员死了一个、哑了一个,张大强一个人练歌觉得没劲透了,晚上还老做噩梦。夏诗琳在电话里说:“最近我也是这样。”两人相约到死去的许才捷的出事地点祭拜。这天是他的头七。
陆陆续续也有同学来烧冥纸。烧成灰烬的纸蝴蝶被风吹散,在空中盘旋,一圈又一圈。夏诗琳把香插在湖边:“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们会想你的。”
“兄弟,你在下面好好呆着,不要回来找我们。我发誓来世我们还是好兄弟。”张大强也泪洒现场,拳头捏得紧紧的。
夏诗琳摆摆手示意让他走,她要陪许才捷说会儿话。
李明哲走了过来,抖抖手上的香灰。他的微笑,哪怕是礼节性的,也是那么好看,角度正好。那股清新的小黄瓜味又来了。爱上一个人原来跟味道也有关系。
“是你?”夏诗琳张了张嘴,费了好大力才说出了这两个字。她在地上捡了支干枯树枝,在地上写:吐在你身上,对不起。
李明哲蹲在地上,在那句话下面写:没关系,你要保重。
夏诗琳的眼泪扑簌落下,如果那天不是因为自己的事,也许活生生的许才捷不会死。她在泥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喜欢你,你呢?
李明哲的眼神闪过一丝内疚,凑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很厉害,你不要惹她。你给我一点儿时间。”
夏诗琳看着李明哲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吃了医生开的各类药,很疲倦,她琢磨了一天也没想明白李明哲的意思。他那天晚上看自己的眼神,肯定是喜欢自己的,为什么却不说出来?那个装纯的徐紫欣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她请了三天假回家,爸爸又去国外出差了,家里冷冷清清,打开冷气和电视,桌上放着酸奶和水果,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迷糊中有人拿钥匙在开门,是老爸。夏诗琳说了句“我冷”,又继续睡了过去。
凌晨被饿醒,四周漆黑一片,空调和电视都关着,袜子被脱了,身上还盖了一层珊瑚绒毯。她对着老爸房间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声音。
开灯,还是黑暗,停电了。
一阵大风把阳台门吹开,阳台上也是黑乎乎的。她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准备到阳台的储物柜里拿备用蜡烛。
那颗头颅仿佛是夜光的,在手机自带的手电关闭的那一瞬间闪现在眼前,是喝酒那夜梦见的短发女子,睁着血淋淋的眼睛跟自己对视,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诉说什么。
夏诗琳尖叫一声,被脚下的凳子绊倒,头重重地磕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胸口一阵恶心,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像是有什么滑滑腻腻的东西在喉咙里,用手去抠了一下,借着手机手电的光一看,一条粉色的大肉虫在地上缓缓蠕动。
“救命。”夏诗琳拨了老爸的电话,用沙哑无比的声音说,“老爸,你快回来,你女儿快死了。”
夏至从机场到机场、再从机场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夏诗琳躺在沙发上奄奄一息:“爸,这房子……有鬼。”
夏诗琳分明看到大大小小的虫子在沙发上乱爬,有粉色、肉色和黑色,无一例外带着透明的黏液。她又开始吐,肚子里像有个小孩乱踢般剧痛。夏至赶紧把女儿背到车上,心急火燎地发动车子。
他没有开到医院,而是去了郊区一个破旧的道观。
陈道长断定夏诗琳是中了蛊,而且是异常邪恶的黑蛊术。
“怎么办?”夏至忧心忡忡地把一叠钱塞到陈道长手中,但又被退了回来。
“你跟我之间不必客气。以后莫让她接触其他人的食物就无事了。”
陈道长的手按住夏诗琳的头,又让夏至把女儿的手脚按住,开始念咒,片刻又从屋内拿出一碗符水,让夏诗琳一口喝了下去。
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夏诗琳头重脚轻,感觉肚子不那么痛了,迷糊中回忆起那天晚上徐紫欣递过来的酒,还有吻了自己的许才捷。许才捷的尸体是那么恐怖。李明哲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我现在的女朋友很厉害,你不要惹她,也不要靠近我。”
吐了几口,夏诗琳忽然觉得肚子饿,坐上夏至的车去吃东西。
“要不,不要上学了,爸拿钱给你开个咖啡厅吧。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吗?”夏至看着越来越像孩子母亲的女儿。
“不要,我要回学校,吃完了就去。”夏诗琳大口吃着食物,嗓子也奇迹般好了很多,虽然说话很吃力,但毕竟可以说出话来。
夏至摸摸女儿的头:“慢慢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交锋
等了三天,终于等到刚下课的弯明哲。他跟徐紫欣一起走出教学楼,有说有笑。
夏诗琳按捺不住怒火,走到他们跟前,大声说道:“徐紫欣,你害死许才捷,又想害我。你不得好死。”
徐紫欣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你说什么?”
“你那天给我的啤酒里有什么东西?你老实说清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夏诗琳愤怒极了。
李明哲皱着眉头护着徐紫欣:“不要乱说好吗?”
“你还帮这个贱人说话?我要替冤死的许才捷狠狠教训你。”夏诗琳一边说一边揪着徐紫欣的头发往树干上撞,“叫你下蛊!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夏。”
徐紫欣也不示弱,低着头用脚踢着夏诗琳的腿,恨自己没吃早餐,遇到打架这事没太大力气。
旁边围观的同学自觉围成一个小圈看热闹。
李明哲吼道:“够了!你们两个。”一边掰开夏诗琳的手,“放开她,你这个疯子。”
夏诗琳的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懵了,缓缓抬头看着李明哲。这个说很喜欢自己的李明哲,让自己给点儿时间的、自己第一个喜欢的男生,竟然甩自己耳光,太不可思议了。
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手松开了,大腿被踢得很痛,她被赶来的张大强一把拉在身后。李明哲的胸口也挨了张大强一拳头。张大强拉着夏诗琳就走。围观的同学渐渐散去,指指戳戳,大意是“四角恋真麻烦”、“搞不清楚”云云。
“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垃圾?真替你不值。”张大强在兵兵烧烤酒吧的座位上安慰着哭哭啼啼的夏诗琳,“还打架?你可是大小姐,怎么可以跟那种人动手?”
夏诗琳的眼睛哭肿了:“我中了蛊了。”
“知道你中了蛊了,不然怎么会这样?哼!”张大强一脸不高兴。他一直觉得自己挺帅的,又有肌肉感,身边这个女子如果不是中蛊了,为什么会喜欢那种唧唧歪歪男?
夏诗琳又想打人了:“我告诉你,我是真的中蛊了。”说罢一五一十地把那晚在酒吧的经过、许才捷吻自己的经过、回家见鬼的经过说了。
在听到许才捷吻夏诗琳时,张大强精神集中到快成斗鸡眼了:“这小子,临死还占你便宜!”
夏诗琳说:“幸好我爸认识陈道长,给我解了蛊。可怜的小捷啊,那个黑蛊术很厉害的,能让人嗓子变哑。当时他落入水中肯定想喊周围的人救命来着,可嗓子哑了怎么喊?”
老板娘张妍把沏好的普洱端了上来:“你老爸打电话给我,让你每次来多喝这个,不许喝酒。”
夏诗琳看到张妍,猛地站起来:“妍姐,你这里有监控没?我要看一段录像。”
在监控室里,夏诗琳拽着张大强:“你看到没?那贱人给我的啤酒做了手脚。”
画面上,徐紫欣拿着开了的一瓶酒左顾右盼,背过身去时刚好对着摄像头,所以看得很清楚——她拿着那瓶酒在嘴唇上一抹,又抹,然后笑着转过来,佯装若无其事地把酒递给夏诗琳。
“真坏透了。”夏诗琳忍不住说道,“李明哲瞎了眼了,以为她是什么金枝玉叶。会弹钢琴算个屁,我爸还身家千万呢。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真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张大强的心里只想说,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智商几乎等于零。
不过那徐紫欣也太诡异太狠毒了,就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弄出一条人命来,匪夷所思。谁知道女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夏诗琳说了句“徐紫欣你给我等着”,阴沉沉地走出了兵兵烧烤酒吧。
报复
徐紫欣下自习的时候并未想到后面有人一路跟随,鼻子闻到一股刺激的味道,晕了,被人搀着上了辆无牌车。
张大强忐忑地进了夏诗琳的家门。她正坐在沙发上摆弄她的瓶瓶罐罐,拿着刀子削着点燃的蜡烛,蜡油滴落在手背上也丝毫没有反应。
“带来了。”
昏迷的徐紫欣瘫倒在沙发上,像一滩烂泥。
“喝水,累坏了吧?”夏诗琳顺手递给张大强一杯水。
“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拿着被蜡烛炙烤的小瓶子走到徐紫欣面前。
张大强一口气喝完水,擦了擦汗说道:“不是说好了小小教训一下?别搞出什么事来,我可是为了你两肋插刀的。”
夏诗琳的鼻孔呲了一下:“你放心,给你的承诺会做到。”
“你给她喝什么玩意?哪里搞到的?”张大强还是有点儿害怕。
“尸油啊,网上买的。”夏诗琳笑了一下,“喝下去以后,她会体会到我的痛苦。”
“还是不要了。我送她回去吧,虽然我很喜欢你。”张大强想想真后怕,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张大强听到这句话以后,脚下一阵发软,很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尸油好不好用,据说是泰国进口的。橙黄色的液体顺着徐紫欣的喉咙喂了进去。
“叫你嚣张,叫你下蛊,叫你装,叫你爱我爱的男人!”夏诗琳嘴里念叨着。
张大强醒来的时候,夏诗琳还在昏睡。他看了看夏诗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醒得太迟了,赶忙扛着徐紫欣往车里走。
“你说的话还兑现吗?”张大强走到门口时间。
夏诗琳点点头。
那个晚上,张大强没有成功。
夏诗琳冷冷地说:“去洗吧。”
张大强只有尴尬地去洗手间,各种悔恨各种尴尬,跟好朋友上床真的毁友情。
洗完澡离开时,发现花坛里已经有保安在喊人过来帮忙。徐紫欣被发现了,当然,她身上满是酒味。
夏诗琳也不去上课,老爸打电话来查岗的时候,骗他说学校最近要考试,在家里复习。
她没等到李明哲的电话,不知道他收到自己发的约会信息没。
但也等到了一个好消息,诅咒终于灵验,徐紫欣在逛街的路上被公共汽车碾压,身体碾成一张饼那么薄。
李明哲总算来了,半夜里来的,手里拿着刀子,丧心病狂地对着满怀期待的夏诗琳一刀一刀地捅,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
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几乎下不了脚,客厅里全是血。浑身血窟窿的夏诗琳还未完全死透,像剥了皮、切了头颅的青蛙那样,大腿无意识地抽动着,眼睛里没有了神采。
是李明哲报的警。他被带走时只说了一句话:“不是我杀的。”
男人是口是心非的动物,事实摆在眼前还要狡辩。手里拿着刀子,地上躺着流血的死人。
真相
夏至把夏诗琳推到火葬场的滚烫的铁抽屉里,痛哭流涕:“对不起,是爸爸没好好照顾你。爸爸太不小心,太相信自己……”
张妍拍着夏至的肩膀:“这是命,怪不得你。”
夏诗琳的病只在高中发过一次,她跟老师说晚自习时班上有个男生想拿铅笔捅死她。结果那个男生死不承认,老师还罚了那男生站墙角,直到那男生退学也死不承认。
夏至带她去找陈道长,喝了一大碗符水这才恢复正常。陈道长说:“以后不要给这孩子太大压力,她身体不好。”
夏诗琳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却落了个断送性命的下场。感慨之余,学校里的谣言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李明哲中邪了。
李明哲在临死前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杀人,难道吃错药了吗?他只是在徐紫欣遭遇车祸后到张妍的酒吧里喝了一次酒罢了,难道……等想明白时,已经时日无多。
他只知道那天晚上徐紫欣开玩笑地吐了点儿口水在啤酒里罢了。那天夏诗琳在泥地里写了表白的话,自己明明告诉她“我已经有喜爱的女生,我们性格不适合,请你谅解”,为何她还要给徐紫欣灌花生油?她到底是不是疯子?还是自己命里的煞星?
夏至在整理女儿东西时,心碎了。橱柜里的足球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天晚上可能吓着了她。那天他在赶回来的路上,就知道女儿犯病了。沙发上没有什么虫子,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她希望父亲多陪她几天,跟春芬犯病的时候一模一样——想象自己身患绝症,要求他经常抱着她、哄着她,要一辈子在一起。
如果不是他去参加那次重要的会议,也许春芬根本不会从楼上跳下去,所以他再也不敢对女儿说不。
陈道长还算配合,每次的效果也比在医院吃那些药片好,至少能管用一段时间。
张妍在搬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关于夏诗琳的任何物件,她的理由是怕触景生情。夏至理解这一点。
“虽然你在生前反对我再婚,但是对不起,爸爸撑不住了,快崩溃了,只能找一个寄托。”夏至在与张妍的婚礼上在心里对不在人世的女儿默默道歉。
张妍觉得夏至喝醉的样子很可爱。
她端着酒杯一桌桌敬酒,见侄子张大强一个人闷闷不乐,于是悄悄凑在他的耳边问:“是不是因为对李明哲下蛊内疚了?”
张大强郁闷地说:“姑姑,我们的乐队彻底完蛋了。”
张妍不知道张大强是在为那天晚上夏诗琳嘲笑自己的尺寸而郁闷。
有时候我们的确需要更多更多的爱,虽然这些爱会毁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