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二刻,朝阳已经向天空爬了不少,距离地平线有些距离了,像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盘,照耀着整个长安城,把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映照的火红一片。
杜慎言看着安善塔顶燃烧着的那一团白红相间的烽火,以及烽火所生出的那一缕笔直的狼烟,知道今日长安之战的最大考验,马上便要到来。
这烽火、狼烟和朝阳,让杜慎言忍不住想到了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意境相似,只不过由大漠变成了京城,落日变成了朝阳。
“王维写这句诗时,也不过便是一百年前,那时的大唐帝国是何等威武,兵锋所向、无人能敌,四方蛮夷、莫不臣服。”
“没想到仅仅是一百年后,连作为帝国心脏地带的长安城也沦为了铲除内奸、抵御外侮的战场,这么说来,我们应该都算是不肖子孙了!”
“但是,只要还有如我、如左墨离都、如白居易般的南衙死士在,想亡我大唐、毁我华夏的任何企图,都绝不可能得逞!”
“那些在我大唐虚弱之时趁火打劫之辈,我杜慎言发誓,一定要让你们付百倍的代价!”
在这战争的间隙,杜慎言思绪万千,豪气干云!
压下心中的激昂情绪,杜慎言开始对整个长安之战进行再次深入思考。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长安之战必须速战速决,因为神策军在长安城内的兵力只有六个都,一万五千人左右。
但分散在长安城周边的神策军,却足足有六十个都十五万兵力!毕竟周边险要之地的驻防才是防守长安的重点,长安城内留守的神策军,更多的是起到维持治安和应付小规模军事冲突的水平。
左墨离都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通过密道,绕开长安的外围防守,直达长安城内,具有很强的突然性。
但如若不能利用好这突然性,短时间内将长安城内的神策军肃清,那么等到外围数量巨大的神策军到达,左墨离都在悬殊的力量面前必死无疑!
所以,速战速决是杜慎言在这场长安之战的中的唯一机会。
他在神策军呆了三年,对仇士良等北司高层十分了解,知道速战速决的契机,在于寻找一个仇士良等人难以放弃的诱饵,引诱神策军主力前来决战。
而且,这个诱饵本身,要对左墨离都的防守有利。
同时,在此之前还要激怒仇士良,让他在带有情绪的情况下影响理智判断,从而不能识破杜慎言的计谋。
所以,杜慎言一开始没有选择直接通往太极宫的密道,因为那里布防森严,神策军以逸待劳,左墨离都没有机会!他选择在远离神策军集结地的长安城南部的归义坊突然出现,就是要出其不意,把神策军调动起来,只有调动敌人,才能掌握主动,找到歼敌机会。
所以,杜慎言不断歼灭神策军的小股部队,只有这样连续打脸,才能真正激怒清高的仇士良,让他在愤怒的情绪影响下下定不惜一切低价消灭杜慎言的决心。
所以,杜慎言要选择安善坊作为引诱神策军倾巢出动的诱饵,毕竟这个地方藏着无数“弃暗投明具结状”,是北司控制上千名朝廷官员的关键,承载着北司苦心孤诣数十载所累积的政治资源,重要到北司不得不救。而且这安善坊的军事防御设施十分完备,适合依托坚守,对抗数倍之敌!
到现在为止,每一步,都在杜慎言的预想之内!经过一番梳理,杜慎言的念头更为通达,对今日获取长安之战的最后胜利也更有把握。
“今日,就让我来了结你们这帮祸国殃民、出卖炎黄利益的阉党乱臣!”
火红的朝阳照耀在安善塔的穹顶上,把穹顶也照成了妖艳的血色!
离左墨离都占领安善坊只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密密麻麻的神策军已经从长安城内的四面八方赶来,都集中在了安善坊四周的启夏门大道、安上门大道、广德坊大道和升道坊大道。四条大道上的神策军,刚好将安善坊东西南北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军队,是长安城内神策军除了执戟司外剩余五都的所有兵力,数量在一二千人以上,足足是左墨离都的十倍!
其中,御剑都和利剑都部署在东面的启夏门大道,灵剑都部署在西面的安上门大道,长剑都部署在南面的广德坊大道,飞剑都部署在北面的升道坊大道。
这五都的一万二千多将士,在替同袍报仇的愤慨、立功心切的急迫、以及仇士良“不于午时前拿下安善坊,便斩首队正以上将校”的恶毒命令下,都卯足了劲地要将眼前龟缩在安善坊内的左墨离都给生吞活剥。
作为被仇士良临时任命的前敌总指挥,右神策将军、长剑都都指挥使刘泰伦,对于围攻安善坊还是很有把握的。
这安善坊的坊墙,虽然足有六丈之高,较之长安城其他坊的坊墙,已然高大坚固不少,毕竟此处乃是北司的密牢。
但较之于宫城、皇城和以及外城的主城墙的十丈高度,那还是逊色不少的,更遑论这安善坊的坊墙,根本没有如主城墙一样,拥有城楼、角楼、垛口、烽堠等完善防御工事。
所以在留泰伦眼里,安善坊的这点防御能力有点不够看。
以当前双方几乎十比一的兵力对比,刘泰伦甚至觉得即便要攻打防御能力更高的主城墙,也并非难事,更何况只是要攻取这只有坊墙屏障的小小安善坊?!
其实不光是刘泰伦,其余神策四都主将也几乎都有相同想法。
此时,广德坊大道上,正依例召开战前军事会议,刘泰伦身边慢满满当当地聚集着神策五都校尉以上将领。
右神策行营行军司马、利剑都都指挥使靳遂良凑到刘泰伦身边,略带不屑地道:“也不知道雷家两兄弟的仗是怎么打的,竟然被这区区千余兵力的左墨离都两番全灭,搞得我们神策上下脸面尽失,真身两个饭桶!这口气此次可一定要挣回来!刘将军,你说这安善坊我们该怎么攻?”
“这还用问吗,架起云梯四面围攻不就行了嘛,区区一千守军,还不够魏某塞牙缝的!”
还没等刘泰伦发话,左神策将军、御剑都都指挥使魏仲卿就忍不住粗声粗气地抢先说了一通。
刘泰伦心里清楚,魏仲卿这通抢白,表面上看是似乎是出于心直口快、咋咋呼呼的性格,实质上却是因为魏仲卿不服他刘泰伦当这个前敌总指挥。
两人的明争暗斗已是神策军里的公开秘密了,论才能、武艺,魏仲卿在刘泰伦之上,只因刘泰伦是仇士良的人,而仇士良是北司阉党的一把手,故而刘泰伦总是能处处压着魏仲卿。
此次围剿安善坊左墨离都的行动,前线最高指挥权也是落到了刘泰伦头上。
魏仲卿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
方才靳遂良向刘泰伦请示的时候,刘泰伦前敌总指挥的派头已经被隐隐地衬托出来,这让魏仲卿心里非常不爽。
一通抢白,就是为了浇灭刘泰伦的气势。
魏仲卿的这点心思,刘泰伦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以冷厉的眼神瞪了一眼魏仲卿,似笑非笑地慢声道:“魏将军似乎对如何攻打这安善坊心中早有章法,要不刘某这就向仇公和鱼公禀告,这前敌总指挥就让与你,如何!”
魏仲卿一听,知道刘泰伦在故意拿话激他,但愤怒之情依然暴起,瞬间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人最郁闷的,就是在明明受了不公和委屈,却在一种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强大外在环境作用下,无法发作,只能将这种委屈死死地压在心底。
身处充满等级的社会,这样的郁闷又往往是不能避免的,这就是绝大多数小人物普遍共有的悲剧。
魏仲卿此时正在经历这样的悲剧!
只是因为没有站队,背后没有靠山,所以平日里所有的褒奖、晋升,总差刘泰伦那么一截,即使自己的才能和实力公认的比刘泰伦高,也是无济于事。
而刘泰伦则是典型的小人,仗着背后的大靠山,时常将魏仲卿的功劳占为已有不说,还处处刻意对魏仲卿诋毁弹压,只要魏仲卿有一点职责或是生活上的纰漏,刘泰伦就会抓住不放,在仇士良、鱼弘志面前以及整个神策系统中到处宣扬。
为此魏仲卿没有少受窝囊气,在仇士良等北司高层面前的印象也是越来越差。
今日,魏仲卿受命围剿安善坊的左墨离都,本想好好表现,为自己在上峰和同袍面前挣些光彩,没想到临出发前,刘泰伦却又被任命了前敌总指挥,魏仲卿竟要受到他的节制。
魏仲卿知道,这个前敌总指挥是典型的有权无责。
因为此官职是战争中临时委任的,并非是唐典中的正式官职,没有吏部的刺碟,这就意味着如若战败,追责时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但如若得胜,功劳又绝对是不会少。
而且,有了这个临时委任的官职,刘泰伦就可以又对他魏仲卿吆五喝六。
憋屈,这才是真正的憋屈!
只是,这样的憋屈,对于毫无背景靠山的老实人魏仲卿来说,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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