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去请见娘娘?”
沈安觉得曹佾大概是飘了。
“某也想,可……”曹佾指指自己一只乌青的眼睛,“和他们喝酒庆贺,结果打了起来。”,他苦笑道:“若是被娘娘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
曹太后教导弟弟的方式堪称是简单粗暴,沈安觉得自己绝壁受不了。
这里是曹家。
曹佾宿醉才将醒来,披头散发的模样很丑,还不停的打哈欠,“话说……啊……不是说你在坑人吗?怎地来了某这里?”
沈安喝了一口茶,说道:“闲极无聊,就来转转,顺便看看曹家可有不要的什么秦剑汉剑的,收几把回去。”
“不要脸!”那柄汉剑就是曹佾的伤心事,“快滚快滚!”
沈安起身笑道:“如此某就走了,不过有一事相求。”
“只管说!”曹佾豪气干云。
“稍晚有一些人来这里,其中有个叫做夏铮的,能否帮某打断他的腿?”
呃!
曹佾楞了一下,伸手抠抠眼角。
“郎君……”边上的管家拼命给曹佾使眼色,沈安就当是没看到。
曹佾皱眉看着管家,说道:“出去!”
然后他对沈安说道:“好!”
沈安颔首,然后告辞。
管家等他走后就再度进来,急切的道:“郎君,那夏铮小人知道,乃是三司被闲置的官员,后面好些人在支持他,为首的就是吕诲等人。这等人连沈安都得掂量着,他这是来让您去惹祸呢!”
“你懂个屁!”
曹佾斜睨着他,懒洋洋的道:“他是某的兄弟。”
管家苦笑道:“可做事不能讲义气……”
“郎君!外面来了好些人,说是听闻沈龙图来了咱们家,就来寻他。”
曹佾起身,“去看看。”
“郎君!”
管家拦住了他,“此事弄不好就成了吕诲等人的对头啊!”
曹佾推开他,大步出去,“某怕他们吗?”
“可还有天下的士大夫呢?”
“那也不怕!”
曹佾出门,就见到数十人堵在门外,一脸急切。
“敢问国舅,沈龙图可在此处?”
曹佾看着这些人,问道:“谁是夏铮?”
躲在中间的夏铮举手,“国舅,某在此。”
曹佾笑的格外的可亲,“某早就听闻过你的大名,说是贤良淑德,来,近前来让某看看。”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贤良淑德是用于夸赞女子的词,国舅怎么就用在了夏铮的身上呢?
不过看曹佾披头散发,有些憔悴的模样,众人就联想到了他最近和一帮子狐朋狗友狂欢的事儿,就觉得很正常。
想想魏晋的前辈们,那是喝多了直接玩果奔的存在,国舅和他们相比差距还很明显。
夏铮走了过来,拱手笑道:“见过国舅。”
这位国舅可是妥妥的传奇,从蹲家里避祸到成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也不过是数年罢了。
夏铮觉得这样的国舅值得结交,而国舅听闻过自己的名声就是最好的开头。
“夏铮……”
曹佾笑眯眯的看着他,还退后了一步,仿佛是准备好生打量一下他的意思。
“正是下官。”
话音未落,曹佾突然抬腿。
呯!
夏铮懵逼倒地。
“竟然没断?”
曹佾老脸一红,然后扑上去,把刚准备爬起来的夏铮踹倒,随即抬腿用力踩下去。
呯!
断骨的声音很是细微,可剧痛却浪潮般的袭来。
“啊……”
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倒霉的夏铮惨叫着,上半身努力抬起来,双手伸出去,虚扶着断掉的小腿。
“郎君!”
管家在后面惊呼道:“夏铮刚才想对郎君动手,可看见了?”
后面的仆役们虽然不知道曹佾为何要动手,但依旧高喊道:“看见了。”
管家再喊道:“郎君还击,他故意把腿凑上来,可都看见了?”
“看见了。”
曹佾微微点头,“无需如此。曹某今日踢断你的腿,没什么缘由,就是想踢,仅此而已。”
他回身进家,管家跟在后面说道:“郎君,好歹能哄一个算一个,若是能哄了娘娘,那岂不是少挨一顿打?”
“也是。”曹佾想了想,“罢了,为兄弟出手,还计较这些作甚?准备酒食,某饱饱的吃一顿,接着是下狱还是去何处都能扛一阵子。”
稍后他吃了一顿饱饭,宫中就来人了。
“国舅,娘娘召见。”
曹佾打个饱嗝,然后起身道:“某去了,家里让他们老实些。”
管家含泪道:“郎君保重。”
这一去少说得被娘娘毒打一顿,但坐牢是不可能坐牢的。
一路把曹佾送到门外,管家才说出了自己早些时候劝阻的缘由,“郎君,外戚不易,小人只是担心曹家被官家厌弃了。”
曹佾点头,“某知道,否则先前就会收拾你。”
管家苦笑道:“郎君可后悔了吗?”
曹佾上马,微微皱眉道:“不曾。”
他一路进宫,等见到曹太后时,虽然做好了心理建设,却依旧有些害怕。
“大……大姐。”
曹太后站在外面,阳光温柔挥洒下来,曹佾的眼神不错,看到了几丝银白。
大姐也有白发了。
“你出手打断了夏铮的腿?”
“是。”
曹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了,她深吸一口气,“让你去殿前司任职我是不同意的,你可知为何?”
“不知。”曹佾很老实的有一说一。
这个世间唯一能让他老实的也就是大姐了。
“因为你是外戚,更因为你不是宿将。”曹太后背身看着前方的墙角,那里有几株绿草。
宫中不能有大些的树木存在,所以只能是种些矮小的花树。
“你去做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是官家对曹家的信任,可这份信任你要如何报答?”
“某忠心耿耿。”曹佾觉得自己的忠心不容置疑。
“于是你就去和那些狐朋狗友欢呼雀跃,通宵达旦的吃喝玩乐?”
“大姐,那……那没什么吧?”曹佾觉着自家大姐过于谨慎了,“遵道升职我们也曾为他弄了酒宴庆贺。”
“折克行的庆贺有哪些人?”曹太后淡淡的道:“你,大王,苏轼,沈安,王雱……还有谁?”
“没了。”
曹佾一个激灵,“大姐,你是说……那些人?”
“你以为呢?”曹太后说道:“官家信任你,让你去殿前司。可殿前司何等的要紧?身为副都指挥使,你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喝的烂醉,一起去青楼玩女人……若是有人让你做内应,你可答应?”
曹佾愕然,“某当然不愿意,某会弄死那人。”
“可你不愿意的心思……谁知道?”
曹佾明白了,浑身冷汗的道:“那些人里面……原先的那些好友里多是无能之辈,近几日却混进来了几个权贵,某没留心,他们……他们……”
“他们什么?”曹太后冷冷的道:“你的眼光太过狭窄,做了大将,你要跟着官家走,可官家在想什么?官家在想着推行新政,你却和反对新政的人抱作一团,这是想在殿前司做他们的内应吗?”
曹佾浑身冷汗,“某错了。”
“我一直在等你入宫,好提点你,谁知道你却乐不思蜀。”曹太后叹息一声,“就在我准备让人去召唤你时,却听闻你打断了夏铮的腿。
夏铮是谁?他就是这批官吏里的蛊惑者,他的背后就是那些新政的反对者,你打断了他的腿,也算是坦露心迹,官家那边该是释疑了。只是以后你交友要谨慎些,那些别有用心的要学会拒绝……”
“大姐!”
曹佾明白了,“先前沈安来曹家,和某玩笑了几句,说是拜托某打断夏铮的腿……某当时还以为他是不好下手……”
“他这是在救你!”
曹太后缓缓回身,眉间多了欣慰之色,“你帮他是义气,他出手也是义气,两个义气才让你免祸,来人。”
“娘娘。”任守忠不甘落人后的抢在了最前面。
曹太后看了他一眼,说道:“笔墨纸砚。”
曹太后进了里间,稍后笔墨纸砚齐毕,她一挥而就。
——义气无双!
这是说谁?
任守忠楞了一下,边上的一个内侍就抢先把这幅字弄了起来。
曹太后接过毛巾吩咐道:“夏爽送去沈家,亲手交给沈安。”
“是!”
夏爽接过了卷起来的字,曹佾有些难过,“安北担心直接说出来某会难为情,就用了请某帮忙的说法,他这是在为某留脸面呢!”
“你知道就好。”
曹太后不喜欢呆在这间屋子里,她走了出去,微笑道:“人这一辈子啊!有对手才不寂寞,但更要紧的是有朋友。人吃亏多了,许多话都不敢说出来,唯有在真正的兄弟朋友之前才敢说出一二。”
她看到曹佾眼睛发红,就莞尔道:“你虽然不笨,可在这些事务上却远远不及沈安。既然他当你是兄弟,你也当他是兄弟,以后你听他的劝诫就是了。”
夏爽一路到了沈家,一进去就看到乌压压一群人,把沈家的院子都挤满了。
“……什么叫做理想?就是你想干却不敢去干的事,或是你想干却干不了的事。比如说你年轻的时候看上了街头酒肆掌柜家的小娘子,她胸大屁股大,可你却胆怯不敢去提亲,多年后你再次遇到她时,她依然俏丽如初,你却把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回到当年,冲进酒肆里去告诉她……”
有人大抵是有这等遭遇,很是惆怅的道:“沈龙图,可某就算是回到过去,也无法让她动心啊!”
沈安站在台阶上,所有人都仰头在看着他。
“你等做官不用心,所以被闲置。这是为何?因为你等的意志不够坚定,动辄放弃,动辄不肯努力做事。不就是让女子动心吗?”
他负手,微微昂首看着虚空。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静时修止动修观……”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沈安缓缓走了下来,众人不禁让开了一条道。
这是一个故事。
夏爽听到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时,不禁就痴了。
随着沈安的吟诵,一个想出世,却不舍心爱女子的男人形象就出来了。
“自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沈安走到了最后面,正好吟诵完毕。他抬头就看到了痴痴的夏爽。
院子里鸦雀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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