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12分,齐局亲自打来电话,说长航局领导通过交通部帮着请好假了。
紧接着,韩渝就接到了军分区王司令员的电话。
王司令恨铁不成钢,在电话里大骂了一通,最终还是传达了军区关于同意他请假的消息。
4点31分,齐局安排的警车到了气象局家属区。
韩渝提上行李,钻进警车,火急火燎地往江城赶。
韩向柠先出发的,也是先抵达的江城。
换乘江城海事局的车赶到江边,再次换乘交通艇赶到一艘拖轮上报到。
不出所料,老领导汤局和黄远常都在拖轮上,只不过他们现在算不上领导。省、市两级分管安全的领导和交通部海事局领导都在,他们只能靠边站。
“任S长,梅局,韩向柠同志到了。”
“各位领导好,滨江海事局韩向柠前来报到,请指示!”韩向柠定定心神,举手敬礼。
不是自己的部下,不好下命令。
任副S长点点头,转身看向交通部海事局的梅副局长。
梅副局长看过滨江海事局上报的中韩货轮大碰撞事故调查报告,对主持事故调查的韩向柠印象深刻,但没想到韩向柠如此年轻,更没想到韩向柠如此漂亮,以至于都不好意思盯着看。
“韩向柠同志,你来的正好,搜救工作接近尾声,事故调查要迅速展开,请你辛苦下,立即去调查组报到。”
“是!”
“老汤,带韩向柠同志去调查组。”
韩向柠跟老领导搭乘交通艇回到岸上,赶到灯火通明的码头办公室,这才发现江城的调查组远比滨江的事故调查组庞大。
成员来自好几个单位。
不但有江南海事系统的干部,也有来自省交通厅和江城市的干部,连江城公安局水上分局和长航公安局江城分局都有民警参与调查。
汤局干咳了一声,宣布道:“同志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滨江海事局安检科长韩向柠同志。上级研究决定,由我兼任事故调查组组长,韩向柠同志担任事故调查组副组长。”
领导牵头抓总,又不负责具体工作。
可见接下来的调查,要由从滨江来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说了算。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汤局顾不上眼前的众人服不服气,事故调查也不是争高下的事,板着脸说:“时间紧急,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请大家自我介绍下,然后抓紧时间制定调查计划。”
“是!”韩向柠应了一声,转身看向最前面的中年干部。
中年干部反应过来,连忙道:“向柠同志,我叫李勇军,来自江城海事局。我们黄局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前段时间开会时还说要带我们去你们那儿参观学习呢。”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挤了出来,笑道:“班长,我们又见面了。怎么调查,你下命令吧。”
“姜科,韩组长是你的班长?”
“我们几年前一起去汉武参加过培训,向柠是我们培训班的班长。”
“韩组长,好久不见。”来自长航分局的民警走过来,微笑着举手敬礼。
对这位也有点印象。
当年跟三儿一起来江城看张局时见过,韩向柠连忙回礼:“杨支好,杨支,张局还好吧。”
“张局在江上搜救,有一个旅客失踪,上级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长航江城分局治安支队的杨副支队长话音刚落,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姐就迎上来笑问道:“小韩,还记得我吗?”
“看着很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韩向柠一脸尴尬。
“想不起来很正常,大前年夏天,我去你们单位参加过现场会,当时去了那么多领导,你要接待要讲解,忙得团团转,哪记得我这个小角色。”
“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姓王,我叫王美丽,原来在震江港监局工作,今年刚调到江南海事局的。”
江南海事系统不大,聊着聊着,很快就能拉上关系。
地方干部跟海事系统不熟,见海事系统的干部都认同韩向柠这个副组长,纷纷上前自我介绍,握手问好。
韩向柠见汤局又出去接电话了,不敢再跟众人寒暄,问道:“姜科,王主任,两条船在哪儿?”
“一条拖回了船厂,一条拖到了江城港四号码头。”
“船员呢?”
“都在船上。”长航分局的刘副支队长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和水上分局按照上级指示,已安排民警在船上值守。”
韩向柠权衡了一番,用商量的语气说:“各位,要不我们分为五组,一组去两个码头勘察两条船的受损情况;一组去交管中心调取当时的通话录音;另外两组分别去核查船舶和船员证书,找两条船的船员询问事故发生时的情况。”
“还有一组呢?”一个地方干部举手问。
“转移上岸的旅客应该没全走吧,兼听则明,我们不能光听两条船的船员说,也要找当时乘坐客轮的旅客了解情况。”韩向柠顿了顿,补充道:“当时应该有船只航经事故水域,如果能找到那些航经事故水域的船,我们也要找那些船的船员了解情况。”
“行。”
汤局的秘书小吴也参加事故调查,立马递上一份调查组的人员名单:“韩组长,你看着分工吧。”
名单很详细,姓名、性别,年龄,单位,职务,专业,该有的全有。
韩向柠根据接下来要执行的调查任务和组员们的专业,很快就确定了五个调查小组的人员分工。
……
就在韩向柠跟第一小组去勘察船舶受损情况的时候,韩渝赶到了长航江城分局,在分局余副局长带领下马不停蹄赶到码头。
跟六神无主的汉武长江客运公司章副经理简单沟通了下,跟汉武长江公司派来的一位老船长一起登上客轮。
在船上值守的长航干警没阻拦,江城水上公安分局的干警不好说什么。
韩渝也顾不上跟水警同行打招呼,从一个船员手中接过手电,先去看受损位置,随即爬上三层驾驶室,先找满面愁容的船长了解情况。
“老顾,韩科长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从公司赶来的老船长话说出口就觉得不合适,连忙补充道:“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就是面对调查组也要有什么说什么。”
“好的。”
船长要为全船负责。
出了事故,被吓傻了很正常。
韩渝深吸口气,打开雷达一边检查正不正常,一边低声问:“顾船长,先说说事情经过。”
船长抬头偷看了一眼,忐忑地说:“昨天是我们江汉21轮的第111个航次,由江城开往东海,下午4点半准时候从江城港6号码头启航。”
韩渝调了几档,调整量程,确认雷达很正常,关掉雷达拿起驾驶台上的天气预报记录。
船长见公司领导请来的公安居然先看天气资料,心里更慌了,苦着脸道:“当时江上有雾,视距大概五六百米。”
“从码头启航掉头下行时能不能看见长江大桥?”韩渝直接问重点。
船长意识到眼前这位是行家。
如果不懂行,就不会知道客轮靠泊码头船艏是逆水的,想往下游航行要先掉头。
他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战战栗栗地说:“看不清。”
“有没有向江城交管中心报告请求过桥?”
“报告了。”
“交管有没有同意?”
“交管没同意。”
客轮虽然没撞上长江大桥,事故也不是在长江大桥下发生的,但追究责任时就不一样了,如果你当时听交管指挥暂不过桥,就不会与那条试航的货轮碰撞,这存在因果关系。
韩渝不敢相信这真的,楞了好一会儿才追问道:“然后呢?”
“我们是客轮,不能总晚点,我想着开慢点应该没问题就先过桥了。”
“不服从交管指挥,冒雾过桥。”
“……”
船长无言以对。
章副经理和一起来处理事故的老船长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给船长两个大耳刮子。
韩渝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个情况,暗暗叹了气,一边看着航道图一边道:“继续。”
“哦,”船长头都不敢抬,就这么耷拉着脑袋说:“5点20,大副接替我值班,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直接跟那条试航的货轮撞上。”
撞船之后怎么求救的,怎么组织客轮上的700多人转移的,虽然很重要但不是韩渝调查的重点,让船长先回他的舱室,请长航江城分局的民警把大副叫到驾驶室。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怎么回事,汉武的上级心里要有底,都在等消息呢。
韩渝连姓名都顾不上问,直接问事情经过。
“我……我接班时,船位……在乌龙庙过河标。”大副吓得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当时视距多少米?”
“500米左右。”
韩渝再次拿起气象资料,大副吓一跳,连忙道:“开着开着,能见度更差,过太平号河标的时候,看不清附近的岸形,从雷达上看,距南岸500米。”
韩渝放下气象资料,再次拿起航道图:“从乌龙庙河标到太平号河标,航行了多长时间?”
“八九分钟。”
发生碰撞的水域在太平号河标下游。
韩渝一边盘算着客轮当时的航速,一边看着航道图问:“几点几分平的带子洲岸标?”
“6点零5。”
“航向多少度?”
“航向055。”
韩渝打开公文包,取出长航江城分局帮着找来的水情资料,追问道:“用的什么车?”
大副额头上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沉默了片刻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车进四。”
江上那么大雾,能见度那么差。
不但不听交管指挥,还冒着大雾快速下行。
冒雾航行那么危险,船长应该在驾驶台值班,可他居然跟大副交班。
大副也不负责任,明知道能见度很差,应该慢速航行,可从他说的情况和当时的水情资料分析,当时的航速竟达到每小时22公里!
韩渝头大了,暗想你们有危机感,想准时准点把旅客送到东海,这些都可以理解,但不能这么开船。
这么干会出人命的,结果真闹出了人命!
自己不争气,如果因为这起事故导致长江客运停航,几大长江客运公司倒闭,几万干部职工全部下岗,你们几个负得起这个责任,对得起两万多同事吗?
韩渝看着章副经理和老船长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也恨不得给大副两个耳光,强忍着愤怒问:“然后呢?”
“通过带子洲,在带子洲下游一公里,我把航向调到035,然后听到6频道里说有征仪水道有一条船准备划江去对面乌鱼洲锚地抛锚。”
“有没有呼叫对方,确认位置,商量怎么避让?”
“我看过雷达,没看到那条船。用电台呼叫,也没收到回应。”
“当时雷达的量程在几公里档?”
“四公里档,我以为那条船很远,就把雷达量程调到两公里档,还是没看见,就继续航行。”
听到电台里说前面有船要穿越长江,因为在雷达上没看到,呼叫无回应,他就没减速,在按原速航行时甚至超了一条同样下水的船。
当天傍晚6点16分,航行到乌鱼洲9号船浮,航向调至035继续下行,从雷达上发现下游张子港附近有一条上水船,正由南向北横穿长江,相距2000米。
因为雷达回波较大,他刚开始以为是船队或大海轮。
在6频道呼叫,依然没联系上。
6点18分,在驶过仪化锚地2号专用浮时发现对方在左舷8度,可在相距1000米时雷达回波消失,他便认为回波是假回波,就没有再观察雷达。
等再发现时两船相距只有100米,来不及避让,两船发生大角度碰撞……
韩渝仔仔细细问完发现时采取了哪些措施,用的什么车,有没有调整航向,便让长航分局民警送大副回船员舱。
章副经理急切地问:“韩科,你怎么看?”
“不听交管指挥,雾天超速航行,监听到前方有船划江,雷达四公里档量程观察没发现目标,竟然没按规定不间断正确使用雷达观察,反而把量程转换到两公里档。两船当时相距超过两公里,电台里说的清清楚楚,用两公里档怎么观察也发现不了!”
韩渝深吸口气,接着道:“相距一公里发现回波后没引起高度重视,也没通报本船动态,仍快速下行,错过了安全避让时机。”
章副经理转身看向老船长。
老船长无奈的点点头。
章副经理急了,紧锁着眉头问:“我们的责任很大?”
“如果大副刚才说的属实,那对方也有责任,他多次呼叫,对方都没应答。至于责任谁大谁小,要根据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分析。”
韩渝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海事部门和地方政府的联合调查组到了。
……
PS:很多兄弟姐妹对咸鱼不去观礼不理解,在这里解释一下。
当时的长江客运已经很不景气了,这样的事故会导致长江客轮停航,而几大长江客运公司有两万多职工,咸鱼作为一个港航系统出来的人,担心长江客运停航很正常。
相比去看大阅兵,对他们这些在长江上吃饭的人而言这才是大事。
后来长江客运全线停了,江上再也看不到客轮,几万人下岗,几万家庭的生活发生变化……
而且,当时的长航公安局主要负责客运码头和客轮治安。客轮停航,客运码头关门,那么多长航干警做什么?
对咸鱼这样在长航公安系统干过的人而言,这件事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