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和应和着白云天的话。
他们两人,车轱辘似的在蒋异浪面前诉说着,慷慨激昂的发表着看法,催促蒋异浪赶紧下命令。
蒋异浪坚持自己的想法,要先找到海葵。
如果他现在不找到海葵,开战之后,到处一片混乱,想找到海葵就难上加难,甚至可能永远失去海葵的消息。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海葵的滋味。
白云天和冯和明白蒋异浪的心情,但对于他们来说,个人私情现在必须摒弃在大义之后。为了美人不要江山这种戏码,只能出现在戏曲小说里,不能在现实里演绎,更不能出现在他们现在的事业计划当中。
他们输不起,他们背负不起千万条甚至数十万人的性命。
对于白云天和冯和来说,海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个好人,曾救过白云天帮过冯和,是他们心存感激的人。但如果有一天,必须要用海葵来换一场计划的成功,一场战斗的胜利,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海葵送出去。
一个人的性命重要,还是千万人的性命重要。
他们当然选择后者。
但对于蒋异浪来说,海葵不仅仅是一个救过他帮过他的人,还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爱的人。他有大理想,但他并不想舍弃爱情。他希望他的爱情和他的大理想是可以并行前进,并驾齐驱的。
尽管现实并没有满足他的愿望,海葵成了海容的人,但他依旧希望海葵能过的好,依旧想把最好的都给海葵,依旧将海葵放在心底,依旧爱着海葵。他在沉默的等待,等着有一天海葵能够喜欢上他,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共同战斗。
在他的心里,爱情和大义是一样沉重,同样重要。
他不想二选一,不想再次为了其中一个,而舍弃另一个。
可是,现实总是在逼迫着他,逼迫着他做出选择。
白云天和冯和也在逼迫着他,让他在海葵和他手下千万人性命之间做出选择。他想选择海葵,他想愤怒发泄,想用权威来压迫白云天和冯和,令他们顺从他的意思。
他很想这么做,想为了感情疯狂一次。
可他不能。
蒋异浪有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他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他要选择走这条路。
他有些迷茫。
尽管走这条路,是他从小就有的想法,是他的人生目标,是他想要踏上的巅峰。
但这一刻,他迷茫了。
为了能登上巅峰,为了能令天下太平,牺牲爱情,到底值不值得?
他心中升腾起痛苦,仿佛无数的虫草在心脏里钻绕着,虫子想挣脱草根的束缚,草想脱离虫子的囚困。
蒋异浪垂下了头,很久都没有出声。
冯和焦急的与白云天对视,几次想要说话,都被白云天用眼神阻止。
等了十来分钟,蒋异浪都没有出声,冯和憋不住了,愤然道:“对!当初确实是因为你帮了我,我出于报恩的心理才加入你们当中。可是,真正让我彻底决定加入,决定与你们共生死同进退,并非是因为你对我的帮助,而是你曾经和我说的那一番话。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你要这个天下太平,你说你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你说你从小的理想就是这个。这些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很感动,我当时也很羞愧,我羞愧我以前浑浑噩噩自私自利的活着,我只想着我们家我们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国家,我羞愧我的思维狭隘。我决定跟着你,就算在这期间丢了性命,我也觉得死的值了。可现在你呢,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这些话么。你现在心里只有海葵,只剩下那点儿儿女私情。你不能这样!”
蒋异浪没有出声,右手紧紧抓着椅子把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要冲破皮肤的阻碍从血肉中窜跳出来,离蒋异浪而去。
那些青筋仿佛也受不了此刻的蒋异浪,受不了蒋异浪只顾儿女私情,受不了蒋异浪这样只耽风月的酸浪书生样子。
白云天朝冯和比划了一个手势,制止冯和继续说话。
他放缓了声音,从蒋异浪的角度出发,劝慰蒋异浪。
蒋异浪始终沉默不语,似乎顽石,无论风吹雨打电闪雷劈,都不能让他改变分毫。他闭上了眼睛,眼皮子紧紧遮住瞳仁。
他眼皮皱出了褶子,仿佛蒸坏了的包子皮儿,每一道褶皱都透着无法用语言诉说的痛苦。
蒋异浪无法做出选择。
他不想出声。
他在逃避做出选择。
因为他一旦开口,肯定是要答应白云天和冯和。
他不能让白云天和冯和寒心,不能让跟着他的那千千万万手下寒心。这些人跟着她,把性命都交在他的手上,他的任何一个命令,都关于这些人的生死。
在冯和再次激愤发言后,蒋异浪睁开了眼睛。
他沉默的盯着地面看了几分钟,将头抬了起来。
“开战。”嘴唇微微颤动,蒋异浪从嘴缝里挤出这两个沉重的字。这两个字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是两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他的心口,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砸的他内脏生疼。
冯和激动的站起来,铿锵有力道:“大帅,我现在就去发信号。”
蒋异浪点点头。
白云天担忧的看着蒋异浪,迟疑了一瞬,道:“要不要派几个人去找海葵。”
蒋异浪摇头,“不用。”
一旦开战,到处一片混乱,就算再灵敏的探子,也不可能打听到海葵的消息。
朝白云天摆摆手,蒋异浪让白云天出去,他想独自呆上一会儿。
白云天离开,厅里只剩蒋异浪一个人。
蒋异浪抬手慢慢捂上胸口,耳朵里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痛苦的皱紧眉头。
他多想能够化出身外身,一个身子留在这里,为了大义而活着,而奋斗着,带领这些人实现他的梦想。而另一个身子,则去追找海葵,将海葵找到,然后安慰海葵,保护海葵,最终和海葵生活在一起。
蒋异浪想到黄金怪,想到在异楼看到的那些个怪物,心中冉冉窜起一股偏激的想法。他想要夺取这些怪物的力量,让自己能够化出身外身,这样他就可以将大义和爱情同时兼顾,再也不用面临痛苦选择。
喟叹一声,蒋异浪怔然看着天花板,低语着,“这天下间的怪物,越来越少了。”
打仗让怪物渐渐都消失了,甚至有些平常的动物也越来越少。以前山里很多豺狼虎豹,现在山上极少见这些动物,很多山上这些动物都绝迹,被战争炮火打死吓死了。
他没有办法找到怪物,没有办法化出身外身,甚至可能从此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海葵。
等到有一天,他让天下太平了,身边不会有人和他同享这种站在巅峰的荣耀,没有人同他一起感受这种满足和喜悦。
蒋异浪突然从椅子上跳站起来,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眼睛晶亮发光。他大踏步走到门外,仰头看着天空,在心里大声道:我一定会找到海葵,一定会。我和海葵之间有扯不断的缘分,我们肯定会再次相遇。
有了这个想法,蒋异浪心中的痛苦消减了很多。
暂时将海葵的事情放到脑后,蒋异浪振奋精神,开始加速计划的进行。南方总统在王大帅死后,与其他两个大帅密谈,决定将让王旭继承王大帅的位置,但要派人到王旭身边,令王旭有名无实的傀儡。
他们想分刮王大帅的军队。
南方大总统的命令还没有来得及到达这边,灾民们就举重扯旗造了反。他们冲进了大帅府,将大帅府一顿打杂。他们不仅打砸了大帅府,还想是土匪进村一样,挨片儿的到处抢钱抢物。
王旭一边致力于收服王大帅手下的官兵,一边派人镇压灾民,每天都忙到焦头烂额,简直恨不能生出十个脑袋一百只手,这样便可以事事兼顾。
他得到消息,南方大总统将要下来命令,安排他继承王大帅的位置,并派人过来帮助他。
王旭心中明白,南方大总统派人过来,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他,更是为了架空他,掌控他,令他成为有名无实的傀儡,瓜分王家兵力。
如果换做往日,他肯定不会答应派人过来。
但现在,他不能拒绝。
他需要大总统的命令下来,这样他父亲的那些手下,才能服他。他也需要有人帮他,他处理不了灾民的事情。
王旭暗暗琢磨着,等利用完了大总统的人,就找个机会将人杀了,这样他即得了好处又没有任何损失。
南方大总统打着号算盘,王旭也打着号算盘,可他们的好算盘都没有来得及打响,就被蒋异浪斩碎。
蒋异浪的军队,悄无声息从深山老林绕到了城外,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了山脚,等待着蒋异浪那边的信号。
洪涝灾害横行,令山下根本没有人,这方便了蒋异浪军队的潜伏。
蒋异浪这边的信号一发出,方吼娘和牛闯便率领着军队冲了过来。灾民们的领头人,早就得到了蒋异浪的命令,在方吼娘和牛闯带领士兵冲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则围堵住了大帅府,令王旭寸步难行。
蒋异浪的胜利是必然的。
失去了王大帅这个领头人的王家军,完全是一盘散沙,一盘自顾着内部争权的散沙。他们在蒋异浪的军队下不堪一击,被打的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一部分士兵和他们的长官,在方吼娘和牛闯率领士兵们打进来的时候,连还手都没有,就直接扯了白旗投降。
另一部分士兵和长官,他们有几分血性,但却因为被打的措手不及,而失去了胜利的先机。他们注定要失败,乃至惨败。
蒋异浪原本以为这场仗会持续几天,因为王大帅虽然死了,但他手下的士兵们却不少,军队有一定的战斗力。
他没想到,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天,就结束了。
几乎不战而胜。
拜托海容先一步运送过来的弹药,也没有排得上用场,他们轻易的便得到了胜利。
对于胜利,蒋异浪是喜悦的。但他心头仍然有着沉重的阴霾,名为海葵的阴霾。
海葵一天没有站到,他就不可能真正开心起来。
方吼娘听说海葵的遭遇后,嚷嚷着一定要找到海葵。她之前以为海葵死了,难过了很长时间,在白云天带回来消息,告诉她海葵没死还在这边的时候,她极为开心,甚至想好了过来要和海葵好好聚聚。
她根本没想到,海葵会突然遭遇这样的惨事。
方吼娘心里很不痛快,像是压了一朵乌云似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海葵这样的好人,会遭遇这些离奇痛苦的事情。这些事情,根本不应该落到海葵身上,应该落到那些专干坏事丧尽天良的恶人身上。
方吼娘闷头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对牛闯道:“海葵是好人,不该这样。”
冯和原本在和白云天和牛闯喜笑颜开的讨论着这场胜利,听到方吼娘这句话后,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冯和放下了杯子,道:“我们会找到海葵的。”
他看向蒋异浪。
蒋异浪道:“我们会找到海葵。”
方吼娘道:“明天,不,今晚上,不,现在,我现在就去找海葵。”她难过的眼仁发红,“要是没有海葵救我一命,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我说实话,我这活到现在,佩服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咱们大帅,一个就是海葵。”
“我头次见到她的时候,其实特别讨厌她。我以为她是靠不要脸,扒上了咱们大帅。我一直针对她,甚至想杀了她。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肯定记仇。海葵没记仇,还救了我。我扪心自问,我做不来她这样。”方吼娘摸着自个儿胸口,眼仁越来越红,“她不止救了我,咱们蒋家军能有现在,也多亏了她。”
方吼娘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来,道:“我看你们根本不想去找海葵,我得去找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去找她。”
蒋异浪一个手刀,劈晕了方吼娘,让士兵将方吼娘送回房间里头。
冯和抿了抿嘴唇,道:“肯定能找到海葵。”他的表情是愧疚的,愧疚于制止蒋异浪寻找海葵,愧疚于海葵当初帮他那么多,而他却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将海葵的安危放到一边。但他不后悔,他为的是天下百姓,为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和幸福,他不后悔。
蒋异浪道:“这顿饭是为了庆祝胜利,别的事情放到明天再谈。”
大家已经没有了庆祝的心情,酒喝下去只觉得苦涩,菜进入嘴里再无滋味。
最痛苦的莫过于蒋异浪。
但他不能沉耽于痛苦,他得向前看,要主动出手。
现在去找海葵,也不晚,只要海葵还在这边,只要他有着想要见到海葵的坚定信念。
蒋异浪早在庆功宴之前,就派人去找了海葵,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他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期冀着,希望探子能带来令他欣喜的好消息。
乔长生,先于海葵而来。
战争打起来之后,他趁乱逃出了牢房。抹回乔家,杀了想要带着信物和信件逃走的管家,乔长安将信物和信件截到了手里。
他在看过这些信件之后,本想销毁。
但他思索了一整个晚上,放弃了销毁这些信件的想法。他决定将这些东西交给蒋异浪,他相信蒋异浪会很好的处理这些信件。
蒋异浪不解乔长生的行为,猜忌着乔长生的目的,怀疑乔长生有什么阴谋。他摸着信件的表皮,眸光深沉的审视着乔长生,道:“你把这些交给我,是想同我合作?”
乔长生摇摇头,“乔云生是倭国人,但我不是,我是华夏人。”
蒋异浪看着乔长生,手指头轻轻敲着信件。
乔长生道:“安安在我的身体里,和我合成了一体。我能感受到安安的喜怒哀乐,她喜欢华夏,喜欢华夏的人,喜欢海葵这个朋友。她不喜欢倭国人,因为倭国人,没有人性,为了达到目的,连骨肉亲情都不顾。安安是华夏人,我是她哥哥,我自然也是华夏人。”
“你这想法,倒是新奇。”蒋异浪神色略有些松动。
乔长生道:“我知道我的事情连累了海葵。我没有办法做什么补偿,只能将这些送给你。”
蒋异浪道:“这些东西,对我确实很有用处。我非常感谢你,能把这些送过来。至于海葵,她应该不会怪你。她这人恩怨分明,不会因为你父亲做的事情,而迁怒到你的身上。我想,她如果见到你,应该会把你当成朋友。”
乔长生苦笑,“希望如此,希望是这样。就算她恨我,要报复我,我也愿意随她发落,那是我该得的。”
蒋异浪肯定道:“她不会,我了解她。”
乔长生并没有因为蒋异浪的话而感到安心,他满腹沉重的离开了蒋异浪住的地方,茫茫然在街头站了一会儿,选了一条路,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