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棒加红枣,是永不过时啊!
张斐一顿操作,令种谔他们听得是心惊胆颤,这个计划的目标实在是过于宏大,且太过复杂,他们也是头回听说,利用制度来做文章,这他们完全没有头绪,也更加承担不起这责任。
在这时候,张斐突然亮出自己的底牌,告诉他们,这公检法的所有官员,全部是由他们来举荐,换而言之,就是不会拨到他们的权力,朝廷就只会安排几个懂得使用火器的警长来这里帮忙训练。
他们顿时是大松一口气。
其实他们也都非常推崇公检法,但是你如果要苏辙来这里当检察长,他们可是一万个不愿意。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这公检法是大势所趋,目前陕西各路都已经改为公检法制度,就他们几个边州没有,他们心里也有些压力的,如今让他们自己安排,他们当然是非常愿意。
张斐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针对他们边州的情况,做过详细调查,其实他们这些武将是非常重视自己的大本营,也非常爱惜本州的民力,朝廷给的奖赏,他们也都是如数分发下去,他们开疆辟土,土地也都是塞给自己的乡兵,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军队才能一直保持战斗力,而这与法制之法的理念并不矛盾。
趁着王韶还没有来,张斐又详细跟他们讲解了如何在这边州建立公检法,因为边州确实与别的州是有很大的区别,这一切都要以农耕和军事为重。
熙州那种模式只能有一个,多了就不灵了,因为熙州的成功,是在于将与西域贸易,全部集中在一个州,他才会变得那么繁荣。
其它边州还是得鼓励农业生产,尽量要做到自给自足。
过得几日,王韶终于来到延州,其实他早就到了,就是外面在等张斐的暗号。
因为他知道,种谔等人对他很是不满,但是整个计划,又必须依靠他们这些西军将领,就是他将张斐请来,来说服这些西军将领的。
虽然他没有要求自己当统帅,但是他其实是有这个野心的,这个计划就是他提出来的,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
“此番真是非常感谢大庭长。”
见到张斐,王韶拱手言道。
张斐笑道:“这其实是王宣抚使自己争取来的,要不是王宣抚使在熙河地区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官家也不会由王宣抚使来执行整个计划。”
王韶笑道:“在下愧不敢当,王某知道,其实大庭长早就在为此布局,我不过是在遵循大庭长的计划而已。”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公检法势头强劲,大庭长的权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必须得给予足够的尊重。
张斐立刻道:“待会见到种将军他们时,王宣抚使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就说这都是你几年前安排好的。”
王韶诧异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你才是统帅,而我是要回去的,他们对心服口服,没有多少意义。”
王韶很是感动道:“这可真是.!”
张斐忙道:“别谢,我到底是大庭长,这种事说出来,其实对我也不利。”
“是是是。”
王韶只能笑纳。
二人聊得一会儿,种谔他们便来了。
王韶是快步迎出去,向他们拱手一礼,又向种谔道:“种将军,你们种家真不愧是将门世家,你侄儿种师道,在我熙州担任警长,十余次击退敌军的袭扰,未尝败绩,如今刚刚升为河州警司。”
这上来就套近乎。
你侄儿在我熙州,那真是平步青云,可见我没有对你有敌意。
种师道?张斐心想,就这么巧吗?
种谔赶忙抱拳一礼:“这还得多谢王宣抚使对师道的细心栽培。”
王韶忙道:“哪里,哪里,我并未对其有多少照顾,他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普通警察一步步升上来的。”
这来而不往非礼也。
折继祖拱手道:“王宣抚使真是文武双全,不但为我大宋拓边千里,听说还将熙州治理的非常繁荣,这真是令吾等汗颜啊。”
“不敢!不敢!”
王韶赶紧拱手回得一礼,“诸位将军,切莫再笑话王某,若无诸位将军在北线给予西夏压力,西夏是不可能允许我军在熙河存在的。
后来等到西夏缓过神来,他们便立刻挑动唃厮啰发动对我军的反击,就这样,也令我军损失惨重,但是西夏始终忌惮诸位将军,故此不敢派主力前来,否则的话,拓边计划,是难以成功啊。
故此若论功劳,王某最多只能占三成,七成当属各位将军。”
他这么一说,种谔、折继世、姚兕等人至少心里舒服一些。
这还真不是恭维,为什么种谔他们不爽王韶,也不太认可他的功劳,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是他们牵扯住西夏主力,王韶才能够投机成功,之后朝廷却将大半财政,全都给了熙河。
王韶此番出兵,真是打了西夏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当时宋朝并没有调动北线主力,以当时王韶的兵力,是不可能拿下这么大一块地盘,至少西夏是这么认为的,即便要打,自己也是有足够反应的时间。
但是西夏是万万没有想到,王韶上来就玩阴的,他从中挑拨吐蕃各族,又收拢了很多部族,兵力瞬间得到补充,一下子就吞下五州。
别说西夏没有反应过来,大宋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他们一番相互吹捧过后,张斐这才出声道:“王宣抚使,我们此番过来,可全都是因为你的一道奏章,你可别令我白跑一趟。”
王韶兀自谦虚道:“王某经验尚浅,也不过是抛砖引玉,还得靠各位将军出谋划策。”
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韶处处恭维,种谔他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种谔抱拳道:“吾等不过是一介武夫,上阵杀敌,倒还勉强,此等计划,吾等只能唯王宣抚使马首是瞻啊!”
折继世、姚兕也纷纷抱拳,表示愿意接受王韶的统帅。
但这也只是口头上的,还得看具体计划。
王韶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其实早在三四年前,我已经在为今日做准备。”
种谔等人面面相觑。
三四年前就开始为此布局。
够深的呀!
却没有发现王韶说话时,还心虚地瞧了眼张斐,然后才继续道:“在我来到熙河地区后,就注意到那梁太后与其弟梁乙埋意图鸠占鹊巢,且在西夏国内,舞弄权术,迫害忠良,并且三番四次,挑起与我大宋的战争,这一点诸位将军应该是非常清楚。”
种谔点点头道:“那梁太后乃是汉人女子,她若要在西夏掌权,其身份将是其最大的阻碍,为求赢得西夏贵族的支持,她只能与我大宋为敌,由她掌权,两国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一旁的张斐暗自点点头,心想,原来他们都明白这一点,真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啊!
梁太后掌权,对于大宋其实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她的身份就决定她不能与大宋交好。
“种将军言之有理。”
王韶点点头,“但这也引发西夏诸多大臣不满,尤其是那些希望与我朝修好的大臣和贵族,同时也包括他们的少主。
虽然梁太后几番对我朝用兵,但是西夏在贸易方面,又是离不开我大宋的,尤其是他们的盐,许多冲突,都是因盐而起,而自当今陛下即位以来,就严禁西夏盐入境。
当时不管是支持梁太后的贵族,还是支持他们少主的贵族,都是迫切地希望出售盐给我大宋。”
姚兕突然道:“王宣抚使莫不是借此,来离间他们?”
王韶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熙河十分混乱,于是他们两派都暗中派人出售私盐到熙河地区,而在我稳住熙河地区后,就派人打击支持梁太后那一派的贵族,又放任另一派的私盐入境。”
种谔突然道:“当年那如洪水般的私盐,就是王宣抚使放进来的吧。”
张斐突然咳得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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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谔先是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旋即反应过来,那次私盐入境,帮助河中府度过盐债危机,这盐债可就是出自张斐之手,于是他们都不做声了。
为什么张斐要暗示他们,这事其实与王韶无关,就是担心他们也效仿王韶,毕竟这里面的利益,非常巨大,谁也难以经受得住其中诱惑。
王韶也赶紧拉回正题,又继续道:“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那些支持西夏少主的权贵,因与熙河贸易,势力得到大为增强,尤其是在熙州与西夏的交界处。
而今年那梁太后就要归政于少主,但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姐弟是不可能轻易还政于少主的,于是在去年,他们就开始严禁当地商人与熙州贸易。
这不但引得西夏境内许多贵族和大臣极为不满,还引得熙州很多商人的抱怨。
因为与西夏贸易,也是熙州繁荣的主要原因之一,梁太后这么做,断绝了许多熙州商人财路。我也暗中派人煽风点火,将其中责任全部推给梁太后姐弟。
如今时机已经渐渐成熟,他们国内的少主派,需要边境的商人给予反抗,制造民怨,他们才能够在朝中给予梁太后压力,借此事来逼迫梁太后交权,而熙州的商人,也希望能够继续维持与西夏的贸易。
因此,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出人出力支持他们商人在边境反抗梁太后的禁令。”
种谔皱眉道:“但这仅仅是在你们南线,在绥州等地并没有多少商人打算反抗梁太后。”
王韶问道:“最近没有西夏贵族与诸位将军联系吗?”
“.这倒是有一些。”种谔讪讪道。
“这就对了。”
王韶道:“西夏许多商人背后就是他们大臣,他们暂时不可能亲自下场,只能是让商人先闹起来,他们再在朝中施压。所以只要南线成功,他们一定会取得与将军他们的联系,四处闹事,给予梁太后压力。
而我们则是先防守住自己边界,然后暗中派士兵进入境内,协助他们作战。
这种事是没有退路的,梁太后是绝不会姑息,因为如果她妥协,就等于是将权力还给少主。而西夏少主那派也一定会咬住,如此我们就能够慢慢蚕食西夏的领土,消耗西夏的实力。”
种谔、折继世他们相互瞧的一眼,心想,大庭长所言果然是对的,还是这些文人够狠啊!
其实这种招数,士大夫经常用,只不过是用在自己皇帝身上,这回是要用在邻国身上。对于这种局势的判断,这些文官是最清楚不过。
折继祖道:“若是梁太后命大军前来镇压,我们若不出动主力,只怕是难以抵挡得住啊!”
王韶道:“西夏与我朝的交界处,多是山地,也是我军进攻西夏时,所面临的难题,若是他们派大军来,那我们就跑,待他们走了,我们再出来骚扰,总之,决不能让他们关闭与熙州的贸易。
这也能够掩盖住我们的野心,故此我们在与西夏商人合作时,一定是要强调,保证贸易通畅,小打小闹,在他们没有彻底撕破脸,我们若是大军压境,反而会令他们团结一致。
但只要他们控制着与我朝的贸易,他们在国内的势力,将会有增无减,这梁太后绝不想见到的。”
张斐道:“我补充一句,在没有得到官家的命令之前,西线主力,将要以防守为主。唯有如此,才能够避免辽人介入。
这是一场持久战,如果我们沉不住气,那主动权将会被辽国掌控,到时他们可以任意蹂躏我国和西夏。
还有一点,就是避免你们被文官弹劾.。”
说着,他突然向王韶道:“王宣抚使,我并无冒犯之意。”
王韶尴尬一笑,“我我知道。”
张斐又继续道:“你们要记住一点,这个计划,满朝文武,包括所有宰相在内,全都不知道,他们也都不会答应的,如果你们冲动的话,即便是上军事皇庭,也对你们非常不利,因为我跟官家都会撇清责任的。”
几个将军顿时一愣。
就这么直接吗?
这心里默默飘过一句脏话。
种谔讪讪问道:“万一出现意外,可如何是好?”
张斐道:“将军站在自己的城墙上,是不可能出意外的,西夏屡次进犯,不也都被将军打了回去吗,保持这一点就可以了。”
折继祖谨慎道:“但是我们到底要派兵进入西夏国内,这是瞒不了那些知府的。”
张斐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根据计划,一定是西夏先犯境,你们只是出于防卫,一切按计划行事,官家也会在朝中给予你们支持的。还有,这场战争,最关键的是情报,大宋安全司将会全权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让诸位第一时间得知西夏境内比较详细的消息,出现误判的机会也非常少。”
种谔他们已经见识过这大宋安全司的手段,对此也是心服口服。
其实这条战线大宋安全司跟京城并没有太多联系,全都是李豹在负责,王韶拓边之前,就已经在这里深耕。
在了解清楚整个计划后,种谔他们在不做他想,就是让他们当统帅,他们也不敢,到底皇帝先撇清了关系,稍有不慎,自己就成了替罪羔羊,种谔之前就已经当过一回,也体会到这些文人的手段。
必须以王韶马首是瞻。
还是你来。
于是,种谔他们也向王韶交代了绥州、延州、府州等地的具体情况,王韶又做出统一安排,该利用谁,又该如何去操作,怎样利用大宋的经济优势和制度优势。
几人彻夜交谈,等到种谔他们从屋里出来时,都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时分。
“这些文人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姚兕是心有余悸道。
真TM阴险。
种谔道:“这回我们可得万分谨慎,要是出事,官家和大庭长可都会撇清关系的。”
几人齐齐点头。
在延州部署完后,张斐又跟着王韶分头前往熙州。
来到熙州,张斐就没有再隐藏身份,而是以巡察使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入熙州。
既然是来巡察公检法的,首先当然是去当地的皇庭看看,而吕大均和范镇见到张斐,就是一个劲地抱怨。
别看熙州非常繁荣,但是皇庭、检察院与王韶的关系,还是比较紧张的。
比如私盐,比如杀降。
范镇全都记在账本上的,不可能让王韶这么糊弄过去。
只不过他们这里没有军事皇庭,这些案件,他们无权处理,这令他们非常郁闷。
以前知府还能够管住这些武将,公检法反而比较乏力。
听完他们的抱怨后,张斐便是故作诧异道:“官家命我前来,主要是来犒劳二位的,因为官家已经得知,熙州发展的非常好,二位是功不可没,不曾想,二位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怨言。”
范镇道:“是王韶他们经常无视律法,好大喜功,擅自行事。”
张斐笑道:“吕庭长可能不知道,但是范检察院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在河中府担任庭长时,是如何处理案件的。”
“大庭长为何提及此事?”范镇好奇道。
张斐道:“我只是想说,当时河中府也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里面还是存在着很多很多问题,并且有些人,我明知他所为,是违法的,但我也没有急着去处理这些事务。
这就是因为,公检法是有别于之前上千年的司法制度,也有别于大家的习惯,这需要不断磨合,做不到一蹴而就,公检法也不是灵丹妙药,吃了就立刻见效。
而熙州的情况是更为特殊,二位还是需要更多的耐心。”
范镇道:“我们不缺耐心,我们只是想知道,遇到这些问题,该如何处理。”
张斐道:“如实上报。”
范镇道:“我们已经如实上报,但是上面没有回信。”
张斐道:“那就是表示,皇庭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
范镇问道:“这难道不算是包庇吗?”
张斐道:“或许是有包庇的嫌疑,但不是包庇王韶,而是包庇国家利益。为什么要设军事皇庭,其实就是考虑到大局,考虑到国家利益,最高皇庭没有给出判决,要么就是皇庭认为他们这么做,是符合国家利益,要么就是考虑到,给予判决,是不符合国家利益。
到底王韶并没有欺压百姓,贪污受贿,更加没有徇私枉法,这就足以证明公检法的成功,以及二位的功劳。
至于在外事和战争层面上,二位只需要收集证据,上报朝廷,不可擅自干预,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国家安全,朝廷有朝廷的安排,而这些安排,往往是不会经过公检法的,但二位也必须履行公检法的职责,对一切违法事情进行监督,然后如实上报。”
范镇和吕大均相视一眼,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张斐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作罢。
到底这种事,本来也是要交给中央处理的。
而这其实也就是张斐来此的目的之一,马上就要开始行动,这里面肯定会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必须给予范镇他们一些交代,要考虑到国家利益。
在与他们交谈过后,张斐便又赶去云真寺,也就是熙州的金融枢纽。
“你这个臭小子,将俺骗到这里来就不管了。”
马天豪见到张斐,是又惊又喜,出口成脏。
张斐笑道:“我这不是来借四哥回家么。”
马天豪一愣,道:“接俺回家?”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我也知道这些年苦了四叔,如今这里大局已定,若是四叔要回去,可同我一块回去。”
马天豪眨了眨眼,道:“什什么大局已定,这这里还有很多问题的。”
“例如?”
“例如.例如这里牵扯的金额不小,稍有不慎,那就是十几万贯的损失,俺若不在,鲁大师一人只怕力不从心啊!”
张斐笑而不语,打量着他。
马天豪没好气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小子,不错,俺就是喜欢待在这里,不想回京城。”
张斐问道:“为什么?”
马天豪道:“这里多好,自由自在,也没有人管。”
他在这里,稍微感受了一下资本家的快乐。
张斐道:“但是这里也可能会变得兵荒马乱。”
马天豪大咧咧道:“这俺也不怕,俺可是从三衙里面出来的,以前也想过报效朝廷,只可惜受奸人迫害。”
张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玩点刺激的。”
马天豪好奇道:“什么刺激的?”
张斐笑道:“就是打一场属于商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