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言一生中鲜少有后悔的时刻。顾家给予了他不同于普通人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权势,以百年家族的文化底蕴熏陶出他内外兼修的品质和坚韧的性格来。然而,这位清贵坚毅的青年,也有自己悔恨的事情。
时光易逝,很多时候一念之间错过便是一生。那一夜,乔谨言终究是没有走成,顾雪诺坐在客厅里,看着最新的报纸,见乔谨言下楼来,淡淡地说道:“夏家说,那丫头的孩子是夏家的种,谨言,你总算是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报纸上登着夏侯的新闻发布会,明确说自己跟乔锁多年前便相恋,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乔锁跟乔谨言的丑闻子虚乌有,而且两人近期内就会举办婚礼。
乔谨言看着报纸,步伐停顿了一下,站在顾家的客厅内,看着外面暗色的夜晚,又看了看母亲,鬼使神差地克制了自己的行为。
往后漫长的夜晚和白昼,乔谨言都在想,如果那一晚,他去了乔家,见了阿锁,他们敞开了心扉,那么他们还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然而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走过的路无法回头。
再见乔锁已是很久之后。
酷暑很快就来临。乔锁的头发长长了些,夏侯带她去养发馆,专门找设计师给她设计了发型。她的发质是柔软偏细的那种,天生微卷。男发型师看了看她的脸型和气质,给她细细地剪了刘海,再修剪了发梢,笑道:“文艺、忧郁加上慵懒的卷曲,堪称完美。”
夏侯看了也点头,表示很喜欢,她原本肤色便白皙,脸型的弧度很优美,短发凸显出她尖尖的下巴和细致的轮廓来,加上她原本便喜静,穿的又是素净的棉麻裙子,越发美得有些不真实。
夏侯牵着她的手出来,低低地笑道:“你躲在家里好些日子了,如今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感觉如何?”
乔锁眯眼,看着外面刺眼的太阳,淡淡地说道:“恍如隔世。”
她一笑,眉眼便溢出淡淡的忧郁和伤感来。夏侯觉得有些酸涩,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笑道:“太阳太大,别看,小心伤了眼。”
他带她去逛商场,牵着她的手走在人潮里,面带微笑。乔锁看见有人偷拍,身子原本有一瞬间的僵硬,见夏侯处之泰然,便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夏侯带她出来,目的就是让她走在阳光下和人群中,无视前段时间的负面新闻。
他以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告诉她,走出来,不要活在别人的目光中。
逛的累了,两人就在商场里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休息。
“看八卦新闻了吗?据说顾乔两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呀。”
“这新闻出来好些天了吧。”身边坐了两个妹子在八卦,“你是说那个兄妹乱伦吗?自从夏家的人出来辟谣,这事就没有什么好爆料的了,那个小三据说退学了,不过有金主在,这辈子是不愁吃喝了。”
“不是,我这里有最新的八卦,我男票在顾氏上班,被我挖出了内幕来,据说顾氏收购了乔氏。顾氏的公关部已经准备发发布会了,乔氏现在还瞒着在呢,马上就要乱了。”
“你扯淡的吧,乔氏那么大的企业说收购就收购?”
“你别看乔家家大业大,这几年内里已经被掏空了,去年一年你没看乔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男票说,顾家盯着乔家好些年了,这是厚积薄发一招致命。等顾氏召开新闻发布会你就知道了。”
“你说的靠谱吗?”
“骗你呀,我男票是顾氏集团的核心成员,这事还是我要生要死地套出来的。”
乔锁起身,她站起来感觉脑袋有些发昏,夏侯突然按住她的手,说道:“小锁,顾乔两家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你去只会成为利益之争的牺牲品。”
“你早就知道了?”乔锁看向夏侯,喃喃地说道,“这不可能,我早上还看见三哥去公司了。”
夏侯点头道:“顾家筹划这件事情不是一年两年了,收购乔氏的企业是海外一家跨国公司,乔臻一直在跟乔谨言打收购战,深知乔氏不能跟底蕴深厚的顾氏比,便跟海外的跨国公司共建合作战略,试图借助外力来吞并顾家,原以为是合作不想那家跨国公司是顾家在背后操纵,顾家双管齐下反过来吞下了乔氏。”
夏侯看了看乔锁,低低地说道,“乔家的事情谁人会跟你说半点,乔臻这几天顾不上你就是急着忙这些事情,他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乔锁摇了摇头,无法想象。她回到乔家才几天的光景,为何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这些天来,她一直闷在家里,原以为风平浪静了,却不想局势骤变,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小锁,商场的事情瞬息万变,一夜败落倾家荡产并不少见。”夏侯叹息道。怪只怪乔家的胃口太大,乔家老爷子原本是跟他夏家联盟的,好在爷爷察觉出不妥的地方,否则他夏家也会被拖垮。
一虚一实,前后试探,威逼诱惑,双管齐下,乔谨言好手段,他生活在乔家多年,这个局只怕没有个三五年是布不下来的。除去乔东南、断乔家臂膀,再根据乔家放出的丑闻来麻痹乔家,借着反目成仇的契机打收购战,就连他都在无意中帮助了乔谨言。
“我要回去了,夏侯。”乔锁拿起包要走,她脸色有些发白,乔氏被收购,乔家要毁掉了吗?为何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着,她没有任何的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夏侯跟在她身后,两人出了咖啡馆,只见商场的大屏幕上正现场直播顾氏的新闻发布会。
两人站立,屏幕上乔谨言出现,淡淡地宣布着:“顾氏成功收购海外的诺克斯集团,成为诺克斯集团最大的股东。”
乔谨言说完话便下台离开,留下公关部的人员解答记者的提问。
乔锁的心跳的有些快,她今日穿了高跟鞋,感觉有些站不稳,夏侯扶住她,轻声说道:“诺克斯集团就是一周前跟乔氏签订合作战略共同发展的跨国公司,诺克斯集团注资10亿,成为乔氏最大的股东,你三哥乔臻亲手将家族企业卖给了乔谨言,失去了掌控权。顾家的底蕴深不可测。”
乔锁扶住他的手,看了他一眼,说道:“商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你告诉我乔家往后的命运就好。”
“乔谨言成为乔氏的掌权人,你乔家虽然占有部分的股份,但是依照顾家的手段,一来排挤乔家人,二来顾家是不缺钱的,他们连跨国公司都能收购,掌权后,乔谨言可能会找出乔氏的商业内幕,一旦碰触了法律界限,乔臻作为原乔氏的法人代表可能会因商业犯罪去坐牢,乔老爷子年纪大了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乔家就真的败落下去了。”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乔锁声音有些淡漠,低低地问道。
“你知道任何的大企业,没有多少是干净的,你三哥乔臻正面临着商业犯罪的调查。”夏侯慢慢地说道。
乔锁点了点头,电话响起来,她看了看,是乔臻。
乔锁按下了接听键,乔臻的声音从话筒里模糊地传出来:“小锁,我给你定好了机票,明天就走,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乔锁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大厅,看着那些男男女女来去匆匆,看着身边夏侯担心的面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面前的天光,有些悲伤,她握住了话筒难受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三哥,这就是你给我选择的道路吗?
乔锁一言不发,挂断了电话,伸手握住了夏侯的后,对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夏侯,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夏侯见她情绪不对,连忙点了点头,握紧她的手,安慰道:“小锁,你别担心,出了任何事情还有我,乔家的事情你无能为力的。”
乔锁点了点头,夏侯去拿车,她上了车后,靠在副驾驶座上就恹恹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冷气嗖嗖地喷出来,她动了动,见夏侯将她的座椅放下来了,没有打扰她睡觉。
“几点了?”她沙哑地问着,脑袋疼的厉害。
“下午五点,你睡得沉,我没有喊你。”夏侯说道。
乔锁点了点头,取下身上的毯子,她坐起来,看着夏侯俊朗而粗犷的面容,突然之间伸手抱了抱他,将脑袋伏在他的胸口,低低地说道:“你是个好男人,是我没有福气,夏侯,谢谢你。”
夏侯见她突然之间这样煽情,嘿嘿地笑着:“行了,弄得我都手足无措了,有什么事情你直接使唤我就好。”
乔锁微微一笑,不带任何的情绪。
她定定地看了夏侯一眼,下车,朝她挥手告别。
夏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知晓她的性子,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开车离开。
乔锁见他的车汇入车流中,不见了,这才转身进医院。
她到老爷子的病房前,老爷子正在里面大发脾气,冲着乔臻怒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通知我,你不懂事,你父母也不知道轻重吗?毁了,都毁了。”
老爷子在里面大发雷霆,一口气没喘上来,医生护士闻讯赶来,一阵人仰马翻。
乔锁静静地坐在外面的座椅上,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老爷子缓过来了。
医生护士离开,乔臻站在病房内,声音有些模糊地传出来:“爷爷,你别担心,乔家不会有事的。”
“都毁掉了,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家业都毁掉了。”老爷子在里面老泪纵横地悲道,“我早就说了不要打收购战,直接推小四出去,让乔谨言跟顾家去厮杀去,你偏偏不听,顾家的产业我们如何拼得过,夏家那一群王八蛋一见情势不对就丢下我们自保,背信弃义的东西,这下子全毁掉了。”
“爷爷,就算逼死了小四也没有用,你自己也看见了,我带小四回来后,乔谨言一直没有出现,他是屈服于家族,放弃了小四,他不可能为了小四跟自己母亲对抗的,这场收购战在所难免,至于夏家,他们原本就是背信弃义的东西,夏侯只想保住小四,根本不可能赔上夏家的产业帮助我们跟顾家对着干。”
“那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爷爷,你放心,乔谨言整不死我们的。”
乔锁站起身来,有些昏昏沉沉地往家走去。
她坐公交一路闭眼,在人潮拥挤的线路上坐到终点站,直到司机喊她下车。
乔锁下车,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便只能往回走,她走的有些慢,走到乔家时,天都黑了,乔家的宅子透出微弱的光芒来。
她进了院子,坐在自己常常坐的藤木椅上,摸着木藤的纹路,没有人发现她回来,她坐在树影里,听见佣人们不安的声音。
那些声音繁杂她也听不清楚,隐约知道大家都很不安。
乔臻很快就回来,他原本进了客厅,突然身子顿住,出来,发现了她,过来,摸了摸她的手,低低地说道:“我让佣人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上午的飞机,飞奥克兰,那里你熟悉,新的身份证和护照还有钱,小锁,你先过去,三哥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去找你好吗?”
乔臻说的很柔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丝毫没有焦躁不安慌乱和沮丧,而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后续的事情。
乔锁反应慢了半拍,抬眼看着她,她伸手摸着乔臻的面孔,他长得很俊美,和乔谨言、夏侯都不太一样,乔谨言是英俊清贵,夏侯粗犷不羁,唯独三哥长得漂亮,就跟女孩子似的,这些天他的脸色很好,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还记得在奥克兰时,我们躲在昏暗的小酒吧里喝酒吗?”乔锁低低的问道,她的目光在黑夜里有些发亮。
乔臻点了点头,安抚道:“小锁,我们还会回去继续喝酒,三哥陪你喝。”
乔锁微微一笑,没有答应,只淡淡地说道:“这些天我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你听我说,三哥,不要打断我的思路,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如今夜这样说出这许多的话来。”
乔臻见她语气虽然清淡平静,但是平静得有些可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说。
“我一出生,母亲见我不是男孩子,不能帮助她嫁入乔家,便买通了医生和护士,将我和乔建掉包,后来她母凭子贵,如愿以偿嫁给了乔东南。我跟着谈家颠沛流离去了南方小镇,直到十六岁那年。”乔锁平静地叙说着,“我始终记得那一年的惊蛰,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下课后踩着地上的积水回家,抬眼就看见了乔谨言,他长得可真好看,穿着深灰色的风衣,站在长满绿色苔藓的墙角边,他对着我微笑,说,阿锁,我是大哥,我来接你回家。我便这样跟着他回到了乔家,开始了我苦难的一生。”
乔锁闭了闭眼,缓了缓情绪,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顾乔两家的恩怨,也不知道当年乔谨言是不是真的爱我,或者只是蓄意地以爱为借口,伤害着我,不过我是真的爱上他了,那时候年轻单纯,一开始只是依赖,后来便慢慢地情根深种,乔谨言开启了我对于爱情的懵懂幻想,让我成为了一个女人,开始学着去成长。那时候我们很小心谨慎,如今想来,你们四年前应该就知道了我和乔谨言的事情。当年我怀孕,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弄丢了验孕棒,第二天早上乔建便嚣张地踹开了我的门,拖着我去堕胎。我一直以为是乔建告的密,后来想,他是个张扬没城府的草包,倘若是一早就知道的必然不会等到我怀孕才告发。乔谨言也不会说,他大约会送我走,让我生下孩子,无论爱恨都是一个筹码,思来想去,只有你了。”
乔锁看向他,淡淡地说道:“那时候乔思不在家,薛梅从来不关心我的事情,乔东南只顾着在外面养情人,是你知道了我和乔谨言的事情,是你看见了验孕棒,是你跑去告诉了乔东南,三哥,那个孩子是你害死的。”
乔臻的脸色剧变,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坐在木质藤椅上的乔锁,她换了新发型,真是好看,可是这样好看的小锁为什么要想通这么多的事情,她一直做一个单纯简单的孩子多好。
乔臻点头,沙哑地说道:“是我说的,我一早便知道了你和乔谨言的事情。”
他的手有些颤抖,承认这个事实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将摊开在阳光下。
乔锁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我失去了孩子,被丢到了奥克兰,乔家人都遗弃了我,唯独你时常去看我,陪我喝酒,让我渐渐依赖你,信任你。三年了,我心灰意冷,绝望放弃自己的时候,你出了车祸,你让夏侯来接我回来,你说你是被人陷害的。那时候你便策划好了吧,你知道夏侯见了我,必然会因为我这张脸喜欢我,你便可以拉拢夏家来对付乔谨言。那时候你和老爷子便知道乔谨言留在乔家不过是查顾妍和那个孩子的死因。你们想对付乔谨言,让我回来牵制乔谨言,果然是很好的招数。”
乔锁低低叹气:“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多事情过了一年才想明白,老爷子是自己举报了乔东南,我父亲一脉想必老爷子一早就打算放弃了,你们毁掉了乔建,赶走了乔思和薛梅,再利用我来对付乔谨言,做出了这许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踩着顾家上位,只是可惜的是,乔谨言最终放弃了我,顾乔两家打起了收购战,依照乔家的根基,是永远斗不过顾家的,你便利用我拉拢了夏侯,可是你后来反悔了,惹怒了夏侯,导致夏家也袖手旁观起来,三哥,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拉拢夏家,跟顾家死磕下去,我以为你软弱了,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远比我想的还要远,还要深,还要狠。”
“不要说了,小锁。”乔臻脸色惨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有些痛苦沙哑地说道。
“我要说的,这些话我也只在今晚说一遍,往后就当他们都死了,永不会再提。”乔锁微笑着,冷冷说道,“你喜欢我吗,三哥,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嫁给夏侯,为什么不惜跟夏侯决裂,可是三哥,我们是兄妹,有血缘关系的,这种爱阴暗而畸形。”
乔臻见她终于说出自己隐藏多年最扭曲的情感,双手的青筋暴起,低低地吼道:“那你跟乔谨言是怎么爱上的,那时候他也是你哥哥,为什么有血缘关系不能相爱,流着同样的血才会更亲密不是吗?你能爱他为什么不能爱我?”
乔锁感觉有些荒凉,全身上下从骨子里开始冷,她闭眼,无力地说道:“所以你才会故意跟顾氏打这场收购战,故意跟洛克斯集团合作,将乔氏送给乔谨言,逼他出手,三哥,你想逼我以后一辈子都逃亡吗?还是你以为我去了国外,你便能陪在我身边,帮助我疗伤,最终跟你相亲相爱了?”
乔臻的身子猛然坐直,脸色苍白如雪,惊异地叫起来:“你都知道了?”
乔锁感觉眼睛有些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致,只得点了点头,伸手去摸他的脸,说道:“我今天才知道的,还是很蠢对不对,我早该在你找我签署股份转让合同的时候就该猜到,不过如今也无所谓了。三哥,我不会走的,有些债该还的就要还。”
乔锁放下手,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的路,转身对乔臻淡漠地说道:“对不起,三哥,出了乔家的门,我们便不要在做兄妹了,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
乔臻全身颤抖得有些痉挛,他大力拽住乔锁的手,低吼道:“你必须走,不走你会死的。”
乔锁听他这样说来,冷冷一笑,有些悲凉地说道:“我死了,大家都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