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来,郁蓝闭上眼轻轻舒了一口气,让自己因为重逢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她不是来和陈折戟吵架的,而是来跟他和好的。她问:“陈折戟,难道你对皇帝的说法,一点怀疑也没有?对以前的事情,一点探究的欲望也没有么?”
陈折戟当然想说有,但是在她的面前,不知为何他总有种莫名的欢悦,让他下意识里想要撒欢,想要口不对心,他挑眉,面具下隐藏着无法察觉的笑意,道:“没有。皇上的话,末将当然要遵命。至于过去,随风而散,何必追究。”
郁蓝真想拿着什么东西摔到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她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要让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陈折戟很惊奇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不追究过去就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郁蓝反问道:“难道不是么,也许在你不知道的那段时间里,你喜欢过什么人,又被什么人杀了心爱的人,也许你曾被看似友好的人背叛,这些难道你都不在意,要任那些宵小之辈继续在你面前伪善吗!”
陈折戟笑出了声,他是真的有些奇异的开心,但在郁蓝听来,却成了嘲讽。郁蓝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沉至湖底,再无见天日之时。
陈折戟道:“你说的喜欢过的人,是指你自己么?如果是颜丹歌,都说你死了,可是你没有死,本将军要怀疑的人难道不是你么?说不定,你才是一直在隐瞒本将军的那个伪善之人!”
郁蓝怒道:“陈折戟!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是非?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在看一个骗子?是谁给了你什么信息?是谁告诉你什么错误的话吗?”
他这样的态度,真的让她很伤心,很伤心。可是她还抱着希望,想要说服他。她知道陈折戟今晚会参加宴席,专门在这里等待。她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她不知道陈折戟会不会从这里经过,她只是想试一试。如果等不到,她就明天混进送行的人群,无论如何,她也要靠近他,告诉他自己想说的一切。
她预料了很多情形,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陈折戟对她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没有了情笑,没有了温柔,也没有了宠溺,只剩下无尽的讥诮,只剩下嘴角的一抹嘲讽,只剩下她背脊的阵阵冰凉。她已经看伤了浮世情仇的荒芜凄凉,她从没有屈服于颠沛流离的离合悲欢。但是这一刻,在狂野的雷雨过后,本以为她怒气已尽,却不料仍有深重的淤积。
原来面对真正爱的人,说起来再头头是道,一旦真的针锋相对,什么理智,什么隐忍,都是不可能的事。
郁蓝不能直接回将军府,府里的人还记得她,也许有皇帝和皇储的眼线,她决不能回去。在偌大的延都里,她谁也不能信任。包括朝云公主。之前向朝云公主诉说了当初从春茗老人那里听来的一切,朝云公主的态度就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郁蓝知道这个关头,她不能指望朝云公主替她打点好一切,而且
有外力压迫,她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朝云公主。朝云公主对雷辰也没有说谎,她的确不知道郁蓝现在在哪儿。
郁蓝找到了罂粟,几年不见,那群小姑娘已经渐渐有了锋利的雏形,有两个在艰苦卓绝的训练中不幸死去,之后又陆陆续续收了些。她们对收养和教导她们的郁蓝有种狂热而盲目的信任和崇拜,对她的理念和技能无比追随。郁蓝并不吝啬资源,将阵法奥秘开始分享给几个比较有天赋的。来到延都以后,她便一直潜伏在罂粟中,并不怎么出面。饶是带她过来的朝云公主,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终于抓住机会来找陈折戟,没想到自己遇到的,却是这种令她心寒的情况。
如果他们的爱,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她依然可以故我,拉着他无视人间是非,或者与整个世界为敌。但是如果连他也想退出了,她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陈折戟……”郁蓝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我不与你说笑。你我身上曾中下双生血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了,我也不会纠缠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下荒凉一片,只觉得自己千里奔波,整整一年在漆雕府种桃花法阵,都成了笑话。
但是陈折戟似乎觉得她的痛苦还不够,要用冷漠的质问让她更加难受些,他问:“你想说明什么?想用那劳什子双生血契拴住本将军?”
郁蓝摇头:“我说了,不会纠缠你。我会去找解开契约的办法,但是在此之前,你……”她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才道,“你最好能洁身自好,不然你我都有麻烦。”
“一边说着不再纠缠,一边又要本将军为你守身如玉?”陈折戟轻笑,“你这女人,虚伪也学得不到家。”
郁蓝再也无法忍耐,怒道:“你非要这这种话来羞辱我?!陈折戟你这个白眼狼!”
陈折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那也是你自找的!”
郁蓝直接开启撒泼模式,大声骂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地骂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羞?等你有一天恢复记忆,就算你跪在地上求我宽恕,老娘也不会理你的!绝对不会!”
陈折戟也来气了,沉声道:“放心,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
郁蓝冷哼一声:“你就烧高香求求你的列祖列宗不要让你恢复记忆吧!还有!”她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你明天出去打仗对不对?在我找到解除血契的办法之前,你最好不要把自己弄死,受伤也尽量不要!不然会连累我!”
陈折戟嗤笑道:“想关心本将军便直说,总用什么双生契约做借口。”
郁蓝看了看天色,不想再跟他说话,敷衍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说着,她重新戴上面具,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陈折戟忽然伸手拉住了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言不合,何必继续纠缠?”郁蓝用力甩开他的手,“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陈折戟却没这么容易妥协,他冷冷道:“你自称是本将军故去的夫人,说了一堆诋毁圣上的话,就想这么容易地离开?”
“你还想怎么样?”郁蓝终于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难以控制方向了。
陈折戟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他答道:“跟本将军回去,待把事情弄清楚,再定你的罪!”
“定你个大头鬼!”郁蓝边道,莲步轻移,分身错肘,如同一只滑不留手的游鱼,从他手底下溜了出来。
“竟然能从本将军手中逃开,算你有几分本事,”陈折戟眼中露出兴奋之色,“不过,恐怕之前的都是谎言,你是刺客才是真吧!”说着,他已经追上去,和郁蓝开始对战拆招。
几番重创之下,郁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厚如城墙,无惧陈折戟的任何怀疑和伤害,她冷冷道:“随你怎么说!”郁蓝只想赶快离开,不欲与他缠斗。两人一前一后追逐,渐渐来到无人的长街。郁蓝知道自己耐力不如陈折戟,这边光秃秃的,没有可利用的东西,她连阵法也使不出,只想找个地方赶快躲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呼啸从耳边穿过,郁蓝一惊,却见一枝木箭从身边掠过,堪堪擦过她的手臂。她猛然回头,发现周围墙壁上,不知何时冒出十来个弓箭手。
郁蓝心头巨震,咬牙切齿对陈折戟道:“你竟然还有埋伏!”
陈折戟声音里却也是不解:“这不是本将军的人。”
正说着,一身蟒袍的青年,施施然从弓箭手中走了出来。那身形不用看清眉眼,郁蓝便知道是谁--大延皇储雷辰。
“下人禀报说似乎在闹市看到陈将军,本宫便想来打个招呼,没想到……还遇到了故人。”雷辰神色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出来打招呼而已。
陈折戟不清楚这人是想干什么,冷冷问道:“二皇子有何指教?”
雷辰笑着答道:“本宫只是想将逃走的小兔子再带回来而已。”
“小兔子?”陈折戟下意识看一眼一旁的郁蓝,“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雷辰听出他并没有察觉什么,微微松口气,道:“将军,不瞒你说,她叫郁蓝,是我府中一名侍妾,她与一般女子不同,热爱舞刀弄枪,一向十分崇拜将军。前些日子练功出了些岔子,似乎是走火入魔,自己跑出来。若是跟将军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将军请不要见怪。”
郁蓝嘲讽地看着雷辰,轻蔑道:“你编,继续编。”
雷辰看着她,一脸的宠溺,说话的语气像是对自家心爱的女人,无奈又温柔:“郁蓝,要本宫说多少次呢?将军夫人已经病逝,你不是夫人,你是我的侍妾。别再胡思乱想了……”说完他回头看向陈折戟,“贱内一定给将军带来不少麻烦,本宫这就带她离开。在这里给将军请罪了。”
郁蓝对雷辰的理由感到荒谬可笑,道:“你说这话骗小孩子吗?”
陈折戟却道:“他现在说的,跟你之前与我说的,没什么区别。”郁蓝脸色一变。陈折戟又补充道,“不对,有区别。你来历不明,他却是大延储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