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同行

此时的子昕没有想到,和马芳铃很快又要见面的人,除了叶开,竟然还有自己。

她和碧儿悠悠哉哉地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告知姑姑叫她过去一趟。看着手里还在冒烟的杯子,子昕轻轻抿了一口,立刻被水烫到了嘴巴。无奈地摇摇头,把杯子放下,怏怏地朝姑姑的房间走去。

“姑姑,什么事啊?”子昕懒洋洋地走进来,懒洋洋地坐在花月娥面前,懒洋洋地问道。

花月娥正背对着她,打理着面前的几支腊梅。她没回头,却听得出她很开心:“昕儿,今年的腊梅开得早,而且都长得不错呢。”

“嗯。”双手支着下巴,子昕轻声嘀咕着:“难怪这么冷,我要去南方过冬。”

“又在说什么胡话呢?”花月娥回头看着她,脸上是温柔的笑。“这几支腊梅,你帮我送到三娘那里去。年前她就在说,想要些放在屋子里。”

子昕苦着脸问:“为什么要我去?我最讨厌去那个地方了!”最讨厌那个狂妄自负的大个子,最最讨厌骄横拨扈的大小姐,最最最讨厌自命风流的大总管!总之,她讨厌去万马堂,非常讨厌!

像是安抚小狗似的,伸手拍拍她的头,月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驾马车去,快去快回。有三娘在,他们不敢为难你的。”

“哼……”带着哭音望着她,子昕拽着她的衣服直撒娇:“姑姑……”

“去吧,车都备好了。我在家等你回来。”说着,她将一束用布条绑好的腊梅枝递到子昕面前,见她不接,硬塞到她怀里。“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三娘。”

不情不愿地被推着上了马车,放下怀里的花枝,接过钟叔递过来的鞭子,在大家的注视下,子昕只得扬鞭,喝一声“驾”,让马车慢悠悠地跑了起来。

碧儿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不由有些担心:“二奶奶,要不我和小姐一块儿去吧。”

她冲碧儿笑笑,摇头道:“让她去吧,不会有事的。她总会长大,你不能一辈子都守护着她,很多事,她都得学会自己去面对。”

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月娥就发现,这个孩子有心事,很重的心事,和她的年纪不相符。可她从来不说,甚至是掩饰得很好,在人前永远都是天真烂漫的样子,看得月娥心疼不已。所以,她把对自己已逝去的孩子的爱,全部倾注到子昕的身上。从某种角度上讲,她们更像是母女,比她的亲生母亲还要亲近。

昕儿很好,懂事,听话,有主见。可是,在她热情开朗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冷傲、孤独的心。她从不和人说心里话,和任何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虽然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却也无法很靠近。这种感觉,就像是她随时会离开,随时会消失一样。

幽幽地叹口气,月娥才说:“别看了,都进去吧。”

当她进入草场之后,天也渐渐地暗了下来。隐隐看到前面有个人,慢慢地走着,身体笔直得像一杆枪。子昕嘴角上扬,让马儿加快脚步撵上去。

“傅红雪,又遇到你了,你去哪儿啊?”欢快的声音显示着主人的好心情,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地开心起来。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两三步跑到傅红雪的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

傅红雪停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握着黑刀的手紧了紧,远眺着前方慢慢开口道:“万马堂。”

过了一会儿,子昕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提问,不由挑眉道:“万马堂啊?好巧哦,刚好我也要去那里!上车吧,我载你一程。”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马鞭,笑着向他发出邀请。这样都能遇到,他们俩是不是很有缘呢?

“不用,我习惯用走的。”不管去什么地方,也不管有多远,傅红雪都是走着去的。虽然会慢些,可他宁愿走,也不会骑马坐车。

走,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磨练,特别是那种长途跋涉的远行。如同当初他离开那间漆黑的小屋,离开娘,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边城来的。

子昕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绕过自己朝前走去,连忙回身去拉缰绳,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不坐车?”傅红雪不解地瞅着她问道,“你也喜欢走路?”

记起第一次见面,她撑着伞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鞋子早已湿透,她却执着地为他遮雨,像今天这样,和他在泥泞里慢慢地走。

对于傅红雪来说,她很怪!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对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地不设防?她不怕他么?别人看到他,无不是像躲瘟疫般离他远远的,她却靠他如此近。若说他不意外,那是假的。只是,意外之余,却有种他不曾有过的情愫,渐渐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喜欢和你一起走。”子昕说得认真,没有半点揶揄的意思,边说边还朝他点点头。这话着实让傅红雪愣住了,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红色。

是害羞了吗?瞪大眼睛观赏着他窘迫的神情,子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太过暧昧了些。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可爱呢!

被她看得不自在,傅红雪连忙别过头去,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只是脸比刚才更红了些。

子昕低下头,抿着嘴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其实,我不想去万马堂的,那里……姑姑要我把新开的腊梅给三娘送过去,三娘待我挺好的。”

听她缓缓地说着,他不由回头看她。白皙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色,不像自己常年待在那间黑屋子里,皮肤过于苍白。神采奕奕的眼睛带着笑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也是嘴角上扬,似乎她没有烦恼,总是那么开心。

随时都能开心也是一种幸福,至少,他就从不知道,开怀大笑是什么样的感觉。二十年的生活,在傅红雪的世界里,除了仇恨、除了报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说了半天,也不见他搭半句话,子昕也就闭上嘴。两个人并肩走在荒芜的草场上,虽然沉默,却没有半点压抑。他们甚至有些享受此刻的宁静。

远远地看见前方亮起了一盏天灯,缓缓地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雪白的灯笼上,写着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在这空旷的牧场上,彰显着主人的气势。

“瞧,他们点灯了。”子昕看着那盏灯轻声说道,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加快半分,依旧合着傅红雪的步伐,慢慢地走着。“这灯升起之后,若非主人相邀,外人都不得擅入万马堂。”

“哦?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来呢?”傅红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冷漠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屑,夹杂着隐忍的杀气,握刀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他等这天整整等了近二十年,仇人就在眼前,他终于可以做个了断!不过,那晚那个神秘的女子说了,一定要沉住气,二十年都等了,不急在这几天。

子昕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禁回头看他,笃定地说:“你不像是来赴宴的。”

傅红雪猛地回头看着她,子昕扬起嘴角,笑道:“感觉不对。你的身上有杀气,很重的杀气。连我都看得出来,何况是里面的人。他们一个个,可是比狐狸还狡猾呢。”

微微有些愕然,他对眼前这个女孩萌生出一股好奇。在她纯良无害的笑容下,有着怎样一颗七窍玲珑心?见她不再说话,不多话的傅红雪竟然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啊?”显然没想到他的思维会如此跳脱,短暂地怔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这个丫头居然狡黠地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因为,我好像就是那个没被邀请的人呢。”

看到傅红雪微微皱眉,她笑得更欢了:“你说,我要是闯进去,他们会不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