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一把抱起乐杨冲向了前面的医院。

从草坪到医院大楼,刚刚只走了一会儿的距离,此时突然变得无比漫长。乐杨在我怀里,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感觉不到。安静空旷的草地上,我只听见自己奔跑喘息的声音。

终于到了医院门口,我抱着乐杨拦住一个护士疯了一样地叫救命。

那个蒋济桥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看着我怀里的乐杨跟着倒吸了口凉气。

护士把我们带到了急诊室,我狂叫着医生,却被蒋济桥喝住,“你安静点!”然后他一脸镇静地把我拽到急诊室的床前,让我把乐杨放平,接着跟走上前的医生说到,“大夫,赶快急救,患者21岁,先天xing心脏病,左心房间隔缺损,现在应该是心梗……”

我退到一旁,听着蒋济桥的话,完全瞢了。

医生边听边检查着乐杨的心跳和鼻息,几乎蒋一说完便对着刚才那个护士说了声,“通知心外科医生到抢救室!”然后转身又叫了个护士帮他推着乐杨出了急诊室的门。

我茫然地地跟在他们后面。我看到医生边跑边在解kai乐杨领口的几颗扣子,乐杨的前胸跟着露了一大片出来,上面,一块块隐隐的乌青,那是我那天晚上在他身上留下的……蒋济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愤怒。

然后我们进了去抢救室的专用电梯,电梯里,医生迅速地在乐杨的胸口做着按压,手掌的下端一下下地压着胸口那块有青紫的地方,看得人一阵生疼。但是,乐杨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很快,到了抢救室,我和蒋济桥被拦在了门外。看着那扇门关起来的瞬间,我跌坐在了门口的靠椅上。下午才同情过的心情此刻真实地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怎么会这样?杨杨怎么会有心脏病……”我茫然地问着蒋济桥。

他看向我,眼里还是刚刚的愤怒,只是已经越积越多。终于,他走了过来,拎起我的衣领对着左脸就是一拳。

我被他打得跌到了地上,却没有了还手的囧囧。他又走了上来,把我拽了起来,“乐杨的心脏病十七岁那年就发了,你真的关心过他吗!”说着,给了我的肚子一拳。

我吃疼得弯下了腰,上方又传来蒋济桥压抑着的声音,“为什么,乐杨每次见到你都要这样遍体鳞伤的回来!你这是爱他吗!你是怎么爱他的!”然后,我的背上又传来一阵巨痛。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觉得心不停地下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济桥站在我面前,从上方射下来的视线冰凉冷漠,“如果这次乐杨有什么事……”

“如果他有事,我会跟他一起。”我接过蒋济桥的话。

如果。会有那个如果吗?如果是那样,我要怎么原谅自己。他冲上来阻止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他情况不对,我还狠狠地把他推到地上。如果,乐杨不在了……

不会的,不会的……

蒋济桥看向我,张着嘴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他摇了摇头,颓然地坐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向抢救室。

抢救室的警示灯一闪一闪,闪得安静的夜晚像带着心跳的声音,那声音下,我仿佛听到乐杨痛苦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乐杨被推了出来,我和蒋济桥冲了上去。

白色的床单下,乐杨的脸苍白削瘦,氧气面罩下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我想上前去握他的手,可是那手背上却插着吊针的针头。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疲惫地叹了口气,“不要再让他受刺激,他的心脏也要尽快接受手术。”

“谢谢您医生,手术的事我已经在安排了,谢谢……”蒋济桥握着医生的手,满脸感激。

我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的乐杨没事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有事。

跟着护士一起,和蒋济桥推着乐杨往病房走去。

刚到病房门口,蒋济桥的手机响了。

几乎一接到电话,他就呆立在了那里,原本冷峻的眼神带着震惊此刻直直地望向躺着的乐杨。

见他表情不对,我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他拿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看向我,脸上是我没见过的惊恐,

“乐杨的妈妈,病危了……”如果你问我,天塌了是什么感觉,我想,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一整晚,我守在乐杨的床前,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很多年前,也曾经有过相同的场景,乐杨躺在病床上,在氧气面罩的帮助下沉沉睡着。

原来,我带给他的真的只有伤害。

蒋济桥在门外打着电话,询问乐杨妈妈的情况。

姑姑得的是慢xing肾衰竭,已经到了末期。四年来靠着血液透析维持生命,情况一直不稳定。我在T大等乐杨的那个星期,他都在齐齐哈尔。我到现在才知道。

到现在才知道刚刚乐杨为什么那样拼命的要抢过手机。

到现在才知道一直以来乐杨为什么不肯跟我离开。

到现在才知道乐杨当初为什么要去做MB。

到现在才知道乐杨在怕什么。

已经没办法去责备乐杨为什么不早点说出真相。

不说出真相或许多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会以为乐杨爱蒋济桥而离开,即使浑浑噩噩,但仍会慢慢忘记。乐杨可以安静地照顾姑姑,毕业后把她接来上海。

不会有惊天动地的家庭纠纷,不会使任何人受到伤害……除了,放弃我们的爱情。

你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今天,你来跟我说对不起。

只是现在要怎么办?

你醒过来后,我要怎么面对你?我要怎么告诉你姑姑的事?

我想都不敢想,完全无法想。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冲动。

我的手抚过乐杨的脸,他睡得那样安静,熟悉的眉眼淡然舒展看不出一点表情,浅浅地呼吸通过空气传到我的耳边。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的心里还曾一阵狂喜。

乐杨那样失了魂似地找我,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奔跑,每一声喘息都令我疯狂。

乐杨爱我。

乐杨爱我,是比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都美妙的事实。

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时候。

只要我们相爱,有什么是可以阻止我们的呢?

记得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乐杨有身体上的反应时,我曾经深深害怕过,自己的xing向,所谓的伦常。但这一切在乐杨拥抱我的那个夜晚,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我,能不能,爱自己的表弟。

这个问题,在我确定我们的爱后,变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什么都不是罪过,爱是赦免一切罪名的理由。

那时的我以为。

只是,我忘了问自己另一问题。

我,配爱乐杨吗?

蒋济桥说的对,乐杨和我在一起,每次都遍体鳞伤。

四年前,让他在恐惧和无助中,一个人孤单离开。

四年后,让他在屈辱和伤痛中,接受囧囧心灵的双重折磨。

以爱为名,我带给乐杨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

从没有去关心过他的生活,从没去体会过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最在乎的,最害怕的,我竟从来没有去帮他设想。

我把头埋进乐杨床边,心里前所未有的绝望。

房间里有推门的响声,我抬起了头,蒋济桥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乐杨的妈妈,恐怕……快不行了……”他看着床上的乐杨,叹了口气,“医院让家属尽快赶到医院……”

我不由握住了床边乐杨的手,发现自己的手竟比那手还要冰凉。

我终究是无法带给他温暖。

我慢慢站起身,对蒋济桥说,“我马上赶去齐齐哈尔,姑姑的事,我害的我来办。至于杨杨……”我看向病床上的乐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他就拜托你照顾了,能瞒几天是几天,等他身体缓过来,再告诉他吧……”

如果是蒋济桥的话,我应该放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逃避,可是,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蒋济桥看着我,眼里有些疲惫。

“你确定你不留下来照顾乐杨?”他说。

我摇了摇头,苦笑,“我还有资格吗?”

艰难地迈开脚步,慢慢地离开乐杨的病床。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我忍住不再去看他,径直走向房门。

“等一下。”身后传来蒋济桥的声音。

我转过身,他走了上来,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了我,“带着这个,可能用的着。”

我看着那张卡,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是为了乐杨。”蒋济桥已经抓过我的手,把卡塞了进来,“密码是他的生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放进口袋,我迅速拉开了病房的门,再多一秒我也觉得自己会崩溃。

长长的医院走廊上,月光在地上投下一个落魄的影子。

房门在身后轻轻地合上,我和乐杨仿佛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的这个冰冷空荡,除了口袋里的那张卡灼热烫手。

我仰头深吸了口气,脸上还是有眼泪流了下来。

我苦笑着用手背擦了擦,我这样的人,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吧。

脚下,沉重的脚步不由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