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初雪的马车离开不久,三骑飞至,远远看见火光边勒住了马。
平宗皱眉看着眼前疯狂吞噬一切的火焰,四周百姓哭喊的声音此起彼落。他冲楚勒使了个眼色,楚勒会意,提缰调转马头向火场附近跑去。平宗这才解下腰间的狼形青玉腰佩抛给焉赉:“你拿这个去找尧允,让他派人来帮人救火。”
焉赉大声应了,接过腰佩策马飞奔而去。片刻之后楚勒已经打听清楚情况回来向平宗汇报:“的确是从严家开始起火,现在已经知道的是有四个起火点,这火势大得蹊跷,应该是还洒了油助燃。”
平宗听得很不耐烦,直接问:“人怎么样?”
“严家房屋尽毁,宴客的主屋大梁断落,救人破用了些时间,刚把严若涵救了出来,现在还在昏迷中,附近的郎中已经赶来施救。在场宾客或死或伤,无人幸免。”他停下来瞧了瞧平宗的面色,意识到这些都不是他想听的内容,于是继续说:“幸好大火起的早,当时迎亲的马车还没有到。”
平宗终于转过头来目视他。楚勒干咽了一下,说:“当时人人都忙着救火,并没有人留意迎亲的车到底来过没有。”
平宗眉头微微一跳,“那么……”
楚勒自己也觉得这话难以说出口:“新娘子的下落不明。”
晗辛驾驶马车飞快地在昭明城中穿行。昭明与江北所有重镇一样,也都是坊里格局,虽然比不上旧都那样恢弘壮阔,但城中主要道路笔直宽阔,马车飞驰而过全无障碍。
叶初雪靠在车壁上闭目思量,这是她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摇晃的车身让她的思绪变得格外清晰。严若涵家的大火显然冲着自己来的,究竟是谁下的手并不难猜测。她在长乐驿那一次露面不可能不引起平宗的怀疑,只怕这一天的工夫,北朝摄政王撒出去调查她身份的探子已经遍布大江南北,这样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某些人的关注。但既然下手,为什么不等拜堂之后再放火,那样自己只怕无论如何是跑不出来了。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只听外面有人喝问:“什么人?宵禁时间马上就到,还不快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晗辛赔笑道:“现在还未到戌时,我家主人病重,平日用的药都在乡下家里,必得今夜回去才行。”
叶初雪配合地大声咳嗽了起来,只觉车窗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于是迎着探寻的目光转过头去。她肤色本就苍白,身着鲜红的嫁衣,被外面漫天的雪光衬托更觉凄厉,外面守城门的门吏见了一愣,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悻悻地将窗帘放下。
叶初雪松了口气,听见外面门吏问晗辛:“看着小娘子挺年轻,得的什么病?”她凑到车门前,将那一包首饰送到外面,轻轻碰了碰晗辛的胳膊,晗辛一面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一面敷衍门吏。
“咳血,已经快一年了,都怕是痨病,这次我们进城本是听说城里灵光寺的菩萨灵验,来讨一剂符水喝了治病,没想到符水有没有效不知道,我家主人却是立即犯了毛病。官爷,求您通融一下,万一我家主人有个好歹的,在城里……”她说到这儿刻意停了一下,凑近门吏,一面将首饰包塞到对方手里去,一面压低声音:“万一有个好歹,在城里没办法及时火化起了疫病,我家主人可就没办法再入轮回了。”
这话由一个侍女说出来惊世骇俗,但一来因为她语气哀婉,二来又是极美貌的女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令人不禁心动,再加上那包首饰落入手中,只是沉甸甸的重量也让门吏心中窃喜。此时远处隐隐传来马蹄起落之声,晗辛面露焦急的神色,哀求地看着门吏:“官爷,求求你……”
门吏哪里还挡得住这番哀求,回头向同伴一挥手:“开门,放行。”
城门终于被推开,晗辛感激地向守城门吏点了点头,赶着车出了城。
昭明地势,北高南低,出城后向西北方向走不过十来里地,便是一片树林。此时已是深夜,霜气因寒冷渐渐下降,将着未着,贴着地面形成一片乳白色的雾气,顺着起伏的地势一路向天边延伸过去。晗辛驾着马车跑到树林越来越密的地方,马车已经无法再向前行,只得停下来。她拴好马缰,这才进车厢里去看,只见叶初雪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慌乱。
“你没事儿吧?”晗辛问,见貂裘风氅仍在一边,顺手拎起来给她盖上,顺势捏了捏她的手尖,不出意料地冰凉。“我这里还有酒,要不要喝点儿?”
“没事儿了?”接过晗辛递过来的酒葫芦,大大喝了一口之后,叶初雪才开口问。
“如果咱们猜得没错,是南边放的火的话,这里他们到不了……”
叶初雪点了点头:“但愿吧。”她将酒葫芦递给晗辛,“你也压压惊。”
晗辛也不客气,接过去就是一大口。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靠在一边厢壁上出神。
下一步该怎么办?
此时她们深陷敌国,栖身之所已经没有了,身份可能已经暴露,在江北的茫茫大地上,她们连一个有力的支援都没有。下一步该怎么办。晗辛心忧如焚,抬眼向叶初雪望去,只见她也正朝自己看来,嘴角仍噙着一丝略带讥讽意味的笑意。
“你在担心什么?晗辛?”她发问,声音里已经不复仓皇逃命的慌张,仿佛此刻她仍坐在自己的宫殿里,在宽大的书桌后运筹帷幄。“在担心今后何去何从?”
思虑了片刻,晗辛慎重开口:“要不然去柔然?这里虽然离河西遥远,咱们易装简行,走云梦谷入川,再向北走穿过伏牛山,只要过了平凉就进了柔然的势力范围,我能联系上珍色,她……”
叶初雪一直含笑听着她规划路线,一路说下来,晗辛在那样的微笑下越来越没有底气,终究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建议毫无成功的可能。
等她不出声了,叶初雪才轻轻地问:“不好?”见晗辛摇头,她笑出声来:“如果要去投奔珍色,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当初直接向西走就是了。晗辛,”她语气温和,等晗辛抬起头望向自己,才继续说:“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
“等?等谁?”
叶初雪还没有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速接近。晗辛变色,掀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只见浓重的雾色间,一个人骑着马飞快地向这边奔过来。她问叶初雪:“是这个人吗?这是谁?”
叶初雪也朝窗外看了一眼,突然面色一变:“不是他!快走!”
她不容分说,一推晗辛,两人飞快地从窗口挪开。几乎就在同时,破空之声响起,一支箭带着尖锐的哨声穿窗而入,笃地一声钉在车厢壁上,尾羽不停颤动。
“快下车!”叶初雪伸手将晗辛推到车外。突然脑后一阵风至,又一支箭追了过来,擦着她的脑后飞进来。那人竟然是用连珠箭穿透车厢。
叶初雪和晗辛从车里跳出来,用尽全力飞快地向树林里跑。追杀者片刻之后就到了车前。再往前树林逐渐茂密,马也不能前行。马上骑士一身全黑色衣袍,身后披着黑色披风,头戴黑色头盔,脸上也蒙着一块黑色的布,全身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密林中雾气越来越浓,他微微眯起眼睛,并不急于上前,顺手从挂在腿边的黑色箭壶里抄出五支箭,一起搭在弓弦上,箭尖与目光一起追踪着密林里的两个女人,屏住呼吸,猛地松开弓弦。五支箭尖啸着飞了出去。
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击中了叶初雪。她失去平衡向前跌了出去,天地好像突然全都颠倒了过来,她重重摔在地上,脸颊撞在粗大的树根上,只觉一阵灼热在眼边炸开,金星乱舞,头晕目眩。晗辛发出尖叫向她跑过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血从额角留下来,将她的视线染成了红色。叶初雪眨了眨眼,努力想要找到说话的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冒出罗邂额角被她的砚台砸出血的样子。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吗?痛感从眼角一直穿透到后脑,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刚才摔倒的时候连后脑也摔破了。
“公主!你怎么样了?”称呼脱口而出,晗辛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只是此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她看见了那支箭。
叶初雪试图抬手去摸后脑,胳膊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来,要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每次稍微一动就有钻心的疼痛,她回过头循着痛感扭头向肩后找过去,黑夜里,那支白色的箭尾分外炫目。
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来,叶初雪努力睁大越来越模糊的眼睛,隐约看见平宗带着楚勒向自己跑来。她摇了摇头,确定这不是受伤后的幻觉,眼睁睁看着平宗走到自己面前,看着楚勒把要阻挡他们的晗辛拦住,她试图出声让晗辛别担心,却在平宗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