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折戟道:“一切我都准备好了,明日你只需跟我过去便可。”
郁蓝问:“你备了什么贺礼给奶奶?”
陈折戟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明日你便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郁蓝被叫醒起来打扮。和进宫面见皇后不同,这是郁蓝新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必须打扮得光鲜亮丽,不能叫人笑了去。她原本早该回去的,却因为发生种种事拖下来,颜府里本就不怎么期盼她回来,也没人催促,便耽搁到了今天。
铜镜里黑白分明的双瞳眸光流转,桃花般的唇瓣被染成艳丽的色泽,惑人心魄。小丫鬟汤圆正提笔为她描眉,却是远山袅袅,细长风流。细致的妆容,斜斜三枝白玉簪,眉间一瓣朱红花痕,看起来媚气横生,冷艳不可方物。
前世的化妆技巧对于这里的古人来说,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郁蓝只化了淡妆,然后几处做出艳色亮点,清丽而不失锐利,简约而不失雍容。点完妆,汤圆站在那里感叹了半天,连陈折戟看到她,都愣了一下,眼神微沉,伸出手就想占便宜,被郁蓝横了一眼。那眸色光华流转,妩媚地让人无法不心动,陈大将军耐力惊人,面对心上人的美色却还是有点把持不住。
当郁蓝挽着陈折戟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出现在颜府中时,引来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这真的是颜丹歌?那个骄纵的小胖妞颜家三小姐?难道是嫁给了将军,耳濡目染整个人也学会了上位者的气势?
颜府里张灯结彩,红绸招展,只图个热闹,大寿办得有几分婚宴气氛。门口停着许多装饰华丽的马车,门前小厮生得俊美笑得诚恳,来来往往的客人川流不息。前来拜访的人非富即贵,小一点的暴发户都没资格进门,表面上的祝寿宴实际成了许多人拉拢人脉的名利场。
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懂眼色,骠骑大将军陈折戟戴着那张凶恶的青铜兽面具出现时,几乎所有人目光都悄悄往这边探了一下,却没有人敢上前问好。有胆子跟鬼面将军笑着搭话的官员,数来数去都不超过三个指头,很不巧,今天一个也没来,只送了礼物。颜府虽然官位不低,但面子还没大到可以请动满朝文武的地步。
郁蓝和陈折戟刚来到正厅,里面的人像是被掐了脖子,瞬间安静了一下。郁蓝有些奇怪这种寂静,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上下打量了下身边的男人,难道是因为这人不应该戴面具来,但他上朝不都是这模样么。
陈折戟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外界传言他们夫妻不和,又有人泄露了郁蓝就是霜凛仙子的事,郁秀坊在官家小姐贵妇中名气不小,很快这些事便在整座延都闹得沸沸扬扬。总算有夫人登门拜访她,但那段时间正好郁蓝出走,统统被拒绝了。碰了一鼻子灰的贵妇人们回去以后开始脑补,各种流言在延都上空纷飞,好不热闹。
现在当事人忽然这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人下意识拼命盯着她看,忘记了说话。媳妇被人这么看,陈折戟心情不悦,冷哼了一声,众人听到他这声哼顿时吓得背上一凉,纷纷清醒过来,装模作样地抱拳作揖问好。
陈折戟敷
衍众人,郁蓝在他身后打量着整个颜府,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颜丹歌那活泼胡闹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哟,这不是三妹么。”一个娇俏的女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郁蓝回头,看到一个高挑而身段优美的女子袅袅地走过来,一袭绛红牡丹软烟罗大袖明衣,发间一支衔珠红珊瑚步摇,看起来颇为富贵,五官和自己有几分像,只是颧骨略高,显得有些刻薄。她从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的资料--
颜家到她这里的丹字辈,人丁还算兴旺,一共有三位小姐四位公子,颜丹歌是最小的妹妹,也曾经是最受宠爱的。面前这位叫做颜丹青,是家里的大姐,比她大五岁,画得一手墨梅而出名,性格也和她的画一样冷傲,一向自命不凡,现在嫁的是礼部尚书,膝下已有一子。
颜丹青可以说是这个家里最不喜欢颜丹歌的人了,不管是当年受宠的颜丹歌,还是后来被认定为假冒产品的颜丹歌,她都没给过好脸色。颜丹青厌恶那个胖胖的做错事只会撒娇的颜丹歌,无论她是真是假。当年她因为这三妹的光环受到多少冷落和无视,现在就有多怨恨和幸灾乐祸。
只是,当郁蓝回头的一瞬,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颜丹歌?她何时已经出落得如此冶艳动人?为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这么冷,为什么她浑身散发的气质让她瞬间有种胆寒的感觉?是错觉吧,那个白痴……怎么会变成这样。
郁蓝看着颜丹青,淡淡招呼道:“大姐。”
颜丹青心里唾弃自己这么快就自乱阵脚,稳了心神后抬眼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她道:“三妹近日风光得很呢,大姐我消息闭塞,都听说了不少好玩的事,实在好笑得很。”
郁蓝漫不经心地答道:“是么,能博大姐一笑也是小妹的荣幸了。”
颜丹青见她脸皮厚的样子心想果然没变,还是这么不知廉耻,她靠近郁蓝,低低道:“只是我也听说了些不怎么好听的事……”
这时一旁的陈折戟忽然抬手,将郁蓝朝他这边扯了过去,并没有瞥颜丹青。郁蓝被他拽得踉跄一下,无语了,这人怎么搞得,男人的醋也吃,女人他也防着?她倒是挺想听听什么叫不好听的事呢。
颜丹青忌惮陈折戟,见他这反应自然不敢在造次,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心里将受的气再次发泄到郁蓝头上,假笑道:“小妹与将军倒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啊。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糊弄人的,将军一定不舍让小妹独守空闺另娶妾室……”
一句话戳到陈折戟的痛处,之前郁蓝就怀疑过他,这次又被提起来,男人心里憋闷,冷冷反驳道:“陈府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不如多关心关心房杜恩的第六房小妾是怎么死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房杜恩便是现在的礼部尚书,颜丹青的丈夫,此人风流成性,却薄凉得很,娶了一个又一个,欢好几日便弃如敝屣。颜丹青身为正房,趁着他这性子折磨死了好几个被他宠过的女人。在这个糜烂的圈子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是,却从没人戳破过,毕竟闹出来谁都不好看。
但骠骑大将军陈折戟,绝不会有这种估计
。颜丹青当场脸色铁青,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郁蓝看着她这样子,已经明白了几分,火上浇油道:“怎么了大姐?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身体不适?”
颜丹青不敢撕破脸皮,这才发现在这件事上自己是最没立场嘲笑的那个人,她只顾讽刺三妹,竟然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勉强笑笑,咬着牙道:“我好得很,不劳将军夫人操心。”
这一瞬间,郁蓝忽然觉得陈折戟的直性子也没那么可恶了,这种横行无忌的感觉反而让她觉得很爽。正在此时又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却是张扬爽朗的年轻女子嗓音--
“诗诗,没想到第一次来你家,见到的便是这目无尊长的好戏!”
看到来人,周围众人纷纷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朝云公主和她的性格一样,生得有几分男子模样,长眉妙目,鼻梁挺直,唇色偏紫而轮廓英气。身旁站着二小姐颜丹诗,跟朝云相反是个温婉秀丽的佳人,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她却依然一身素白,顺直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虽然衬得整个人清丽脱俗,却多少有些令人不快。
郁蓝听出朝云公主话语里的敌意,却不知道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讨厌自己,两人之前明明没有过任何交集。
这时颜丹诗柔柔答道:“大约是误会吧。”
朝云公主上下打量郁蓝,越看她越不顺眼,打扮得妖里妖气,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她对女儿家的一切从不感兴趣,她就夸了一次郁秀坊的衣服方便出行,那爱装病弱的皇后便沉迷其中,非要拿她当幌子弄那个郁秀坊过来。朝云公主心里烦死那姓苏的女人,却碍着皇兄的面子不能拿她怎么办,干脆将一腔怒火转嫁到郁秀坊身上。
“所谓霜凛仙子,也不过如此。”朝云公主挑剔地看着郁蓝,吐出充满恶意的句子,“果然是小地方,见识短,随便什么货色都敢自称仙子。”
好一个刁蛮公主!郁蓝心里喝彩,她欣赏地看着这个尖酸刻薄的朝云公主:“公主说得是,我也觉得仙子这称呼十分恶心。”
朝云公主被她噎了一下,道:“你怎么如此不知羞耻?你不知道我在说你吗!”
郁蓝意外这公主竟然这么心直口快,简直有些二愣子的感觉,她失笑道:“公主认为,丹歌用什么反应才算知羞耻?”
朝云公主冷笑一声,道:“你这是在质问本公主?”
这语气太过熟悉,郁蓝一瞬间想起当日在宫中皇后那句“你这是在教训本宫么!”,位高权重的人就是这点讨厌,说不过就拿地位压人。郁蓝叹口气道:“丹歌只是向公主请教,绝无冒犯之心。”
朝云公主还想说什么,一旁陈折戟忽然开口:“内人不善言辞,公主息怒。”明明是请求的内容,却被他硬生生说出了威胁的语气。
朝云长这么大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就是面前这个战无不胜的骠骑大将军。陈折戟一说话,她便不不再说什么了。朝云一向看不起那些文弱的书生,就喜欢陈折戟这样英伟且武功高强的男人。当年崇拜到了极点,她甚至曾希望皇帝哥哥能给自己赐婚陈折戟,却被对方无情拒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