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铃兰像是得了消渴症,不到一个小时,喝了有十杯茶。
平常人短时间累喝那么多茶,肯定会急着跑茅厕。宣铃兰却一直没有移动位置,脸上也没有急于上茅厕的暗隐焦急,而是一片平静坦然。
海葵隐匿在旁侧一间包子店里头,低头吃装作在吃包子,眼角余光却不停息的在观察着宣铃兰。
之前她猜测宣铃兰可能是野人侏儒,但照今天宣铃兰狂饮茶水的状态来看,又和野人侏儒有着天壤之别。野人侏儒就如同生活在沙漠里的野兽蛇虫,十分耐渴,即使遇到了绿洲水源,也不会如此豪饮,只会在补充完水份后便离开。也许会洗个澡去去身上的燥热尘沙,肯定不会如此对待茶水。
宣铃兰对水的渴求,犹如河里的鱼虾,仿佛停下饮水就会干渴至死的。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宣铃兰总算停下了饮茶,付了钱之后离开了茶馆。
海葵没着急跟上去,等宣铃兰转过街角,才同包子店老板结了帐,从另一条胡同跟上了宣铃兰。
她和宣铃兰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的距离,既不会跟丢宣铃兰,又不会被宣铃兰发现。
宣铃兰走路并没有任何规律,仿佛在随心所欲的逛着街道,犹如观赏街景的游客。这样的宣铃兰,格外古怪。
海葵越发肯定,前面走着的不是宣铃兰,就算不是野人侏儒也不可能是宣铃兰。
宣铃兰喜欢华服美饰,但不喜欢这样闲情散步,更不会无目的性的到处溜达。宣铃兰出街,肯定是要去买东西,或者是去买衣服首饰,或者去买胭脂水粉,总归不会像这样溜达。
在宣铃兰走过了三条街之后,有一个白发佝偻身子的老人,碰了宣铃兰一下。老人连连道歉,宣铃兰不在意的摆摆手。
“这肯定不是宣铃兰,宣铃兰看来真的是被换了心儿。”蒋异浪快走几步,来到海葵身边,语声复杂的感慨着。
他穿着西洋款式的三件套铁灰色西装,头上顶了个黑色的绅士帽子,右手拿着根文明棍,打扮的十分时髦。
他把帽子样儿压低,遮掩住脸,避免被人发现。
海葵听出蒋异浪的声音,侧身看到蒋异浪这身打扮,惊讶了一瞬,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
“我刚刚才跟上来,之前我在白云天那边。”蒋异浪解释着。
他指指前面不远处的宣铃兰,然后指指刚刚撞上宣铃兰的那个老头儿,对海葵道:“那个老头儿是探子。”
海葵眯眼观察了一下,从头到脚的扫视着老头儿,试图观察出老头儿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蒋异浪将海葵看的认真,道:“你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抓探子需要经验。以后你见的多了,自然而然就能看出这是探子。”
指指自己的眼睛,蒋异浪道:“看他们的眼睛还有他们的手,从这些地方能看出破绽,认出探子。”
海葵想细致询问一下蒋异浪,学习一下看出探子的本事。
蒋异浪答应海葵,等回去后将其教给海葵。
说话间,宣铃兰脚步倏然快了起来,身体一别,转到了右拐角另一条横向街道。
蒋异浪想立即跟上去,海葵拉住蒋异浪的胳膊,让蒋异浪稍安勿躁,等一会儿从另一条路跟过去。
她拉了拉蒋异浪的袖子,随后将手松开,解释道:“宣铃兰很狡猾,之前我跟着她的时候,她两次故意转进拐角,想要揪出我。她这次突然走的这么快,我看,肯定又是在耍奸计。”
果然如同海葵猜测的那样,宣铃兰转过拐角两三分钟后,如同老鼠出洞似的,试探性的从街边墙壁后露了半个脑袋出来。
海葵扯住蒋异浪的胳膊,给蒋异浪眼神,与蒋异浪一起紧贴在墙壁,避开宣铃兰的视线范围。
宣铃兰朝四周观察了一会儿,慢腾腾将半边脑袋收了回去。
海葵拉着蒋异浪又等了两分钟,从另一条小路出发,跟上宣铃兰。
宣铃兰仿佛在游街一般,绕着南区街道挨片儿转悠,晃悠来晃悠去,晃悠到了自个儿住的地方。她拉开大门,别身和上大门,人影被门完完全全挡了个结实。
海葵和蒋异浪在胡同里,面面相嘘。
蒋异浪道:“她就这么回来了?”
海葵也纳闷,点点头,道:“奇怪。你这边有人看着吧?”
“有,两个高手,功夫在你之上在我之下。”蒋异浪据实说话。
海葵道:“那我们先回去,回去合计合计。”
蒋异浪也觉得不能这么一直跟着,这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他十分怀疑,宣铃兰这么瞎转悠,就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令他们把注意力都转到她这边,趁机在另外的地方作乱。
回去后,海葵将发现告诉了蒋异浪。她推翻之前的猜测,推测宣铃兰不是野人侏儒,而是别的渴水怪物。
蒋异浪沉吟了片刻,思索道:“野人侏儒耐渴,但肯定并不是所有的野人侏儒都这样。就像是人一样,有的很喜欢吃辣,有的丁点儿辣都不粘。”
“也是。”海葵赞同蒋异浪的说法。
蒋异浪道:“不管她是野人侏儒也好,是别的怪物也好,只要不是宣铃兰本人,我就不能让她活着。如果是宣铃兰本人,被下了蛊或者迷了魂,那我要救醒她,但此后不能再让她跟着我,会把她送回东海边。”
海葵对蒋异浪的处理意见没有任何异议。
她注意力都在宣铃兰到底是什么东西上头,恨不能直接冲到宣铃兰面前,扒开宣铃兰的皮,正面罗对面鼓的看清楚研究明白。
蒋异浪道:“方吼娘明天就要出去送消息,今晚到明天这段时间,你不要出去了,和我一起呆在家里。”
海葵了然,“我明白。”
蒋异浪想了想,又道:“这件事情只有你我方吼娘三个人之后,白云天和冯和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他们找你试探,你只管假装不知道。”
“嗯,我懂。”海葵观察着蒋异浪的神色,迟疑了半瞬,“你现在不相信他们。”
蒋异浪苦笑,“是,我不相信他们。我很想去相信他们,但是经过那天他们为宣铃兰求情的事情后,我没有办法继续相信他们。”
海葵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随后眉毛动了动。“你担心,有一天,他们会因为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打着为大局为天下着想的名号,聚众强迫你妥协。”
海葵罕有的聪慧起来,一语戳个正着。
蒋异浪坦然承认,“是,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不希望有一天,当我实现愿望站到顶峰后,却被他们以任何名义扯下来,或者以任何名义让我妥协我不想妥协的事情。”
他把自个儿摊开来,全部摊到海葵面前,“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虽然我扯着为天下老百姓的旗号打仗,但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我真正想的不是天下百姓的安危,我想出人头地,想站到所有人之上。你其实说的没错,我是个自私并且心眼很坏的人,为了自个儿的愿望扯上大义的旗号。我”
海葵打断蒋异浪,“我说过,早前是我错怪你了。你不要把自个儿说的那么坏,你做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谁不自私啊,不自私的人,绝不会和你我一样活在这俗世里头,早就剃成秃头出家去了,或者找个犄角旮旯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要论自私和坏心眼,我比你更重。”
蒋异浪喂叹一声,道:“想想过去你和我说的话,再想想现在你和我说的话,好像隔了好几辈子似的。其实也就是刚不久前而已,那会儿你还一身孩子气,说话带着股执拗劲儿。现在呢,你说话比我还要通达了。”
海葵不满,“你这么一说,就好像我过去总是在说你坏话似的。过去我也夸过你的,很多次。”
蒋异浪笑着点头,“我没忘,我都记着。你说我肯定会有大造化,肯定会成功,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每当我想后退,陷入困境的时候,我就把这些话拿出来想上几遍,心里立马就有了主心骨。”
方吼娘来到门外,打断他们的谈话。
她报告后进来。
进来后,她立即关上办公室的门,像是老鼠密谈似的,在屋里与海葵蒋异浪嘀嘀咕咕。
他们嘀咕的是如何引蛇出洞,怎样才能******完美实施,不出任何差错。
但他们刻意给隐匿在蒋异浪住处的奸细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蒋异浪这边有异动,有隐秘的军事计划。
给奸细造成这样紧张的假象后,明天方吼娘的的匆匆离开,就会显的理所当然。要不然,方吼娘突然离开,奸细要么没反应过来,要么反应过来立马就知道是假的。
方吼娘的演技很浮夸,但好在她长相粗犷身子粗壮,平时稍微有点儿表情动作,就会十分夸张。这会儿她表情动作浮夸,演技拙略,因着她那长相身材,倒是没法让人看出来。
蒋异浪在方吼娘风一样冲出去后,低声同海葵道:“幸亏方吼娘长相粗,这要是长相稍微细致点,肯定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海葵咋舌,认同蒋异浪的话,“确实,太假了。”
方吼娘刚才冲出去的时候,眼睛瞪的和铜铃似的,鼻孔也张开如同两只黑洞洞的小眼睛,嘴巴更是夸张的用力抿成一道线,好似皱皮死面包子。她跑出去的动作,就如同发狂了似的,脚步沉重的砸在地上,砸的海葵都有些心经。
海葵和蒋异浪暗暗庆幸,幸亏方吼娘平时没事儿就闹这种模样出来,才避免了被发现是在表演。
两人默契的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有了一样的想法,那就是下次再也不找方吼娘做这种事儿了。
方吼娘离开城里没多久,刚进了山路,就被几十个蒙面人用枪拦了下来。方吼娘这边只有一辆车不到二十个人,完全趋于劣势。
按照计划,方吼娘假意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带,只是出去游玩,希望拦路的匪徒能放过他们。
蒙面人里领头的那个,命令方吼娘将信件交出来,否则就要了方吼娘和这群人的性命。他很笃定的表明,他拿到了确切的消息,方吼娘身上有重要信件。
他给了方吼娘选择,要么老老实实交出来,要么就是被打死之后搜出来。
“识相的,你就主动交出来。你要是不识相,那就别怪我手里的枪不长眼。”领头人声音粗哑张狂,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紧张劲儿。
他确实紧张,因为他现在在蒋异浪的地界。虽然他和手下包围了方吼娘,但他们这些人一旦被蒋异浪的部队发现,那肯定会逃不开死这个字。
作为杀手死士,他的命运紧紧绑缚住横死这个词儿上。当他不想横死,所以每当遇到这种危险情况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分紧张。
领头人希望方吼娘也是个怕死的,这样他就可以在拿到信件之后,全身而退。他不希望方吼娘闹腾起来,因为一旦闹腾起来,就会惊动蒋异浪的部队,他们就会面临死亡的危险。
海葵从领头人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丝紧张,心里了然,这个领头是个不舍得死的。怕死且没有骨气的人,为了能活命,肯定会在审问当中,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海葵盯准这个领头人,准备在蒋异浪手下人行动的时候,将领头人抓起来。
方吼娘摆出纠结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将其扔到领头人面前的地上。领头人低头捡起信的一瞬间,蒋异浪藏匿在周围的手下打出行动暗号。
海葵同蒋异浪手下们一起行动,以极快速度,抓住这些人。方吼娘和海葵同时对领头人出手,两人一左一右,抓住领头人,将领头人按跪在地上。
为避免领头人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杀,海葵将领头人顺势打晕在地,方吼娘这命令身边的士兵将其五花大绑捆成人肉粽子。
这边海葵和方吼娘抓住了拦路的匪徒,那边蒋异浪也将隐匿在府上送出消息的那名奸细抓了出来,并用非常手段进行审问,令其供述出其他三名奸细。
一共四名,一名是在盐城就加入进蒋异浪的队伍里头,一步一步混到现在,混成了一个小队长。另外三名,一名是被小队长以弱点要挟,另两名是被钱财收买。
宣铃兰也被控制了起来,被带来了蒋异浪面前,身上绑着铁质的锁链,以避免她逃跑。而那名和宣铃兰曾有过接触的老头儿,也被蒋异浪派出去的人一锅端,把老头儿和其他两名探子一块儿抓了起来。
一网打尽后,蒋异浪并没有产生胜利的喜悦。
他的心情很沉重,也携带着几分悲哀。
身边混着四个奸细,忠实手下可能被换了皮也可能是被下了蛊,更有可能是主动背叛他,这些都让他感到悲哀,从侧面证明了他的无能。
蒋异浪几乎无力审问宣铃兰,也无力查明宣铃兰究竟是本人还是被人替换。
海葵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刹那,蒋异浪心脏重重一跳,负面情绪像是被阳光刺杀消净的乌云,消失的无影无踪。
“都抓住了?”海葵询问蒋异浪。
蒋异浪道:“抓住了,没有遗漏。你们那边呢?”
海葵指指门外,“方吼娘在后头押着,很快就过来了。一网打尽,我们这边丁点儿损失都没有。”
她一边说话一边朝宣铃兰面前走,走到离宣铃兰一米远的地方,她蹲了下来。
海葵观察着宣铃兰,与宣铃兰互相对看着。
她发现,宣铃兰的眼睛确实如同蒋异浪说的那样,瞳仁和眼白昏黄黯淡,瞳孔一直没有变化,像是死人眼睛似的。
宣铃兰也不说话,也不慌张,瞎子一样和海葵对看着。她仿佛不知道自个儿成了阶下囚,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害怕的情绪,表情十分平淡,不像是被抓着审问,反而像是蹲在地上晒太阳。
海葵微微歪头,宣铃兰也微微歪头。
宣铃兰像是小孩儿或者是小动物学人做事儿似的,海葵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见宣铃兰这么傻,海葵越发觉得这不是野人侏儒。野人侏儒虽然行动不便长相丑陋,但绝对不是大傻子。野人侏儒有智慧,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慧。
海葵又朝另一边歪头。
宣铃兰也学着海葵的模样,朝另一边歪头。在宣铃兰歪过头的瞬间,海葵倏然拉开鲛丝,绕着宣铃兰耳后划破一层皮。
果然如同海葵所料的那样,皮下并没有出血。
海葵停顿片刻,观察皮下没有出血之后,拉动鲛丝在宣铃兰头上脖子上快速滑动着。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宣铃兰被海葵切割的面目全非,死白色的皮肉连带着头发,散落在地面上,令人触目惊心。
海葵割了半响,一直没看到血,便继续朝深处切割。
她想看看,这层皮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野人侏儒还是什么怪物。
切了有三厘米厚,海葵始终没有切到宣铃兰的头骨,宣铃兰也不觉得疼,傻兮兮的看着海葵,仿佛海葵在给她剪头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