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夕冉的生活果然已经是另外一个样子,仿佛一部列车充实而疲惫地行进着,通往前方的路一点点铺开,平坦而光明,有的时候觉得日子过的太快,三个月的时间一个恍惚便已经过去,2003年秋天的一切都被抛在脑后,转身望去,那个叫苏棠的自己,眉目渐渐看不清楚,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有时候,也觉得时间过的太慢,每一日的内容雷同得乏味,练声,跳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直填鸭,被填满了之后惶惑地看着鼓胀的身体,感觉连灵魂都快不属于自己,累得有时候回到公寓就可以立刻呼呼睡过去,一个月过去后脸庞又小了一圈,下颌现在像一把锥子,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得慑人。
形体老师说,“这样最好,新歌发表会之前可以不用减肥。”
她哑然,也是进了公司之后才知道做一个艺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同门师姐曾经告诉她,她已经有三年没有吃过主食,蔬菜全部水煮,连盐也不能多放,为了台上光鲜亮丽的几分钟,从此跟美食绝缘。
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苦海无涯。
最有意思的是居然还有专门的老师告诉她如何应付媒体,仿佛在培训一个外交官,什么问题都要回答得滴水不露,可是她却喜欢,因为实在是比其他课程生动得多,某次老师问她,“如果记者问你同XXX是不是在谈恋爱,你怎么说?”
她笑嘻嘻,“我可以眨眨眼睛,说‘你们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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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一愣,随即大笑,点头道,“这是个好答案。”
首张专辑花了一个月时间录好,据说已经是火箭速度,最后一首歌录完的时候,大家都在鼓掌,一向苛刻的录音师也点头称道,“很好。”
苏夕冉在心中感叹,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够好,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人给她让她唱得好。
各项宣传事宜在第二年春天全面铺开,原来打造一个明星的时间并不比一间公司培训一个文员的时间更长。穿着薄纱长裙在雪地里拍专辑封面,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她忘记究竟拍了多少张,最后只觉得连笑容都要僵在脸上,终于等到收工,当群众演员的小孩子们都已经跳起来欢呼,她正转过身准备去穿大衣,摄影师却忽然叫,“苏夕冉。”
她惶惶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面全是莫名,仿佛是曲终人散场,她却还沉醉在剧情里,没有清醒。
后来封面便用了最后抓拍的那一张,苏夕冉面孔闪亮,色若春晓,身后小孩子玩闹的背影模糊,她静静转过头,神情忧郁盼望,雪花无声落下,封面上三个字——那时候。
那时候,是每个人都在心中珍藏的一段时光,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徘徊和彷徨,也许是一本泛黄的日记,也许是一封永远也没有机会寄出去的信,也许是当年隔壁班男生经过的那扇窗户,也许是一个印在课桌上的吻,也许是再也不能重来的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也许只是一个小孩子幼稚的盼望……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首歌一下子流行了起来,人人心里也许都有那样一段故事,听在心中,念在心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首歌叫做《那时候》,不同的是有的人心中那首是欢快的行板,有的人的却是凄怆的悲歌。
因为遇到了好歌,苏夕冉这个名字几乎是一炮而红,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开始的时候,当报纸的娱乐版出现了第一篇关于她的报道,虽然是公司的通稿,将她被发现的经历写得像个传奇,但她还是很兴奋,回到公寓偷偷将那篇报道剪下来留作纪念,每天通告赶得再晚回来之后她还是会上网搜索她的名字,只要不到一秒,那些报道铺陈在眼前,有的人说她好,有的人说她不好,可是只要有人谈论,那又有什么重要?
苏夕冉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在了她身上,让她觉得满足和安全,这一路的辛苦,果然值得。
那几个月里,如果要问娱乐圈里谁受到的关注最多,无疑是苏夕冉,出道仅仅三个月,便已经有知名厂商找她代言;报摊上不同的五份杂志面孔属于同一个人;唱片超市每家都挂着她的大幅海报,穿礼服,带着点天真的诱惑。
有媒体不怀好意地问,“前两天冯思檬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你的唱功不好,出名完全靠运气,对于她的这种说法你怎么回应?”
苏夕冉亮出招牌微笑,“这个问题让我非常为难,我都不认识思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回应?”
记者立刻觉得尴尬,后来提问再也不敢造次。
对于苏夕冉的发展最高兴的莫过于汪成,拍着她肩膀由衷地说,“当初觉得你有潜力,没想到现在你给我们大大的惊喜。”
苏夕冉却有些苦恼,“六月份我就要毕业,论文现在还是白纸一张,我是不是要放弃学位?”
汪成摇头,“当然不,我们要全方位多角度地证明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另一个优质偶像。”
对,有什么会比一个偶像的毕业典礼来的更有噱头呢,那年正值大学百年校庆,学校毕业典礼也分外隆重,苏夕冉理所当然地成了主角,重新回到校园她已经觉得陌生,同班同学看她的眼神已经同一般的粉丝没有任何差别。
有好事的记者居然去采访她的论文导师,那位老教授认真地说,“这位同学的论文我看了,理论很严谨,论证也很扎实,相当用心的一篇论文啊……”
看到这里苏夕冉忍不住想笑,公司真的是无所不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人给她写了这篇论文,特意安排时间让她回学校找导师修改,甚至有记者一路同行,她这样的毕业生倒真的成了学校百年历史上的第一个。
毕业晚会照例是在晚上,因为今年的特殊意义却愈发显得隆重,夏日的校园满是喧嚣,苏夕冉没有想到会见到周峪珲,他是来给优秀毕业生颁奖的,穿一身黑色的正装,却在夜色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上台的时候一路搀扶一同颁奖的老教授,那般风神,如此风度,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如玉树一般在这般良夜静静矗立。
她在保姆车里远远望着台上的他,总觉得那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或许两人真的不曾相识过,我们都被彼此的执念蒙蔽。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项是她上台去唱《骊歌》,那不是她第一次登台,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生出莫名忐忑,思绪仿佛飘到了十几年前,地质队那个小小篮球场,她穿着白裙子站在第一排,台下的观众那么多,她居然不敢向下望去,只好看着漫天的星光……今天她站在舞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而她却在台下无数双眼睛里极力搜寻着什么,而结果让她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将这份情绪带进了歌曲里,她看到台下已经有人默默流泪,后排的情侣跟着音乐慢慢跳舞,每个人仿佛都在享受这份离别,苏夕冉忍不住落下泪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典礼结束后所有嘉宾一起合影,她和他隔着好几个人,自始至终也没有一句交流,仿佛已经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苏夕冉觉得前世的梦就这样完全地做完了,她今后要认认真真地活在今生里,不遗余力。
第二天的通告并不多,助理却在下午时分对她说,“周峪珲先生的助理问你有没有时间跟周先生一起晚餐。”
她并没有马上回应,童颜先叹口气,“你要是不喜欢,不应酬也是可以的,但是这周峪珲跟其他人到底不一样。”
“答应他。”
助理和童颜都有些怔怔地望着她,苏夕冉反倒笑起来,“我说,答应他。”
他派助理来接她,姿势很是好看,那位年轻的助理是个十分妥当的人物,一见面便向她道歉,“周先生临时有会议抽不开身,所以先让我来接苏小姐,他随后便赶过去。”
她只是笑,并没有回应,车窗外夜色阑珊,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开始便已经心生厌倦。
那位助理直接将她带到一间酒店的顶楼,包厢并不大,可是有着180度的落地窗,张开双臂仿佛就可以拥抱这城市无边的夜色,周峪珲已经坐在那里,静静望向窗外,侧脸的弧线在灯光下分外柔和。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仿佛是奔向一场不可知的宿命。
直到她走到桌旁,他才将头转过来,站起身对她微微点头,“苏小姐。”
她凝视他的眼,不到一米的距离,苏夕冉觉得已经是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