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老掀开珠帘进来时,便是瞧见我正斜依引枕,一双眸子微含笑意的看着他。
宋老在珠帘处怔了怔,旋即便是转身向外,边朝外走边道:“大统领,大统领,公主千岁醒了,快,速去禀告了圣上……”
待得宋老再入内来,我启唇,问宋老:“宋老,本宫昏睡几日了?”这一开口,才发觉嗓音分外的涩哑。
宋老倒了一杯茶递给我,道:“今日正是第二十八日。”
我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疑惑的,问宋老:“本宫竟是昏睡了近月余?”
宋老点头,关切的问我:“公主千岁可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除了身子稍稍的虚弱些,倒也不觉身子有哪里是不舒服的。这大致便是所谓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罢。
我朝宋老摇了摇头,道:“宋老,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公主千岁这是要折煞老臣么?但要说辛苦,倒是圣上,甚是辛苦,这些日子,着实……”这边宋老还未说完,殿外倒是传来嘈杂声。
“狗奴才,娘娘的路也是你可以挡的么?还不赶紧着给娘娘赔不是?”小宫女伶俐口舌清清脆脆的从殿外传来。
我眉心皱了皱,哪个宫里出来的宫女这般的嚣张放肆,竟敢来这伏波宫撒野?娘娘!?哪个宫里的娘娘!?这般的没眼睛见识,难道不知,伏波宫是为禁宫么?
“请娘娘恕罪,此为禁宫,圣上有严令,擅入者,立斩不赦。”
“狗奴才,我说的话没听见吗?速速闪开,给娘娘让路……”
宋老见我面色不豫,忙道:“老臣出去看看。”
我止住宋老,笑道:“听听无妨,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宫里的妃子调教出的宫女,这般张扬放肆。”即便是深得帝王荣宠的贤妃,也未必有这个胆子。我心里思量着,十之八九,是我昏睡日子,帝王新纳的美人,不知宫中深浅,仗着与帝王的春风一度,便是自以为可横行这后宫。
我这边刚刚思量罢,耳畔倒是传来分外轻灵温婉的声音:“欢儿,不得无礼!”旋即,笑道,“本宫闲来逛逛,见这宫内樱花开得正是盛时,便是想要进来瞧瞧,当真是不知,这原是禁宫,是本宫逾越了。”
这女子的声音,我倒是陌生得紧。不过,听上去,倒也是知书达理,识得分寸。
“多谢娘娘体谅。”
“你倒没必要急着谢本宫。本宫的话还未完呢。”女子笑声柔和,接着道,“本宫听得宫中姐妹提及,这伏波宫无人居住,闲置多年,可是如此?”
“这……”
“既是禁宫,自是闲杂人等勿得入内。只是,方才本宫分明瞧见宫中太医匆匆入内,这又作何解释?嗯?”女子笑声始终柔和入水,不过,听这质问守门侍卫的语气腔调,也不见得真是性情如水的女子,直问得守门侍卫无从应道。
“是何解释,娘娘何不亲自去问圣上?属下等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娘多多担待。”当莫寻不卑不亢,淡漠无波的嗓音乍然传入我耳际时,我微微的松了口气。示意了宋老扶我起身,向外走去。
“放肆!贵妃娘娘面前,几时容许你这个不人不鬼的大放厥词了。还不摘了面具,自行掌嘴!”小宫女气势不减先前,当真是嚣张得过分。
我站在高阶上,望向宫门边,那一身鹅黄色宫女服饰的小宫女,此时正双手叉腰,肆意训斥莫寻。我敛眉,何时起,本宫的贴身护卫竟是沦落到宫中随随便便一个宫女都可以恶声恶语相向的地步了?
“本宫看,该自行掌嘴的,是你这小小的宫女吧。”我冷然喝声,眸光在莫寻身上停了停,一身浅蓝护卫服,看上去整洁得很,也多少安下心来,莫寻能安然回来,自然是好的。眼眸微转,落在那大红宫装的女子身上,侧影秀雅,听小宫女称呼她为“贵妃娘娘”,那么,应该是慕容凝的同胞妹子了。
莫寻乍然见我,蓝影闪过,下一瞬,跪立于高阶之下,只一句:“奴才该死。”
我挥袖,淡然道:“本宫已无大碍,你无须自责,起身吧。过来扶本宫一把。”
莫寻这才起身过来,扶着我,一步一步,走下高阶,宋老跟在我身后。
慕容贵妃乍闻莫寻唤我“公主千岁”,侧身过来,抬眉看向我,旋即,朝我敛身行礼,盈盈的道:“臣妾不知姑姑在禁宫歇息,多有冒犯,请姑姑恕罪。”
她倒是聪明得紧,一开口便是唤我一声“姑姑”,现出辈份来,我若是再与她这小辈计较,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帝姑气量狭小。
我在她身前一步处站定,眸光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的扫过慕容贵妃身侧的宫女,问:“你是欢儿?”
小宫女想来也知我这帝姑的种种恶名声,这会儿,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气焰,一张小脸此时煞白一片,吓得不轻,扑通一声,便是跪下来,左右扇着自己的嘴巴子:“奴才该死,奴才放肆,请公主千岁饶罪……” www•тt kan•¢〇
慕容贵妃多少有些心疼自己的贴身宫女,低眉垂首的,恳求我:“请姑姑看在欢儿年纪尚轻,入宫不久的份上,饶了欢儿此次。”
我见小宫女那一张小白脸已然又红又肿,便笑道:“本宫这不是正要说,念得慕容贵妃唤本宫一声姑姑的情份,搔扰伏波宫之事,就此打住,欢儿也无须掌嘴,只要心里记得此次的教训便是。”
小宫女闻言,怔怔的放下手,紧接着,便是连声道:“多谢公主千岁赦免之恩,多谢公主千岁赦免之恩……”那瞧我的眼神,多是恐惧与不安。我心里微微一笑,看来,本宫的恶名声当真是远近闻名了。
再一瞧慕容贵妃,眉目端凝,五官秀雅,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名门闺秀风范,我笑了笑,道:“慕容贵妃若是喜欢这樱花,随意观赏便是,只是本宫身子疲乏,听不得这喧哗之声,还请保持了这伏波宫的静寂才是。”
也不待慕容贵妃开口,我笑了笑,道:“慕容贵妃随意吧。”在慕容贵妃的注视下,我慢慢的,重新步回殿门深处。
“姑姑——”
我在殿门处回头,只见慕容贵妃站在樱花树下,美眸盈盈的,看着我,是赏心悦目的乖巧容色,讨巧的,对我道:“臣妾未入宫前,曾听闻姑姑风华绝代,冠绝天下。今日得见,才知,何为心服口服。”
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名门闺秀,纵然美眸含笑对我说着多么讨巧的话语,眉目之间,依稀的,可见一抹属于慕容府的骄傲与端凝。
我对她笑了笑,道:“往后,慕容贵妃还是按着宫中妃子的习惯,唤本宫一声大长公主吧。慕容贵妃唤本宫一声姑姑,本宫直觉自己老得不行。”其实,我不愿她唤我姑姑的真实原因有两重,其一,她与慕容凝是兄妹,她若是唤我姑姑,那我岂不是成了慕容凝的姑姑!?其二,我纵然喜欢慕容凝,却不见得要将他的妹子也喜欢进去,这一声姑姑太过亲昵,我分外的不喜欢。
慕容贵妃与那小宫女是否还在殿外,我懒得理会,趁着宋老去张罗着抓药的空当,我将莫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个遍,我还没开口,莫寻倒是先自开口:“公主千岁,您当真是再无大碍?”
我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莫寻的修长手指头,道:“本宫身子有无大碍,莫寻你不是比本宫更感同身受?”
手指慢慢的上移,划过他的手背,划过他的脖颈,停在他的心窝处,嗓音柔了下来:“莫寻,过去的二十七个日日夜夜,你这里,是不是很疼?”
我的疼,多少因着昏睡,可以消减不少。
而他的疼,却是清醒的,无时无刻,不在痛着,那疼痛,是数倍于我己身的疼痛。
“奴才是练武之人,这点痛,并无甚要紧。”莫寻由着我将手放在他的心窝处,抬眉仔细瞧我,许久,道,“公主千岁的身子,须得好生静养这个夏季才是,再也不能做损伤身体之事了。”
我点头,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最是明白,第一次,爽快承应:“好,本宫应你,这个夏季,什么都不做,只在宫里养身子。”
莫寻沉默的眸子深处,有什么光芒瞬然闪烁,旋即,我的手被莫寻紧紧握住,耳边,是莫寻低然的声音:“放心吧,除了他,其它几人,都已安置好。”
我点头,只是问他:“那么,你呢?”是走,还是留?失去小十叔后的我,忽然,便是舍不得,放手让莫寻离开,但是,既然我早已说过,选择权在他手上,我纵然不舍,也不得不遵照莫寻的选择。
莫寻没有丝毫沉默的,如斯应我:“除了公主千岁身边,奴才无处可去。”
我还是问他:“明知,以后的路,也许,是万劫不复?”
莫寻点头。
我望着莫寻,那冰冷狰狞的面具,映着我苍白却如花的容颜,许久许久,才道:“谢谢你!”谢谢你,纵然明白,我不仅仅只是一个帝姑,我还是有着灭族仇恨的夜氏的女子,还是选择,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承担着我的秘密,承担着我的仇恨。
就这般跟莫寻说了一会儿话,便是听见殿外传来宫人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朝莫寻点了点头,莫寻的身影顺然消失在黑暗处,我从美人塌上起身,正要出外相迎,眼前便是人影一晃,紧接着,我便是被一双手臂给止住了起身的动作,耳畔传来帝王的声音:“姑姑醒来就好,无须行礼。”
“多谢陛下!”我还是微微欠身,行了行礼。
帝王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清冷眉峰间隐隐绰绰的,是几许疲惫倦乏之色。
我心里还是有些关心,便是忍不住出口相询:“朝堂中,可是遇有难事?”
帝王闻言,抬眉瞧了瞧我,半响,起身踱步至我的美人塌亲,半蹲下身子,视线与我相对,却也不说话。只是一双葡萄紫的眸子淡淡定定的凝视着我,在我的眉目之间逡巡。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耐,又不便发作,便是移转了视线,作势去瞧屏风处。
“姑姑,烨儿送你去江南小住几日,可好?”他忽然问我。
我心思一凝,怔怔的,回眸,瞧着近在咫尺的俊秀容颜,再瞧着他一身的龙袍,许久,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倒是难得的笑了,道:“恰巧慕容相奉旨巡视江南,朕想着,兴许,姑姑会喜欢朕的这个安排。”说着,凉薄的食指抚过我的眉梢,“烨儿也没别的的要求,只想着,江南的好山好水能将姑姑滋润得心宽体胖。”
“哦,对了,今晚朕设了宴,一则是想着自慕容贵妃入宫以来,还不曾见过姑姑,怎么也得正式的见上一面,给姑姑奉杯茶水。二则,也算是为慕容相还有姑姑送行。”
我当真是被帝王说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帝王去御书房处理公务,我还是一个人愣愣的坐在那里,许久,才唤莫寻出来,对他道:“去探探,近一段时日,朝中都发生了哪些的事?”
能去江南地,自然是好的,何况,还是与慕容相同行。但是,太过美好、太过贴合心意的事发生得越是猝然,越是不得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