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开出会所,车里的两个女人聊了起来。
人在职场,必须遵守“22军规”,这是职场生存的潜规则。
二十二条军规第一条是:必须有一个圈子。混圈子的能力决定着成功的高度和宽度。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分出圈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这个意思。不加入一个圈子,就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就会受到整个团体的排斥。自古以来混圈子就是官场、职场制胜法宝,所谓同年、同乡、同社、同党……无不为了创造一个共同的圈子,把其他人排斥在外。现代更是创造出“四同”——一同坐过牢,一同嫖*过*娼……等等。
所以,不管心理怎么憎恶排斥,既然人在职场就必须遵守这个职场规则,比如寻找一个圈子,让自己成为圈内人——刘丽这些年来孜孜以求的,就是让自己被不同的圈子所接纳,领导的圈子、富豪的圈子、文化人的圈子,等等。而这次出行,别人拒绝了刘丽依然参与,就要是因为她想成为“圈内人”,成为富豪俱乐部的……一个陪伴。
即使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其中某人的女友,但她无怨无悔;哪怕她知道自己参与的结果可能只是“被潜”,她也必须来——这同时也是二十二条军规的第四条:必须参加每一个受邀的饭局,否则就被排斥在外。
这世界并不是围着你转,并不是只要优秀就能成功,并不是明面上的规定符合了,就能把事情顺利完成。每一行业、每一件事都存在很多潜规则,处理这些事的手法有很多默契。而这些潜规则唯有圈内人才知道,想要今后混迹于圈内人当中,想要八面玲珑混世界,就必须亲身感受圈内文化与默契。
加入这个“圈子”并不是刘丽的最终目标。但只有被一个圈子接纳,同类型的其余圈子才能相继向她打开大门——登山要一节台阶一节台阶攀登,这个圈子就是她的第一阶台阶。
有时候,刘丽自己都厌恶自己所做的一切。每天早晨起床,她都感到浑身发抖,感觉自己浑身污秽不堪,但没办法,这就是她面临的世界,这就是屌丝人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你不想被人踩你就必须踩别人。这是规则!
所以,即使她再感觉不堪,这条路她也必须走下去。
二十二条军规第二条:必须争取成为第二名。因为第一名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发泄目标,而第二名永远是得道多助的位置……不过,如今这条不适用了,刘丽悲哀地想到:也许现在她是纪笑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为此她必须缓和关系,寻找自己的支持者。
二十二条军规第五条:你必须八卦。
缓和关系的必要手法就是八卦——和一位以上的同伴成为亲密朋友。你经过精心筛选的缺点与隐私公开,满足她对你的缺点与隐私的个人兴趣。
另个女人在一起,聊什么也决定两人今后相处的模式。以及双方关系的定位。这场聊天首先从意图缓和尴尬的纪笑开始,她的搭讪成了开场白:“刘姐,你负责报道时尚品呀,那是不是所有时尚品牌都曾接触过,大牌衣物随便借,名牌手袋随便用,每周换一个新的……嘻嘻,你认识多少大品牌老板?”
刘丽顺势咯咯笑着回答:“我们是省台,节目又不上卫星,影响力只能局限于本市而已。我们报道的‘时尚’哪能跟北上广深相比?北上广深报道的‘时尚’又怎能跟香港东京新加坡相比?香港东京新加坡的‘时尚’又怎能跟伦敦巴黎纽约相比?所以我们的水准。那是渠沟里的渠沟,不值得一提。
哈哈,本市经销的那些品牌呀,先不说真假优劣,人要是资金雄厚的话,何必窝在本市?所以本市那些小本经意的品牌店……这样的店铺。即使给你打折,又能便宜到那里去?……唉,总归是螺蛳壳里做道场,难啊!”
八卦,最好的进行方式是抛出一个秘密。如果一件事成为秘密,它存在的目的就是被人知道;如果一个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你必须说不知道。同理,如果一个秘密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则可以推断:所有人都知道了。
刘丽抛出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是为了成为“第二名”,或者说她想用弱势姿态满足纪笑的优越感,以便降低对自己的羡慕嫉妒恨。有这个话题做铺垫,刘丽顺势哀怨:“说起来,现在的成功节目都是‘翻译作品’,山寨国外早已成功地娱乐模式,把它翻译成中文——湖南卫视的是这样,江苏卫视是这样,成功者都在山寨作品,只不过有了人买了版权,有的人没买版权而已。
哎呀,说起来你是翻译呀,翻译这东西你应该得天独厚……嗯,你在国外呆了几年,有没有什么山寨想法?快帮我想想,你瞧,山寨搜索引擎的、山寨门户网站的,一度都成为首富。连把国外专利到期的造纸技术翻译回国,都成了中国女首富,你没有想过翻译店什么?帮我翻译一点电视节目,不成问题吧?”
“哎呀,娱乐节目我不懂得,我在国外念书时,每天功课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点业余时间还要打工赚钱,哪有时间看电视、观察流行动态……不过,你知道吗,我现在兼职做了‘安置顾问’,就是老外到中国后,帮他们住下来,熟悉周围环境那种工作。这工作要求我熟悉娱乐场所,我倒是知道酒吧、夜总会最近流行什么。”
纪笑终于找到一个炫耀机会,历数某酒吧那谁带了一件什么首饰;某会所那谁用的什么手包,以及这些人介绍这些流行时的各种炫耀显摆。刘丽停了一会儿,感觉纪笑说话的口气很怪,似乎只是平铺直叙陈述,口气里有点微微羡慕,但没有一点得不到的嫉恨……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
刘丽以前接触的人不少,这种攀比流行的经历。身边处处能找到,他们(她们)哪怕是谈起别人的奢华别人的高调,也是带一种含而不露的绞杀态度,像这样完全没有嫉恨。只是单纯陈述没有任何评价的口气,她闻所未闻有点不知所措。纪笑谈起这个语言鲜活而生动,刘丽不禁对纪笑这个人有了点新想法。
“你的学历是什么?”,刘丽趁说话间隙问:“你用的词……我记得你说在国外学了四年,应该是本科吧?”
“切,我博士”,纪笑大嚷起来:“想不到吧?我那时学习很拼命的。三年修够学分拿到了本科,一年硕博连读拿到了博士。我是本校最年轻的博士,要不然我怎能坐稳这个位子?哈哈,告诉你,刚到学校时还有人不信,但我跟外国母校关系好,母校已接受我推荐的六位学生读研,如今多少人指望我推荐出去。所以没人敢怀疑我的文凭?”
“那你也带研究生了?”,刘丽问。
“最郁闷的就是这个,我是本校最年轻的博士。可也有人说不承认国外一年制的硕博连读……最重要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教授副教授的坑位全占满了,我是新人,只好从讲师慢慢爬……唉,所以,可怜我现在收入少的,只能夜里出去兼职了?”
王成一直手扶着方向盘,倾听身边两只鸟儿唧唧喳喳,刘丽这时被纪笑的话噎了一下,在这稍稍停顿的间歇,王成顺势插嘴:“你那份夜班工作。还需要做吗?”
“当然!我父母的积蓄全花光了,我必须给他们挣出养老的钱。如今的物价……唉,指望不上养老金,钱不经花,父母住个院钱如流水,我可不敢懈怠。”
王成沉吟着说:“‘翻译课’现在主要的任务是翻译车辆说明书与检测台操作系统。那些老外我原本不主张宠着,蓝领工人而已,外国多的是。他们刚来,我们可以替他们找找消遣的地方,如今他们身边都围上了兼职翻译,你在不在已经不重要了……”
纪笑兴奋地喊了起来:“不好!这份兼职活儿,刚上班一周就失业,好没面子。”
王成打着方向盘,顺着道路拐了个弯,继续说:“翻译说明书与操作系统,这种活儿在家也可以干,晚上出入娱乐场合比较危险,干脆你领一些文件回去翻译……”
“那不成”,纪笑眼角也不瞥刘丽,大声反驳:“我其实很喜欢这份工作,坐在吧台每天看看灯红酒绿,自己不用怎么花钱,却能享受别人的恭维与羡慕……我爱死这份工作了,让我宅在家里翻故纸堆——你杀了我吧。”
稍停,纪笑搂住王成的手,死皮赖脸的说:“嘻嘻,就是今后有人养了我,我大概也会偷偷溜出去,钻进酒吧夜场寻开心,所以,你别管我了,我这样挺好的。每天跟熟人见见面,用外语聊天打屁,时间过得很快……我就这种性格,我可以今后悠闲点,不那么拼命了,每天早点回家——但仅此而已。”
纪笑瞥了一眼刘丽,快速的小声说:“嘻嘻,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我知道我这么说出去,别人听了可能会各种鄙视各种看不起,但我不怕说,我活着不是为别人活,是为我自己,以及我父母。如此这是放纵,我有权放纵;如果这是堕落,我有权堕落;如果这是颓废,我有权颓废。做道德圣人的事,想当官的人去干吧,我怎么活着,与别人无关。假如我因此触犯了法律,那么让法律来惩处我吧。我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拯救父母,顺便快乐。”
“我当然理解”,王成马上回应:“好吧,我不干涉,随便你。”纪笑的话还有一些未尽之意,纪笑是想表示:任何人不能用关心我的名义,要求我做任何事!如果我没有触犯法律,那么别人管不着!
王成挑了挑眉,没想到纪笑居然是个朋克——独立、自我,追求无束缚,尖锐反主流。当然,这位女朋克虽然自称颓废与堕落,但似乎她心中的道德律,以及对法律的尊重,要远比其他人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精灵啊。
刘丽听到这话有点吃味,她觉得纪笑的话似乎在讨好,这小姑娘对王成与自己毫不回避的苟且有点恼怒,这会儿想表明自己不在乎。表明自己很淡然……刘丽心中冷笑起来:小姑娘,你实在没资格说这句话。当然,老娘我也没决定好与一位给富豪做翻译的人共度余生。
主持人吃的是青春饭,老娘我已经快三十了,接下来马上面临转型期。一个收入不错的翻译虽然让我衣食不愁,但他只是帮助我更进一步的踏脚石。老娘只是觉得这个人够资格做我明面上的男友而已,至于以后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最后的旅行正在继续。当车辆停稳后,刘丽必须有个决定,比如当面约好今后两人的关系。如果她不做表态,那就是默认王成可采取任何行动,默认这次旅行可能只是一次浪漫,默认今后两人再无牵扯。
说实话,王成的卖相真的很不错,刚开始刘丽确实有点发花痴。心想这样英俊的型男,带出去很长脸,至少可以收获一堆女人的羡慕嫉妒……正是这样的心理。让刘丽有点摇摆不定,她明明知道自己很冷静,认定对方只是一夜情的对象是块垫脚石,忽而又觉得:跟这样一个男人长久相处也不错。
听着车里的交谈,刘丽渐渐冷静下来,她发觉局势有点脱离自己掌控,王成并不像她以前的男友一般有问必答、尽心讨好、竭力笼络。对方漫不经心的一掷千金,带有明显的“把把清”、结账走人态度。她忽然觉得,在双方相处中她反而是被吸引、被诱惑的,尤其是王成如今当着她的面。与纪笑毫不回避的亲热语气,让她觉得结局有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刘丽心头微微萌生一点点醋意……毕竟有点不舍。从各方面衡量,王成条件都很突出,而且有可能是潜力股。这样的人错过去,恐怕往事只能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过。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年轻人一茬接一茬冒出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夜新人胜旧人。而刘丽目前的情势,正处于不进则退的关键点。也就在这两周内,她必须做出一个决定,把最迫切的难关应付过去。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麻烦,她已经决定接受潜规则。而这时候,一位难以把握的男友就是其中最大变数——是男人绝不会容忍女友出轨!
所以,明明受不住诱惑,明明觉得这个人确实值得交往值得付出,刘丽心中却在衡量、迟疑,她心里充满欲望。同时也充满神经质恐惧,以及各种伤不起。
这种心理让刘丽在最后这段行程里,对闲聊与谈话表现的忽而愤世嫉俗,忽而豁朗大度,忽而妩媚殷勤,忽而拒人千里,好在她不敢把各种情绪表现过度。与此同时,她又觉得王成像个世故的老人,看穿了她的表演,她喜也罢哀也罢,笑也罢怒也罢,情也罢恨也罢,他就在那里,不近不远,不咸不淡的旁观。
这种态度一直维持到李响家中,纪笑快乐的跳下车子,招手向王成告辞。王成探头出去叮咛:“把我的吉普车开回家,停在门前就行,回头我自己开进车库内。课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今天不用打卡,有情况给我打电话,去吧,回去好好休息,今晚上不上班我都给你打考勤。”
“好啦”,纪笑使劲点点头:“你放心,这辆破吉普我一定小心开回去,回见了你!”
此后,车里只剩下刘丽跟王成,沉默了片刻,刘丽感慨:“青春就是好啊,一点小事都值得快乐好几天。”
王成一笑,没有回答这问题,他装作全副精神开车。快到刘丽工作单位时,刘丽打破沉默:“想吃点什么?我忽然有点饿了,我们顺路找家店,随便吃点吧。”
“不了”,王成拒绝:“今天上午我还有很多事。”
刘丽扬起眉:“李总不是放你假了吗?”
“假是放了,但活儿还要在家里做,大量的翻译要在剪彩仪式前完成,哈哈,那些稿纸摞起来一人多高,不拼命恐怕完不成。”
刘丽再度沉默片刻,又问:“我一直搞不懂你跟李总的关系,按说你不该这么辛苦吧?我记得李总曾介绍说你是回来休假的,原本他准备了独立董事一职等你就任,但你却推辞了。做了翻译后,我以为你是玩玩而已,没想到还要这么拼命。”
“每做一件事,都要对得起别人付得薪水,这是我的原则,所以我才被人信任”,王成平静的回答。
刘丽还想劝说,突然间王成的电话响了,王成一眼扫过去,看到是李响的电话,心说“来了”,他示意刘丽帮着接电话:“我手里不开方向盘,你帮着问问啥事。”
刘丽接过电话,才说了两句,一脸震惊地看着王成,复述说:“咱们度假的地方刚才出了事故——一辆保时捷卡宴发动的时候,突然冲出去,连撞五辆车起火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