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蛇心(一)

“哥呀,你觉得这个彭家老爷怎么样?”当彭长安离去的时候,熊三娃终于忍不住地问着张贤,他对谢三娘和彭青松的话还有些疑惑。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反问着他:“你觉得呢?”

熊三娃想了想,道:“我觉得彭青云这个人很好呀,你看他对我们这么客气,而且这个彭府上上下下的这么多佣人也都说他好,还有那个老山羊,也说他是一个大善人,这么多人都说他好,应该不会是错了!”

张贤点了点头,道:“但愿他是一个好人,谢三娘他们只是因为私人恩怨才恨他的。”

熊三娃也道:“是呀,听那些佣人们告诉我说,彭老爷没事的时候很少出门,一直在家里的佛堂里念经的,他老婆死的早,有人劝他再续一个,他却说做人要用情专一,不能三心二意!”

听着这个话,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由得想到自己,在用情专一的方面却是差了许多,不由得有些惭愧起来。

“其实这个彭家,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彭老大和彭老二,还有那个白杆兵的队长彭长清,其他人还好,尤其是彭家的老三,对人还是十分友好的!”熊三娃自顾自地说着。

听到提起彭长清,张贤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有些疑惑,记起几天前在荆轲寨与曾独眼的人遭遇的事,那个时候是彭家的老三带着白杆兵过去解围,照理说,彭长清这个队长怎么也应该出面的,却为什么没有见到他呢?只是这个疑问在他的脑子里也就是一闪而过,没有往深里去想。可是,熊三娃的话却又勾起了他的另一个疑惑来。

只听着熊三娃还在嘲弄地取笑着道:“呵呵,也许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条狗不咬别人,偏偏就去咬那个彭长清,呵呵,看来,这小子一定做多了坏事!”

一听提到了这条狗,张贤马上又想起了那个哑巴小和尚,于是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龙泉寺里的那几幕情景。

正说之间,彭长安又走了回来,却是向张贤与熊三娃说他父亲彭青云有请。两个人都很纳闷,不明白这位老爷子会有什么事。

彭长安带着两个人沿着弯弯的山坡廊道盘旋而上,张贤毕竟腿上的伤未好痊,所以走得比较慢,前面彭长安与熊三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人倒很是谈得来,拐了一个弯,等张贤过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踪迹。

“这两个人真是的!”张贤不由得暗骂着,却也无可奈何,眼前是两条路,都是往一个吊脚楼后,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去了哪个方向。张贤稍微想了一下,沿着比较平的那条路转过了楼后。

而在他刚刚转过去的时候,彭长安与熊三娃却是从左边另一个高陡些的楼后转了出来,两个人发觉张贤没有跟上,又回头来找,沿着来时的路而去。

张贤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彭府正厅去的,也就是他刚才吃饭的地方,在张贤看来,彭老爷要见他们,定然还是在那个地方。

可是,当张贤来到正厅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没有一个人,连彭府的佣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想一想这正是大中午时分,乘着老爷们都休息的时候,这些佣人们也捉空偷懒。

进入这个正厅里,里面并没有人,张贤便觉得是走错了地方,彭老爷要见他们还会在哪个地方呢?难道会是卧室吗?想一想,他们的亲密度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彭青云是不可能在那种地方来见他们的。

也就在张贤准备退出这个正厅的时候,远远的便听到了彭长清骂骂咧咧的声音,虽然说得是湘西话,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张贤也能听个大概来:“他娘的,那些解放军都不是好东西,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还留下这么两个人,只怕会成祸患!”

听到提着自己,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时也竖起了耳朵来,很明显,在彭长清的面前,他们并不是受欢迎的人。既然如此,还是不见面的好,只是如今再出去,肯定会撞上那个人,如果再让他们发现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又不知道会往哪里去想了。想到这里,张贤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见正厅的侧边上有一个小门,便走了过去,推开门出来,眼前却是一片得开阔,外面原来是一个露台,前面就是整个彭家堡的风景。只是这个露台离着地面足足有十几米高,是用木架斜着支在坡地上的,四周围着竹制的栏杆,跟本无路可走。此时别说他的腿脚不方便,但是平时腿脚正常的时候,也很难下得去。

这个时候,张贤已然无心观看风景,再想从原路退出,已然是不可能了,耳听着有人走进了厅堂里,随着彭长清的后面,是彭家老二彭长顺阴恻恻的声音:“是呀,今天那条狗真得太危险了,要不是那两个解放军,那个小和尚也跑不了!”

听到这里,张贤马上警惕了起来,这个彭长顺对那条狗和那个小和尚还是如此得耿耿于怀,却有些奇怪。

彭长清与彭长顺两个人一说一答着,而随之跟着彭长平的劝慰:“你们两个少说点,爹留下这两个解放军,当然有爹的主意,不是你们能够猜出来的!”

“是什么主意?”彭长顺不由得问着。

“是呀?”彭长清也紧追着道。

张贤也崩些了神经,想要一听一二。但是失望地很,彭长平只是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爹肯定有他的道理!”

彭长清有些失望,却还是担心的道:“到时只怕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

“是呀!”彭长顺也怀疑地道:“难道爹真得准备把咱们彭家的地分给那些穷鬼们吗?真得要跟这些共产党妥协?”

“如今这种形势之下,你让爹能拿什么主意呢?”彭长平却有些不高兴起来,想来,他对彭青云一直是惟命是从的,这也难怪他这个彭家的长子,到头来是要全面继承家业的。

“我看我们真得不如听从那个韩主任的,他跟爹这么多年的交情,不可能害我们!”彭长顺不由得道。

韩主任?张贤的心不由得一跳,难道这又是韩奇吗?能够在湘西地面有很广脉交往的人,那肯定是韩奇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就是军统在常德的负责人!

“嘘!”彭长平连忙制止了这两个家伙的话:“你们两个说话轻声点,别让那两个解放军听了去!”

这两个人愣了一下,彭长顺却笑了起来:“大哥,你说得哪的话,那两个解放军又不是神仙,这个时候,老三正带着他们到佛堂里跟爹说话呢,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的话声落的时候,便听到了正厅之外传来的彭长安的声音来:“这里找一找!”

彭长平迎了出去,两个兄弟互相问询着,彭长平问着:“老三,你们在找什么?”

彭长安道:“真得活见鬼了,刚才我带着两个同志去见爹,熊同志一直跟着我,那个于同志走得慢,我也没有注意,一回头就不见了,再回去找,按原路找到了客房,也没有见到他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见到他了没有?”

听到这个话,厅堂里的这三个人都不由得一愣,纷纷摇着头。

张贤有些站立不安了,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是不可能出面了,只是如果自己不出面来,那么彭家的人势必会在全府搜索,那样反而会惹人怀疑。

可是,也不容他来得及多作思想,从厅堂通往露台的门忽然被打开来,彭长平出现在门口,与张贤的双目撞到了一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我……我刚才走错路了!”刹那之间,张贤觉得自己好象是个作贼被抓了一样,不仅是无地可逃,更是难堪。

而彭长平的脸,何尝不是与张贤的一般无二,或许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哥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熊三娃从后面过来,喊着。

彭长安也叫着:“于同志,你真得让人好找呀!”说着,不由分说,两个人架起张贤往外就走。

彭长平三人愣愣的看着张贤离去的背影,这个时候才想到了需防隔墙有耳的古话来。

※※※

彭长安带着张贤与熊三娃来到了彭府的佛堂里,这间佛堂座落在彭府的最后面,虽然不是山坡的最高处,却是最不显眼的位置,前后都是一片的竹子林,环境却是十分得幽雅。

见到彭青云的时候,他正盘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背着什么经文,手里握着一串素念珠,一个一个地拨弄着,在他的身前,是一尊高大的木雕观世音菩萨相,据彭长安在路上告诉过张贤,这个佛堂还是当年他奶奶留下来的。

彭长安站在佛堂的门口,没有马上进去打扰彭青云,张贤与熊三娃也只好站在他的身后,等着彭青云把这段经文念完。

彭青云并没有在乎有人过来,嘴里却里叽哩哇啦地念着:“……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娑婆诃……”张贤与熊三娃没有一句可以听得懂,但也知道那些出家人嘴里也经常念着这样的经文,谁也不知道念得是些什么,只知道这才是一种虔诚!

终于,彭青云把这段经文念完了,睁开眼睛来,看向佛堂的门口,彭长安不失时机的叫了一声:“爹,这两个同志我带来了!”

彭青云点了点头,从蒲团上站起来,对着张贤与熊三娃点了点头,十分客气地道:“这边请!”然后指了指边上几个茶座,当先的走过去坐下来。

张贤与熊三娃跟在他后面,也坐到了他的对面,彭长安也坐到了彭青去的下首边,已经有人过来给几个人倒上了茶水,然后知趣地退了下去。

“老爷子刚才念的是《大悲咒》吧?”张贤当先开口问着。

彭青云怔了一下,对着张贤不由得刮目相看:“于同志也知道《大悲咒》?”他问道。

“略微知道一点!”张贤答着,同时也不由得念了起来:“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他念着,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当初在淮北观音庵里听着王金娜在菩萨面前许愿的情景,心里头已然是一片得温暖。

“呵呵,看来,于同志对佛经也有研究呀!”彭青云经不住地说着,同时又有些不懂地道:“象于同志这样有学识的人,怎么在解放军里只会当的一个兵呢?”

张贤笑了笑,道:“我们解放军里,人才济济,我这样的也只能当一个兵!”

彭青云又是一愣,也跟着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同时附和着道:“是呀,如果解放军不是人才济济的话,怎么可能打败国民党呢?”

张贤也笑着,却是开门见山地问着:“老爷子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彭青云这才点了点头,道:“是有些事要跟你们说的!”

“老爷子请讲!”张贤问着。

“我听说彭长清又在街上惹事了,打死了一条狗还打伤了一个小和尚,我已经派人给那个小和尚送药治疗了,至于这个彭长清,我一定会好好惩治他的,你们放心就是了!”彭青云道。

张贤愣了愣,这个彭老爷子足不出户,便掌握了整个彭家堡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果然称得上是一家之长,只是彭长清的这件事他跟自己提出来是什么意思呢?当下笑了笑,道:“老爷子也不要过多责怪彭队长了,那条狗先咬的人,也怪不得彭队长他们,还是先让他好好治治伤,这个时候不仅要当心狂犬病,还要当心破伤风呀!”

彭青云却摆了摆手,对着张贤道:“哎,这些也都是我疏于管教,才让他们这样飞扬跋扈。呵呵,我知道你们共产党会打土豪,杀劣绅,分田地。我们彭家嘛,也就算上是个土豪吧,这个劣绅嘛,呵呵,应该还算不上!田地虽然有些,大部分都是上一代传下来的,其他也都是正当营生得来的,绝对没有巧取豪夺!”

“呵呵,老爷子多虑了,这些事还轮不到我们来管!”张贤明白这个老头子的担心,向他解释着:“我们只是来剿匪的,至于以后土改的事,县里的人会来做!呵呵,你也放下心吧,这种事大家都是有明眼的,是好是坏,还是老百姓们说了算的!”

“哦!”彭青云点着头,却又道:“其实我也想过,土地分就分了,我们彭家人也可以自力更生,只要留得人在,大家都有一双手,都能活下来!哎,怕只怕……”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张贤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怕把土地分了之后,又革了他家里人的命!正要安慰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确,这种事情在解放区里也是经常发生的,他又拿什么来保证不发生在彭青云父子的身上呢?

彭青云看了张贤,见他没有答话,还是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我就跟他们说了,要他们和气点!低调点!哎!年青人呀……”说到这里,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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