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若成功劝说平宸以南征为借口带领大军南下,然后镇守雒都,造成迁都的既成事实,再迫令龙城勋贵宗室随之迁都。
议事完毕,平若和崔璨从延庆殿出来,崔璨也顾不得尚有侍卫内官众目睽睽地看着,上前一把搭上平若的肩膀:“平中书,说句话吧。”
平若早就料到他会这样,点了点头:“好……”他随手指附近一处宫苑:“那边有空屋子,崔相,请。”
崔璨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客气,当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过去。
平若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之诘,只是他没想到崔璨会提前来觐见,这么早就要交锋上,此时既然已经与平宸说开了,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引着崔璨来到一处僻静宫室,屏退闲杂人等,将门关好,这才转身面向崔璨道:“此处机密,不会有人偷听,崔相请说吧。”
崔璨上前一步,直接看入他的目中,开门见山地问:“平中书鼓动陛下亲征迁都,是想将龙城对晋王拱手相让吧?”
平若毫不躲闪,微微一笑:“崔相这话说得太诛心了。连陛下都不曾怀疑我的忠心,崔相却想指我暗通晋王么?”
“无论你有没有暗通晋王,今日此举的后果,必然是晋王趁虚而入,龙城终究会落入晋王的手中。”
平若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忽而问道:“那么以崔相看来,陛下不去南方亲征,镇守龙城,就能抵御晋王吗?”
崔璨一怔,自然而然张口就要回答,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迟疑了下来,他皱眉思量了良久,竟一时无法回答。
平若扯动嘴角像是笑了笑,但笑意并未到达眼睛,轻声说:“看,崔相自己也没有把握吧。”
“可是……”崔璨明白他的意思了,却不肯承认,倔强地说:“即便面对晋王胜算不高,也不应就此逃跑。天子受命于天,牧守万民,怎么能因为晋王的威胁就先胆寒了呢?”
平若对他可能说的话都已经有所预料,听他如此说,明白针锋相对的辩论没有意义,转而问道:“崔相认为江山重要,还是社稷重要?”
崔璨一怔,随即变色:“江山与社稷哪一样都不能放弃!”
“那如果守不住江山,是不是就要连累社稷一同葬送呢?”
“当然……”崔璨的话又被噎在了喉间。他生性耿介,却不善于强词夺理,想了半天终究还是说:“即使如此,也不应自堕志气。晋王如今无异于流寇,手下没有军队,身边也没有谋臣,连个补给都要靠抢掠,就算他威名犹在,也不可能立即就攻到龙城城下来。咱们没有道理敌人未动,自己就已经望风而逃了。”
“崔相真是太天真了。”平若冷笑起来:“你只看得见晋王身边无人,却看不见这天下都是晋王的人么?”
崔璨呆了一呆:“什么?”
“晋王之威,并非来源于他兵多将广所战披靡,而是源自他根基深厚,在朝在野,军中民间都深孚众望。天下十七个边镇,时至今日也就只有玉门镇一处明确与他为敌。其余诸镇,即便朝廷派遣督军整肃,却仍然无法调动其间兵力。更何况河西四镇,南边的昭明三镇都明确不服从朝廷统领。崔相以为这些边镇叛乱是谁在背后指使?”
崔璨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长叹了一声,沉声回答:“都是晋王。”
“崔相自己已经说过了,晋王身边既没有良将也没有谋臣,他手下也不过几千人马。而南方叛乱诸镇才真正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所以龙城空虚以待晋王,重点攻伐南方诸镇才是上选之策,崔相以为呢?”
崔璨明知道事情不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然而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他的话语。但他终究还是不肯就如此让平若糊弄过去,上前一步问:“那么平中书可知道一旦社稷南迁,会是什么后果吗?”
平若眨了眨眼,依旧不动声色:“请崔相指教。”
“龙城空虚,晋王攻取龙城之后,他会怎么做?”
平若笑道:“崔相还是太过忧虑了。咱们说了那么多,一直没有提一件事。不是还有严将军和玉门军吗?晋王本就是玉门军的手下败将,他就算想要夺取龙城也没有那么容易。”
崔璨不放松,追问:“万一呢?”
平若沉默了片刻,反问:“想来崔相是有成算的?如此要向崔相请教了。”
崔璨的见识其实与平衍当初对平若所说是一样的:“晋王一旦重回龙城,必然会自己称帝。届时陛下在雒都,晋王在龙城,一南一北两个皇帝,意味着什么平中书难道不清楚吗?”
平若沉默不语。
崔璨登时明白了,其实所有的后果平若都已经计算得十分清楚。这个结果只怕是他想要的。他心头又惊又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上下打量着他,忽而道:“我一向敬重平中书忠悃为民,不惜与陛下心意相悖,也算是天地之间一位君子。所以从不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但是今日却不得不问一句,平中书所作这一切谋划,是否都是为了让晋王进龙城称帝?毕竟平中书至今仍是晋王世子。”
“崔相确实是小人之心了。”平若像是受了侮辱一般突然抬起头来冷笑了一声,两边颧骨因为愤怒而略微发红,“我若是做如此打算,直接趁着陛下不被将他拿下献与晋王,如此省却多少麻烦。”
崔璨被他的话吓得变色,“平中书慎言!”他拉开门朝四周看了看,见确实无人在左近,这才松了口气,“身为人臣,平中书那番妄言实在太过不妥当。我只当从未听过此言,也请平中书此后小心行事。”
平若冷笑不语。
崔璨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向平若施礼道:“平中书,想当日我受恩破格擢拔为丞相,已经是旷古未有的恩典,此时是平中书一力促成,在下深感知遇之恩。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仍然敬佩你的为人。咱们今后也许会成为敌手。今日一别,就受我一拜,权当报答你当初的恩情。”他一边说着,跪下向平若叩了三个头。
平若知道拦也没用,只得侧身受了。点点头道:“也请崔相善加珍重。”
崔璨欲言又止,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平若直到崔璨走得看不见了,才独自出了宫,也不许从人跟着,自己跨上马,穿过龙城的大街横巷,来到庆喜坊一处宅子外面,核对了地址无误,便下马敲门。
一时一位老翁出来应门,见识平若毫不惊讶,只是侧身让开路,让平若进去,自己去将平若的马牵到马厩去喂料。
这是平若第一次来这里,本来还想着如何与老翁交涉,见他连问都不问一句,正在惊讶,却见正屋的门帘掀起,晗辛从里面出来,向着平若颔首道:“世子终于来了。”
自那日入宫之后,晗辛就再也没有回过秦王府。她在龙城本就有好几处落脚点,庆喜坊这处宅子其实平衍是知道的。当初她将崔璨从大理寺牢中提出来,就是被平衍守在这里将她带走。
果然她回到这里后不过一个时辰,便有秦王府的人上门,送来她日常所穿的衣物,所用的胭脂水粉首饰等等。
晗辛见平衍如此作态,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只觉心中愈发寒凉,便赌气仍旧在这里住下,不肯再回秦王府去。
平若的到来倒是早在意料之中。她将平若迎入房中,仍旧是西域风格的摆设,长毛氍毹,矮桌上摆着酥山酪浆,苏媪沉默地送上石榴杏子等当季的水果后就迅速离开。
晗辛问:“你跟陛下说了?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