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篇(二) 龙与北原

北原王国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在紧闭的城门前再次整装待发,道路两旁的篝火均已经燃起,树立在城墙上的狼旗在有些回暖的夜风中微微飘扬。自从在正午战争打响后,直到夜幕降临双方才暂时休战,趁着这个时间,北原王国还能得以喘息整顿。

盔甲师和铸剑师还在不停地在铁炉旁敲敲打打,猎户和农夫将最后的物资贡献于军队,就连一个普通人家的一个小姑娘,也用她略知皮毛的医术来治愈战士们的伤口,在这种危难关头,大家都很清楚,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抵御入侵者。夜林族背叛行为已经大白,狼人重新获得了人们的信任。

女学士用一只手按压住一位狼人腹部棕色的狼毛,将狼人的伤口从厚密的毛发中暴露出来,并将玻璃瓶装的药水撒了上去——由于镀银武器造成的伤口本身的疼痛就很强烈,再加上药水的刺激,他痛得连忙用爪子捂住了伤口。

“你别动!”女学士命令道。

狼人无奈地只好听命乖乖移开了爪子,紧咬牙关紧张地看着女学士的一举一动,狼爪不住地紧扣着地面。“你慢一点儿……”

“越慢你会越疼。”女学士一脸严肃,她让狼人起身坐起来,随后拿出纱布,准备为狼人包扎。

“好了吗?”狼人长呼出一口气,颇为感激地看着女学士,“谢谢你啊……”

女学士并没有回应。

“你是害怕狼人吗?”狼人突然问道,并看着女学士用她那纤细的手为自己缠着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我看你不怎么说话……”

“不。”女学士摇了摇头,“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会为你处理伤口呢?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怕伤口疼的狼人。”

“根本就不……”随着女学士将纱布系紧时对伤口的压迫感,狼人疼得将嘴边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逞强失败了。

“你好好休息吧,别动纱布,也别乱走动,别让伤口再恶化了。”

狼人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了刚才一位老妇人送给自己的面包,慢悠悠地啃了起来。

“如果你穿上盔甲就没事了。”一直在一旁休息的狼王沃格凑了过来,蹲下对背靠着墙壁的狼人说道,“我知道,那些专门给化形态后狼人做的盔甲很笨重,但最起码可以防猎师。”

“我知道啦……”嘴边、甚至鼻头上都沾着面包屑的狼人开口笑道,他很高兴狼王在这种时候还会顾及到伤兵,“就是穿和脱的时候很麻烦……”

“总比受伤要好吧?”沃格也笑了笑。他听从了帕尔默学士的建议,命令在战争期间,让愿意作战的狼人最好一直都保持着完全体形态,并且让盔甲师们按照狼人化身后的体型打造合身的盔甲,可惜有些狼人并不领情,因为在穿戴上面着实非常麻烦。

“伤口很疼,我这还是第一次遭遇猎师,也是第一次受这种伤……”狼人用一只爪子捂着腹部的伤口,慢慢站了起来,“我想喝点儿酒,也想休息,想回家,但是现在……”

“你已经为北原王国战斗过了,没必要勉强自己。回去休息吧。”沃格伸出爪子,握住狼人的肩膀,“没事的。”

就在这时,科林举着火把快步赶了过来,布鲁克和帕尔默学士也紧随其后,“狼王,狼人军团现在所有的狼人都有了盔甲,随时都可以作战。这样的话,猎师应该拿狼人没办法了。”

沃格转身看向了科林一行人,“看来现在最大的隐患就是白鹿祭司了……”

“没必要担心,之前我也向您说过,根据书中所说,这种法术需要施法者距离狼人比较近才能有效,而且咒语很长,恐怕在战场上,被狼人近身根本没机会施法吧。”帕尔默说到这里笑了笑,沃格身后的狼人也插嘴说他在今天杀了一个像是祭司的人。

“这种法术多久会自然消除?”沃格问道。之前帕尔默学士说是要研究些什么,其实就是一些和白鹿祭司有关的事情,他想要摸清敌人究竟有哪些伎俩,奈何翻来找去资料残缺,只有一点点浅薄的描述。

“一般是五天左右。”帕尔默思索片刻后回答,“但这种魔法是可以无限叠加的,不过有一点……书中所说,如果被这种魔法控制的狼人很长时间都没解除的话,狼人会慢慢对这种魔法力量产生抗拒……”

帕尔默想起了被关在监狱当中的莱克•夜林,自从狼人先知指明了夜林族的背叛行为后,郎特•夜林在他父亲莱克的帮助下逃之夭夭,只抓了莱克入狱,狼王沃格念及旧情,没有伤害其他并不知情的夜林族成员,甚至还允许那些人继续生活在北原王国,这一点帕尔默学士一直都很不满,他觉得这是养虎为患,“狼王,不妨问问莱克,说不定他还知道些什么。”

“问过了。”沃格说道,“他将所有的错推到了他儿子的身上,说是郎特提出的背叛行为。他说……郎特和赤原帝国的一个……什么毒蛇组织有关联。”

帕尔默有些不死心,他猜测莱克似乎隐瞒了什么。郎特毕竟还小,他能和毒蛇组织有牵连,莱克作为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更多的事。沃格也有些怀疑,便随着帕尔默学士,一同来到了北原监狱,让科林和布鲁克留在军队那边——自从布鲁克恢复过来后,他似乎就把科林看做是他的亲人一般,对沃格同样也是,只不过布鲁克可能由于有些惧怕“狼王”这个称号,所以对沃格也就没有对科林那样放得开,有些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莱克自从被抓进北原监狱后,就变得异常老实,显得尤为配合。他已经被判下了死罪,待战争结束后就会行刑,可能是莱克想要好好表现一番,以此逃过一劫。

“狼王,帕尔默学士。”莱克从草席上站了起来,握着栏杆讨好地打着招呼,“盔甲不错啊,狼王,你们狼人化身之后再穿上盔甲,更显威严了。”

“咣当”一声,沃格将一只爪子拍到栏杆上,震出的尘土在烛火中犹如飞舞的灰烟。莱克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胆战心惊地看着狼王。

“你需要告诉我们更多的事,莱克•夜林。”站在沃格斜后方的帕尔默学士开口道。

“所有的事我都告诉狼王了。”莱克哭丧着脸看着沃格,“郎特和赤原帝国的毒蛇组织勾结到了一起,他确实和我说过,也对我说过背叛北原王国的事情。我没有阻止他,这是我的错。”

“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也想背叛对吗?”帕尔默追问。

“求你了,求你了……”莱克的情绪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激动,这些话早已经被沃格问过,“我确实一直都不是很满意北原族主导地位,但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是没敢想过背叛。郎特告诉我,会有赤原帝国的毒蛇组织作靠山,所以我就……就没阻止他,其实我以为……那只是他的玩笑话罢了,没成想……是真的。”

“你还知不知道毒蛇组织更多的事?”沃格低声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郎特曾说过,可能是教徒吧,现在毒蛇组织是控制着王室的。”莱克缓了缓语气,低声回答,“我知道的很少,那些事我真的一无所知。”

“还有……狼王,您如果遇到郎特……可以不杀他吗?”他试探着问道,“他一定是被毒蛇组织的人蛊惑了。”

“如果郎特本身对北原族并无误解或者仇恨,他应该不会有背叛念头,也就不会受到蛊惑。我不是很清楚,郎特一个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帕尔默靠近了一些,佝偻着身体,眼睛盯着莱克那不安的眼神。

“可能……我以前经常说些对北原族不满的话吧,郎特可能听进去了……”莱克懊恼道,“我真的不该……”

“为什么?”沃格一直都很不理解,北原族对其他两大家族视为兄弟,莱克怎么会对北原族不满。

“因为……权利。这可怕的欲望!”莱克低声道,“北原族是北原王国的统治家族,而我在以前……总是想让夜林族取代北原族,让夜林族坐拥统治地位。”说到这里,莱克突然单膝跪地,“狼王,夜林族依然会听候北原族的调遣,会永远忠于北原族,忠于北原王国……”

天空渐渐阴沉了下去,空气之中也多了些许的潮意,这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在诺林省边缘的群山当中过夜,并不好受。

萨卓蜷缩着身体趴在乱石丛中,惬意地将脑袋搭在翅膀上,明明摆着一副睡姿,眼睛却一直盯着塔森的一举一动,他和塔森同样并不喜欢这里,但为了尽可能避免被人看见自己的出现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和塔森一起躲到了这群山当中。

“把肉烤熟了真的好吃吗?”萨卓开口道,他慵懒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更靠近了一些塔森,随后将下巴重重搭在地面上,这犹如山石坠落般的闷响惊起了一群栖息的鸟雀。

塔森将野兔肉从篝火堆中拿了下来,撕掉一只野兔腿,递到了萨卓的面前,“尝一尝?”

萨卓微微抬起头,凑近用鼻子嗅了嗅,随后微微张开了嘴——这野兔腿在这头巨龙的嘴面前,就像是一只小蚂蚁与狼嘴的比例一般。塔森一刹那甚至有些后悔,这么点儿肉对巨龙来说可能根本就尝不到味道,还不如把几乎没什么肉的兔头扔给萨卓。

塔森将肉扔到萨卓的嘴里,而萨卓却直接咽了下去。“还……还不错。”萨卓低声夸赞,但这依然掩盖不了他内心的失望——他根本没尝到是什么味道,也不好意思再去要塔森本来就很来之不易的晚餐,“以前我试过用龙焰来捕猎,但味道很怪,索性也就没再尝试过吃熟食……可能我的方法不对?”

塔森笑了笑,他没有回应,而是撕着兔子肉往嘴里送。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再去找吃的。”

“其实我一直以为……龙是那种很凶恶的生物,传说当中,你们轻而易举就可以让生灵涂炭。”

“确实可以,前提是必须要有合适的理由。如果我们龙族完全以杀戮为乐的话,恐怕现在这早就是龙的天下了。”萨卓笑道,“有时候,人真的很容易被表象所迷惑,就拿你们狼人来说,肯定有很多人会怕你们吧?肯定有很多人,把你们说成是残暴无情的怪物。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对吧?”

隆隆雷声再次响起,山雨开始落下。塔森连忙起身躲进山洞中,而萨卓因为身形的原因,只好用翅膀盖住自己的脑袋,趴在洞穴的出口处。

“你挺有特点的。”萨卓再次开口,并将目光投向了靠着岩壁的塔森,“你的头发、胡须,是灰色的……”

“天生就是这样,包括我化身之后也是,也是灰色的狼毛。”塔森笑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头发以及胡须了,尤其是胡须,杂乱得都快要看不到他的嘴,“我觉得好像是狼人力量影响的。”

“天生?”萨卓有些疑惑,“据我所知,你们北原族曾经也有一个狼人和你一样,也是灰色……是那种银灰,你的要深一些……”

“我可从来没听我父亲说起过,他们也不知道我本应该正常的发色会变成这种样子。”塔森笑道。

“我也是听说,毕竟那时候……我连龙蛋都不是。”萨卓也发出了呵呵的笑声,“那个狼人应该就是你们的……狼神。”

“狼神?那是我们的信仰。”

“狼神是北原族的狼人,这个你应该知道,因为龙骨群岛王国和北原王国的战争,他化身为野兽形态,召集狼军团来保护北原王国。我感觉……你拥有和狼神同样的力量,或者是其他的力量。”

“就因为我的发色?”塔森摇了摇头表示否定,“这些年我可从没发现我会有什么……野兽形态。”

“化身为那种形态后就不能恢复了,那种形态应该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会被激发。”萨卓想了想,随后又笑道:“不过,那样的话就会有很长的寿命了,就像我们龙一样。”

“虽然狼神早已经远去,但狼人先知依然还会和狼神交流。”

“毕竟是‘神’啊,如果你真的可以化身为野兽,说不定还是狼神赐予你的。”

这句话在塔森听来,实在是越来越离谱了。

雨越下越大,而萨卓似乎完全一点儿也不在乎。雨水使他全身鳞片的颜色显得更深了一些,也似乎干净了许多。他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随后嘶吼着喷出了一团龙焰,随后兴奋地嘿嘿傻笑。

“我想先去落辰城。”塔森开口道,他想去找艾莉森,去看一看她,“不会耽误很长的时间,可以吗?”

“当然,我不会打乱你的计划。”萨卓似乎一直都很好说话,性情也很温和,“但是我不会太靠近人多的地方。”他渐渐泛起了困意,低吼了两声后,闭上了眼睛。

“我得休息了,龙的体力永远都是一个短板……你也睡觉吧,狼人……”

龙在常人的眼中比狼人更为可怕,因为那庞大的身躯与炽热的龙焰可以摧毁一切,但在这些天以来,塔森能明显感觉到,龙的体力消耗得很快,在海上一旦看到可以落脚的小岛,萨卓一定会着陆休息。狼人有自己的弱点,龙同样也有。

趁着塔森前往落辰城的机会,萨卓也能好好地养精蓄锐一番,他把塔森送到小道旁,便飞往了群山当中。萨卓教会了塔森一句“龙语”,只要在分开的地方大喊这句龙语,萨卓就会来找塔森。起初塔森还很疑惑为什么通用语不行,萨卓给的解释是——“龙语听得顺耳一点儿”。

落辰城依然很是喧闹,塔森依然还记得曾经的画家与诗人,甚至还记得曾经和自己攀谈过的渔夫。他凭靠着记忆来到了艾莉森老师的院子门口,门依然还是没有锁,那训练用的假人似乎更加残破了一些,布满了灰尘。

塔森走到院子中央,发觉到连房门也是开着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并喊了一声艾莉森的名字。他的期待落空,没有任何人来回应他,这里好像就是被废弃的院子一样,空空落落的,塔森的心稍微凉了一些,如果艾莉森不在这里,估计应该是在曼恩的家吧,如果真的在那,塔森不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正当他在考虑时,塔森突然感觉自己身后有人在靠近,他刚想转身,随着一声刀剑出鞘的清脆响声,塔森的脖子前已经被架上了一把看样子是上等的钢剑。他看到了钢剑上的字母,是“狼影”。

“艾莉森?”塔森试探着问道,如果不是艾莉森,十有八九就应该就是路德了。

短暂的沉默后,狼影剑被扔到了一旁。塔森缓缓转身,正是艾莉森。

“你回来了,塔森……”艾莉森的脸两侧各有着一道细细的泪痕,这么长时间不见,艾莉森显然瘦了许多,而且也完完全全看不到任何“贵族”的气质,穿着简单的黑色装束,更像是一位干练的“女刺客”。

“回来了……”塔森张开双臂,抱住了瘦弱的艾莉森,“你还好吧……你还吓我一下,故意的,是不是?”

艾莉森也搂住了塔森的身体,也再一次感受到了一位狼人的温暖,“之前……我听说国王又召集了领主,还杀了詹姆,我担心你,怕你会被毒蛇组织伤害,于是就去了诺林城找你……”

塔森有些惊讶,他松开了艾莉森,“你去找我?那时候……我应该还在,也可能已经离开了……”

“我……找不到你,又回来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艾莉森的眼睛再次又滚落下的泪珠,塔森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真的很怕……失去你,你知道吗?你离开之后,你的身影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你是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我答应过你会看你。没事的,我回来了……”塔森笑了笑,“之前……我给你写信,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艾莉森突然笑了起来,“你写的都是些什么啊,开头来一句‘漂亮的艾莉森’……”

“写信我不是很在行……”塔森尴尬地笑道,“对了,路德呢?”

“他说是要到其他地方游历,过一段时间才回来。”艾莉森顿了顿,随后问:“估计你想问曼恩吧?”

“没错,没错,你和曼恩……”

“他走了。”艾莉森耸了耸肩,“他们一家要去别的地方,这次曼恩总算是主动和我说了一声。我和他……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形同陌路吧。你呢?找到龙了吗?”

“他就在西边的山里等着,我要回北原王国了。”塔森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你要跟我一起走吗?你的母亲不用担心,等我把你安顿好,我把你的母亲也接到北原王国……你母亲不怕狼人吧……”

艾莉森不知道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多久,她不愿意失去塔森第二次。她爱塔森。

“有些话我怕说出来,你连朋友都不愿意和我做,但我如果不说出来,又很不甘心……”塔森变得有些紧张不安,说话甚至都开始变得磕磕绊绊,“我知道我有很多的臭毛病,爱喝酒、一根筋、直性子,我也知道……我的狼人身份有可能会是绊脚石,但是……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成为一个狼人的……妻子。”

塔森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紧张地等待着艾莉森的回话,而艾莉森突然伸出臂膀,搂住了塔森的脖子,并用另一只手,轻轻地触碰着塔森的脸颊,纤细的手指埋在灰色的胡须当中,让塔森更为紧张,心跳快得异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等这一天,不知多久。”艾莉森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抱紧塔森的身体,慢慢与他拥吻。塔森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他便能投入到这很美妙的感觉当中——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拥有一位爱人,是多么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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