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移旌跟着老太监在宫中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一处偏僻花园。
此地距冷宫仅有一墙之隔,即便大白天也是阴风阵阵,到了晚上,更会不时传出各类怪异声响,平日太监宫女路过,都紧赶慢赶加快脚步,生怕蹿出个妖魔鬼怪向他们索命。
王移旌走进院子,并未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到处打量,他直接将目光放到一棵古榕树上。
古树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冠大如伞,郁郁葱葱遮蔽了半座院子,繁杂根系露出地面,粗壮树干四五个人都环抱不过来。
年轻人望着古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少侠,待会再看吧,陛下在前面等着呢。”太监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陛下?”
王移旌起初以为是那位李公公要给干儿子找场子,没想到竟是天子召见自己,按辈分,他不知是那位小皇帝多少辈曾爷爷了。
穿过庭院来到屋子前,老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静静站在一旁,年轻人会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刚满十八岁的年轻皇帝正在品茶,看到王移旌后,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指着对面座位道:
“王侠士请坐。”
后者也不客气,走上前一屁股坐下道:
“不知陛下召见草民有何事?”
小皇帝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抬手给对方倒上一杯茶道:
“听闻王侠士身手了得,朕正在用人之际,想请王侠士到宫中任职。”
王移旌并不奇怪对方认识自己,几百年来,王朝每任帝王都手握暗卫,京城中的大小事乃至敌邦一举一动都逃不脱他们的眼线。
对于自家后辈敬茶,他并未感觉不妥,拿起茶杯直言道:
“陛下是想对付刘太后?”
皇帝一愣,目露赞赏道:
“王侠士果然聪明,朕已经长大了,太后迟却迟不肯放权,仗着是朕的娘亲横加干涉朝政,朝廷已经被刘家人搅和成了一团。
朕不愿做一个束线傀儡,可大部分兵马都在太后手中,若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她的懿旨比朕的圣旨还要管用,宫内宫外能用的人不多,所以只能找像王公子这样的江湖人。”
王移旌略一思索,摇头道:
“陛下,江湖人掺和朝堂之争乃是大忌,从古至今,帮朝廷做事的江湖人没几个是善终的,王某生来惧死,怕是难堪大任。
况且我受刘家刘二公子雇佣,若再转身投靠皇上对付刘家,难免会有两面三刀的嫌疑,试问陛下当真敢用一棵墙头草?”
年轻皇帝原本和煦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他拿出平日在朝堂不多见的威严道:
“话虽没错,但你知道了朕的谋划,你觉得我会放你安然离去?”
王移旌针锋相对道:“陛下可尽管试试。”
两人见面几句话,气氛就一度紧张起来,年轻人敢对天子如此,源自那三次未施展的神通。
若他愿意,完全可以杀了作妖的太后再冲出宫去,虽然与爷爷要求的“低调行事”不太相符,但也算除了个祸害。
小皇帝也是第一次遇到敢这般跟自己讲话的江湖人,往常召见他们,哪个不是感恩戴德,听到许给他们高官厚禄后,更是摒弃了所谓的仁义道德。
像对方这种人,无法成为一条忠犬,但又会站在大义一边,不必担心引狼入室。
……
皇帝斟酌片刻后,开口道:“刘卿家,出来吧。”
里屋随之走出一个青衫儒生,正是刘宝庆。
男子缓步走到近前,开口道:
“陛下,臣为您引荐的这位侠士,可还满意?”
不待皇帝回答,王移旌率先插话道:
“刘二公子,您这是唱哪出?”
“我辈读书人,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刘某虽出身刘家,却也看不惯他们的作风,这种国之蛀虫,当尽早消灭。”
王移旌闻言忍不住拍手赞叹道:“刘二公子大义,在下实在佩服!只是……”
说到这,他故意一顿,刘宝庆似笑非笑道:
“你是想说本公子吃里扒外?”
“我可没这么说,既然刘二公子都同意对付刘家,那在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陛下,敢问咱能指挥动多少兵马?”
皇帝见他这幅没皮没脸的样子,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这种人当真靠得住?
看在刘宝庆的面子上,他耐着性子说道:
“宫内侍卫可调动百人,京中京扈卫仅有守门校尉愿意听从朕指挥。”
“那岂不是只有五百人?”
王移旌显然很清楚京扈卫编制,守门校尉名义上是个校尉,官职却只有六品,手下兵丁四百,远不及京城其他三名校尉。
刘宝庆接话道:
“京中京扈卫八千余人,加上皇宫内苑护卫及京城衙门官兵,共计一万五千人,咱们的兵马,还不到一个零头。”
“那岂不是以卵击石?”
“使用得当,五百人同样可以扭转干坤。”刘宝庆轻摇折扇,一幅成竹在胸模样。
……
一刻钟后,王移旌走出房间,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依旧是先前老太监带路,两人向外走着,路过那棵古榕树时,年轻人再度停下脚步。
这次老太监并未催促,任由对方靠近古树,伸手抚摸着树身几道刻痕。
这不是王移旌第一次来这里,确切地说,他小时候有段时间成天往这儿跑。
那时爷爷刚离开不久,他回来参加所谓的“葬礼”,别的皇子甭管是不是真孝顺,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随先皇去了。
王移旌这个亲孙子因为知道老爷子是假死,丧礼上看着众人滑稽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面对周围人诧异目光,王潜山脸上挂不住,将儿子赶离了葬礼,少年无所事事,沿着宫墙溜达,来到一处偏僻院落。
院子里有棵榕树,碗口粗细,少年从土里捡了块碎瓷片,撅着屁股在树身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刚写完,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你叫王移旌?”
少年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漂亮眸子,对方弯着腰,饶有兴趣看着树身上的字。
少年不知此处竟还住着人,站起身好奇打量着对方道:
“你是谁?”
女子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道:
“我叫储雁,宫里的选侍,你是何人?”
“我叫王移旌,我爹是西北驻将王潜山。”少年昂首挺胸,颇为自豪。
“你是王子?”女子隐隐有些惊讶,“今天太上皇下葬,你怎么没去?”
“是想去来着,因为不小心笑出声来,被我爹赶了回来。”
“……”
这种胆大之事,名为储雁女子想都不敢想,看着对方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她笑笑道:
“我那里有些宫女刚送来的果脯,要不要吃?”
“好。”
少年也不怕生,跟着对方进了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