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
“梁老先生请坐。”
蔡延庆是非常客气地请梁友义坐下,但这心里可是郁闷极了。
这梁友义可是河中府有名的士大夫,但上回却被张斐当庭拘留,在此次事件中,他可是忙上忙下,势要将公检法赶出河中府。
他此时上门,定不是什么好事。
“多谢。”
梁友义拱手一礼,坐了下来,又故作关心道:“近日蔡知府是鲜有露面,这外面不少人都猜测蔡知府是否抱恙在身。”
我前些天都还去了皇庭观审啊!蔡延庆暗自滴咕一句,嘴上却道:“多谢梁老先生关心,蔡某身体无恙,只是近日也无事发生,故蔡某在家修身养性。”
“是呀!”
梁友义点点头:“那公检法将事情都做了,蔡知府倒也乐得清闲。”
蔡延庆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梁友义又接着说道:“如今咱河中府的百姓,无论遇到大小事,总是会先想到去找公检法,而不是先想到去官府,请求蔡知府做主。”
蔡延庆叹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这是朝廷的规定。”
梁友义道:“我深知蔡知府为人随和,也不喜与人争斗,可是这会使得许多百姓,都不知道该听谁得,甚至都有乡民跑来询问我,就比如说当下的秋税,他们真不知道到底这税是交给公检法,还是交给官府。”
蔡延庆立刻回答道:“这当然是交给官府,皇家警察也只是协助官府,这一点我们官府说得非常明确。”
梁友义道:“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有户长、里正在协助官府交税,如今官府有了皇家警察协助,是不是要废除这些差役?”
“当然不是。”
蔡延庆道:“以往收税,官府也会差人前去的,只是由于之前官府调了不少人去警署,这人手不足,只能让皇家警察协助。”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问道:“莫不是有皇家警察在乡里闹事?”
“那倒没有。”
梁友义摇摇头,但旋即又道:“只是如今蔡知府让皇家警察协助收税,这令许多户长认为皇家警察已经接管乡里的一切事务,都变得束手束脚,生怕稍有疏漏,被告上皇庭,以至于许多乡村的管理都变得非常混乱。”
蔡延庆哦了一声:“竟有这种事?”
梁友义忙道:“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蔡知府若是不信,可去派人去查问。不瞒蔡知府,我今日就是受托前来询问此中缘由。”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是我未有考虑周详,但也确实是因为这人手不足。”
梁友义点点头道:“这我也知晓,但我认为如今是自主申报,其实也不需要太多人手,那些户长、里正们会将乡里的税收上去,然后交给官府,若有问题,官府亦可派人去调查。”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当然,官府也可以下命令,让皇家警察直接接管乡村,这两拨人管一件事,百姓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此非治理之道,蔡知府以为呢?”
蔡延庆自然听出这弦外之音。
就是让他二选一。
要么就废除户长、里正这一套旧班子,要么就将皇家警察从乡门前赶出去。
而蔡延庆一直都在平衡二者,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公检法目前只是试行,而原来那套制度,已经沿用数百年之久。
在没有确定之前,他是不敢轻易废除旧制度。
万一公检法一走,那就彻底完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一番思量后,蔡延庆道:“多谢梁老先生前来告知,蔡某会派人去询查,若真是如此,自会做出调整。”
梁友义忙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等到梁友义一走,蔡延庆便将卓群叫来,“你去警署跑一趟,就说最近这期间辛苦他们了,如今秋税已经收得差不多,他们还是得以治安为先,剩余的事,就交给我们官府的人处理吧。”
卓群愣了下,“可是梁老要求的?”
蔡延庆点点头:“看来他们已经打算交税了,只是不愿意将税交到皇家警察手中,同时也想将皇家警察驱逐出去。”
卓群问道:“不知知府是如何打算的?”
蔡延庆愁眉难展道:“目前我们还是需要与他们双方都保持好关系。”
他深刻知晓自己的作用,就是维稳,无论哪方胜利,河中府是肯定不能乱的。
卓群道:“下官明白了。”
.......
韦府。
“蔡知府已经要求皇家警察撤离。”
韦应方笑呵呵道。
“是吗?”
曹奕、何春林、樊勐等人皆是激动不已。
“嗯。”
韦应方点点头道:“据说是梁老先生亲自上门要求的,看他们是想彻底将皇家警察从乡村赶出来。”
曹奕道:“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得将公检法从河中府赶出去。”
“现在我们得走第二步。”
韦应方看向何春林道:“何盐监,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何春林信心满满道:“诸位请放心,元学士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前几日王学士才想方设法为提举常平司送来十万贯新铸的钱币,这要是一文钱都借不出去,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据说这一趟运费就得数千贯,王学士在朝中也会天天被同僚嘲笑的。
所以,只要梁老他们不妥协,坚持这一分五的税,那么元学士必然是会采取手段的。”
曹奕道:“这回许多士大夫都出来了,甚至有人已经上书朝廷,是绝不可能轻易妥协的。”
韦应方呵呵道:“那咱们这回就坐山观虎斗。”
“哈哈......!”
......
皇庭门前。
“小武,你坐在这里作甚?”
大狗快步从店里出来,发现火夫陈小武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怔怔发愁,不禁问道。
“狗哥!”
陈小武赶紧起身,又是叹道:“唉...前几日生意好的时候,咱都还嫌累,这几日倒是清闲不少,可咱这心里又是空荡荡的。”
这几日前来皇庭诉讼的人是肉眼可见的变少,这店里的生意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大狗笑道:“你记住一点就行。”
陈小武忙道:“哪一点?”
大狗道:“只要你的厨艺愈发精湛,我保证你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是,是。”陈小武点点头,又道:“我立刻回去磨刀。”
“这都什么时辰了。”
大狗道:“赶紧去收拾一下,将店关了。”
“是。”
陈小武点了下头,又见大狗急匆匆地往皇庭那边走去,不禁问道:“狗哥,你去干吗?”
大狗道:“我去找张庭长结账。”
他当然不是去找张斐结账的,而是张斐有两封密信要他赶紧送去京城给皇帝和王安石。
这张斐送给王安石的信,基本上也都是委托皇帝的人,就是要确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赵顼保持着透明。
“要快点。”
张斐将两封密信递到大狗手里,“我这边急着要答复。”
大狗点头道:“张庭长放心,七日之内,保管送到。”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现在那些乡绅有什么动静?”
大狗道:“他们现在频繁利用宗祠宗法来调解乡里的纠纷,尽量确保乡民不向皇庭告状,似乎想将公检法困在城里。”
“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管事,就不嫌累么?”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又问道:“那些大地主掌控这么多粮食,他们一般是怎么处理?”
大狗道:“酿酒、贩卖、放贷,多半就是这几种处理的方式。”
张斐道:“他就只放贷给乡民么?”
大狗摇头道:“那倒不是,就乡里的百姓又能借多少粮食,那些大地主们,在城里可都是有解库铺的,专门经营自己的钱物。”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几日你派人去将他们解库铺的情况调查清楚。”
大狗点头道:“张庭长请放心,在这些行业中,咱们都有人,我们很快就能够调查清楚。”
“很好!”
......
这大狗刚走,符世春后脚便来到皇庭。
张斐皱眉道:“蔡知府是让皇家警察从撤离回城里吗?”
“是这么个意思,但没有这么说。”符世春回答道:“那卓主簿只是说,秋收已经差不多,官府希望皇家警察还是治安为主,其实就是让我们皇家警察不再干预税务。”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怕皇家警察一走,这税收就出问题,到时他们官府可得承担全部责任。”
符世春道:“我听说那梁友义曾去找过蔡知府。”
“这个名字很熟悉。”张斐稍稍一愣。
符世春无语道:“就是上回被你抓的那个老夫子。”
“对对对,是他。”张斐轻轻拍了几下脑门。
符世春道:“故此我想他们之间肯定达成某种协议,今年的税收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否则的话,官府可就被他们坑了,咱们是白捡一个大便宜。”
皇家警察一走,就出问题,只能说明少了皇家警察不行,那些乡绅是绝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
张斐思忖一会儿,突然问道:“我听说现在收税的地点,都是属于警署的。”
符世春点点头道:“是的,一个很简陋的木棚。”
张斐道:“我们不介意衙门的借用这个地方继续收税,但是皇家警察还得帮忙处理军饷一事,此事尚未完结。”
符世春道:“所以你是让我们赖着不走,然后将官府的人赶走?”
张斐笑道:“我们有权在那里执法,官府也管不着。”
符世春叹道:“但现在乡里都非常团结,也不再接受我们的执法,皇家警察留在那里也没意思。”
“坚持就是胜利。”
张斐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先坚持不住的。”
符世春好奇道:“你凭什么笃定?”
张斐笑道:“因为那些大地主很快就会发现,低息放贷给那些自耕农,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符世春道:“但是青苗法...?”
张斐道:“对于青苗法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