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叶子明振作精神将韩雪兰生前的资料调了出来。
韩雪兰,女,1959年11月3日生人,出生地H市。1981年结婚,丈夫名冯远德,1983年生女,名冯小郡……
生女?叶子明一愣。韩雪兰的孩子不是男孩吗?自己那会刚刚七岁,隐约记得她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好像他们也总叫他“儿子儿子”的,为什么资料上却写的是韩雪兰生女冯小郡呢?
不管是男是女吧,这个冯小郡后来又去了哪里呢?叶子明连忙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嘟——嘟——”几声风音响过,叶母接起了电话,“你好,哪位?”
“妈,是我,子明。”
“子明哦,什么事呀?”
“妈,韩雪兰当年的孩子到底是男还是女?”叶子明首先问出第一个问题。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就见她和冯远德总是叫那孩子‘儿子’,应该是男孩吧。”
原来如此!
韩雪兰生的本是个女孩,可是由于某种原因,却被当成男孩来养。
叶子明推断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冯远德比较喜欢男孩,所以虽然生的是女儿,却起了个冯小郡这样中性的名字,把她打扮成男孩的样子,又总是用“儿子”来称呼,所以很多人都误以为冯小郡就是个男孩。
“那,妈,韩雪兰和冯远德死后,他们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这个,好像是被韩雪兰的弟弟领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了。”
“知道了,谢谢妈!”叶子明放下了电话。
在查韩雪兰弟弟的时候却遇到了困难。
韩雪兰的弟弟名叫韩雪冬,1962年生人,可是他却于1982年举家搬迁到离H市几百公里外的J市去了,在H市的档案库里查不到他1982年以后的资料。
这该怎么办好!
对了,叶子明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自己有一个大学同学,毕业后好像就在J市公安局工作,自己怎么把他忘记了呢。
于是,他通过一些老同学,找到了这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并且给他打去了电话。
“子明?”对方接到电话显然也是一愣,“嘿,你小子,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好吗?”
“呵——”叶子明苦笑了一下,“本来还不错,可是这不就遇到难事来求你了嘛。”
“咱哥们谁跟谁呀,还求什么求的,啥事,说吧!”
叶子明把韩雪冬的身份证号给了他,“麻烦你帮我查下这个人,他是不是在1987年从H是带回去一个叫冯小郡的孩子,我想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OK——没问题。”老同学爽快的答应了,“你等我一下,我查到马上给你电话。”
叶子明看了下,局里没有什么事,决定在等消息的时候,回家去跟父亲继续谈下中午没有完结的话题,看起来当年的情况的确与自己所听说的大有出入。
二十分钟后,叶子明打开了家里的门,还好父母都没有睡觉。
“子明,你回来了。”看到儿子回来,叶母马上起身,“吃晚饭没?我给你弄点吃的?”
“吃过了,妈,您别忙了,坐下来吧。” 叶子明面露疲惫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爸,中午我们的话还没说完,现在您能给我讲讲,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唉——”叶父重重的叹了口气,“那是十九年前的事儿了。”
“当年,冯远德、韩雪兰还有刘江都是在一个车间上班,刘江是他们车间的主任。刘江跟韩雪兰小的时候是同班同学,所以感情自然也比别人好一些。就因为这样,风言风语的就越传越厉害,有的说刘江跟韩雪兰暗地里有一腿,还有的说他们一早就处过对象,一直都是藕断丝连的,更有甚的还说什么,她的孩子都是跟刘江背地里偷生的。这就是人言可畏吧,假的说了一千遍也变成真的了。所以冯远德从开始的并不在意变成整天疑神疑鬼,最后发展到对韩雪兰非打则骂。终于,有一天,韩雪兰忍受不住丈夫的虐待,在空房子上吊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子明才知道,原来自己听说的与事实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出入!
“那么就是说,什么韩雪兰被刘江强奸都是没有的事情了?”
“那些都是冯远德自己瞎猜的。”母亲也补充了几句,“其实老刘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了解,他为人忠厚老实,对所有人都很和善,他跟韩雪兰绝对没有那种苟且的事情!要不然,厂子也不会给刘林安排工作了不是嘛。”
“嗡——”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叶子明以为是同学查到冯小郡的下落打来的电话,可是来电显示的竟然是局里的号码,叶子明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喂,我是叶子明,又出什么事了?”
“叶哥,刚刚厂医院来电话说,刘林的母亲不见了!”
“刘林的母亲不见了?!”
这个时候,这种消息对于叶子明来讲简直就是当头一棒,“怎么不见的!不是叫人看着她了吗!你们都怎么办事的!”
“对不起,叶哥。”对面的小方被骂的有点委屈,“小寒他们说老太太本来是去上厕所的,可是竟然一去半个多小时没回来,他们找护士进去一看才发现,人早就没影了。”
叶子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针已经指向十的位置,这么晚了,刘林的母亲一个人能跑去哪里呢?
“会不会是去了空房子?”叶母在一边小声的揣测了一下。
空房子?
空房子!
就是那里,刘林的母亲一定是去了空房子!
“小方,你马上让小张带几个人往空房子那边赶,我现在在家里也马上赶过去。”叶子明一边吩咐着,一边穿起制服和鞋子。
“子明,你等等,我和你妈也跟你一起去。”叶父也穿上了外套。
“爸,这么晚了,你跟我妈去干吗,在家睡觉吧。”
“混账小子!”叶父骂了儿子一句,“老子在那里工作了四十几年,我闭着眼睛也比你看着路的熟悉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缘故,外面感觉起来比平时要黑许多,天空中看不见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刚刚走到厂子后门的时候,叶子明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喂,子明,是我。”这次是J市的同学,“你让我查的我已经查到了。”
“冯小郡是让韩雪冬带回J市了吧?”
“没错,1987年10月,韩雪冬从H市带回了一个女孩,名字叫冯小郡。两年后,他把冯小郡收养为自己的养女,改名为韩晓。”
“你说什么!”叶子明对着手机大叫了一声,“那个女孩叫韩晓?!”
“没错,韩晓,知晓的晓。韩晓与2001年到H市上大学,现在应该还留在H市没有回来。她的身份证号是xxxxxxxxxxxxxxxxxx……”
多么熟悉的十八位号码,难怪韩晓大学毕业不肯回去J市,难怪韩晓不愿谈论自己的童年,难怪韩晓从来不提出要叶子明去见见她的父母……
S厂里也是漆黑一片,小张他们显然还没有赶到,也幸亏有叶父带路,在这样的黑暗中,手电的那一点点光芒很快就被黑暗全部吞噬掉了。
虽然是夏季,夜晚的风却让人感觉寒冷无比,一阵阵的,似乎要刮进人的骨头里去。
道路两边的树木,在黑暗中摇晃着,发出低沉而沙哑的“沙沙”声。
时而轻摆,时而狂摇的树枝看起来就如同一个个要将人抓住的妖怪一般。
很快,叶家三人就走到了空房子坐落的树林之中。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一阵女人轻柔的歌声伴随着树叶与风的声音飘了过来,难道?
叶家三人停住脚步对视了几眼,又加快了脚步。
走了这么久,叶子明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黑暗,也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了。
从空房子的大门看进去,黑暗中,隐约的出现两个影子,一个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个则站立在她身边,她的嘴里还在轻轻的吟唱着“夜色朦朦——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寂寞苦孤零——人隔千里无音讯——请明月带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叶子明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上次在空房子这里听到的声音,他却可以确定,这的确是韩晓的声音!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划破了S厂内的宁静,也压制住了韩晓的歌声。
小张带着人冲了过来,顿时空房子周围被二十几把手电照射得一片光亮。
空房子里,刘林的母亲已经倒在地上,不够看起来似乎还有呼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韩晓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脸上的表情极为平静,嘴里仍旧小声哼唱着歌曲。
小张等人看到空房子里的韩晓都是一愣,他们当然都知道韩晓是叶子明的女朋友,却不明白韩晓怎么会这个时间跑到空房子里来,她到底跟这些案子有什么关系。
“韩晓。”叶子明走进了空房子,“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法庭上的证据,你懂吗?”
“呵——”韩晓停下了吟唱,“看来你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没错……”叶子明盯着韩晓的脸,“你就是韩雪兰的女儿——冯小郡。”
所有的人都被叶子明的这句话惊呆了,韩晓竟然就是韩雪兰的孩子!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叶子明深吸了一口气,“你和我交往是为了找到刘林母子吗?”
韩晓温柔的回视着叶子明,半晌过后,“不,子明,我是真的爱你,和你交往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原来你也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韩晓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刘母,“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很小,对于当年的事情我几乎没有印象,许多事情都是我长大以后舅舅告诉我的。”
“所以我一直努力要回到H市来上大学,因为我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终于,我考上了大学,来到了H市,毕业后也一直留在这里不肯回家。”
“几年里,我偷偷回到这个地方很多次,四处跟人打听我父母去世的真相,结果才发现,原来是刘江这个畜生强奸了我妈妈,但是我却打听不到他的后人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因为我总感觉我妈妈就在这个空房子里。正巧刘林带着那个女人来了,他们说起来当年的事情,可是刘林竟然说是我爸爸杀了他爸爸!那个女人还说什么我根本就是我妈妈勾引了他!我冲了进去,刘林跑掉了,那个女人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竟然晕了过去,我就用地上的石头对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又一下……”
“后来,我又把刘林引到了这里,从后面把他打晕,用同样的方法砸死了他!”韩晓的脸上迸发出一种狂野的表情,声音也是越来越尖锐“是我杀的他们!但是我绝对不后悔!我终于为我的父母报了仇!”
“够了!”叶子明大声喝止了她,“你错了,晓晓,其实刘林说的才是真的……”
叶子明将父亲讲述的真相告诉给韩晓。
“不可能,这不可能!”韩晓脸上的狂野逐渐被一种惊慌的表情代替,“我打听出来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们却放任别人四处扭曲的传播?”
“孩子——”叶母擦了擦眼睛,走了过来,“我们没办法啊。这个事情,无论是怎么去说,都会使其中一个人的名誉受到损害,我们唯有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才能使它更快的被人遗忘掉。死了的人毕竟已经死了,不管是谁对谁错,一命也已经偿了另一命啊。活着的人却仍然要活下去,刘林母子更是如此,所以我们才不提他们其实就是事情里的家属,就是想让下一代不要再受到这个事情的影响,可以快乐的生活下去。”
所以老人们才一直对这个十九年前的案子闭口不谈,这个就是父亲所说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要继续生活下去。
沈红红死了。
刘林死了。
韩晓也死了。
韩晓是自杀的。
叶子明并不知道她在身上偷偷带了一把刀。
一把锋利的刀,锋利到可以轻易的割断一个年轻女孩的动脉。
沈红红的血流在当年刘林父亲流出的血上面。
刘林的血流在了沈红红的血上面。
而韩晓的血,又流在了刘林的血上面。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当年一切的真相也都披露出来。厂区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偶尔的还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着这段二十年里,两辈人之间发生的离奇案件。
刘林死了,厂子里也没有再安排什么看门的人,连老工人们也都不再回厂子里挖菜遛鸟了,他们实在不愿再想起这段持续了二十年,发生在两代人身上的悲剧了。
S厂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地。
七月半的午夜时分。
空房子里,忽然传出两个女子轻柔的歌声“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