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终于为罗邂产下一个*。过了满月之后,罗邂便遣人去汤泉宫将离音母女接回城中来。使者带着他准备诸样赏赐和婴儿所需物品,以及两个乳母临出发前又来见他,问道:“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去了速速将她们接过来,这两个乳母让她将就先用着,如今凤都被围,外面乡下的人进不来,人手不足,等过些日子解了围,再给她找几个乳母一起照料。”
对方却还是不肯走,问道:“若是娘子问起侯爷来?”
罗邂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自离音产后,他再没有涉足过汤泉宫。他的确期待过离音肚子里的孩子,但他希望得到的是个儿子,如今听说是女儿,登时觉得满腔的期待都被浇得透凉,连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罗邂摆摆手:“去吧,她不会问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她若是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只怕才会高兴。”
使者行礼正要离去,罗邂又叫住他:“你等一下。”他拿过纸笔,挥毫写下一个字,封好交给使者:“这是我给孩子起的乳名,你交给娘子吧。”
离音收到那信封,打开见纸上写着一个念字,怔了怔,默然将纸交给守在一旁的永嘉:“这是孩子的名字。念?念谁?却要用我的孩子来念!”
永嘉一时无语。
其实这念字后面是谁的影子,她们二人都是心头雪亮,只是那个名字一时间却又都无法出口。
“她有什么好,搞得各个都牵肠挂肚。”永嘉低声说了一句,适逢孩子大哭了起来,她便去抱起来交到新来的乳母手上,命她们出去照料,这才回头去看离音。
离音产前被关了四十多天,身体虚寒,产后恶露不止,几乎无法下地,此时看上去面色苍白憔悴,竟比永嘉自己当初产后还要不堪。永嘉纵是满心怨愤,看见她这个样子,物伤其类,刻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如今无法自主,只因离音一话便被罗邂强迫来到这里陪伴离音,这种羞辱对她来说本来是蚀心入骨不可忍受的,却因为离音产前那一句要将孩子交给她的话,又将一切不甘化解掉了。
离音看来也确实对这初生的*毫无疼爱之情,每日除了必须的哺乳,甚至不肯再去抱抱那孩子,并且两次三番催促罗邂选送乳母,连这一点事情也无法忍受一样。
永嘉怜惜这孩子刚生下来就爹不亲娘不爱,竟然自己亲自担起了照料的重任,俨然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喂养。
罗邂这个念字让永嘉耿耿于怀了许久,决定私底下还是叫她自己起的名字,阿怀。离音也听见过她这样叫孩子,却根本不在意,仿佛这孩子叫什么名字,谁来说了算都与她无关一样。
既然罗邂遣人来接,永嘉也就帮忙张罗收拾了细软定下行程两日后启程。她不是柳二娘,不会劝离音看在孩子的份上与罗邂妥协,但因为牵挂阿怀,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与离音同进退,一起回凤都去。
汤泉宫距离凤都不过五十里,若是快马一日便到了。只是离音她们一行拖家带口,小的小,病的病,半分委屈不得,一路走走停停,足走了三日才回到凤都城外。
凤都仍然在戒严之中,城外聚集了大批流民,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人。
离音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是看着永嘉问的,但这种事情永嘉向来不关心,还是一旁新来的乳母答道:“寿春王和庐江王截堵了长江水道,江边渔户过不下去日子了,又担心打仗,所以纷纷进城避难。而且如今凤都也施行了戒严,更是风声鹤唳,城里的人往外跑,城外的人往里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身保命。”
离音和永嘉对望一眼,却不约而同地想起龙霄来。这个让凤都上下人心惶惶的消息,在她们听来却着实是个好消息。“如果两位王爷打下了凤都,那么……”离音轻声地说,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嘘!”永嘉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示意有乳母在场,不可乱说话。
离音知道自己太过孟浪,被永嘉嘘了也不生气,想到龙霄也许在不久之后就能回来,登时觉得有一股生气注入体内,一直不济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文山侯府的车驾自然不会被刁难,守城的兵卒飞快地打开城门,一边拦着想要趁机涌进城的流民,一边辟出一条路来让车队通过。
流民们如何甘心被拦,眼看着车队过去城门就又要关上,也不知谁带头发一声喊,上千人一起冲击,百十个兵卒压根抵挡不住,登时便如堤坝溃塌洪水泄流一般,流民们蜂拥而入,没多久便流散进了凤都的大街小巷,遍布全城。
楚勒便混在了流民中进城。他跟在离音的车队后面,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文山侯府。
其时罗邂已经得知了离音等人回到府中的消息。他倒是对永嘉居然也跟着来到府上十分惊奇,但是想了想,又笑着对管家道:“反正娘子身边需要有个人照料,她不怕堕了长公主的威风,愿意留在娘子身边就随她去。”
打发走管家,罗邂想了想,总觉得似乎应该去看一眼,却又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拽着不让他动,略犹豫了一下,他仍旧坐下拿过一份度支尚书递上来报京城驻军过冬粮款奏本看。
如今罗邂一手把持朝政,疑心又重,背着一个小皇帝已死的秘密也就不敢与任何人分担中枢要务,即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几个亲信,也只能帮助处理五品官以下的庶务。如此一来,罗邂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时间从这书斋中出去,更遑论面对两位王爷虎视眈眈的截堵,还要小心备战。他到如今才体会到了日理万机是如何辛苦。所以一想到那堆公务,也就对自己不去看望离音母女感到理所当然。
忽然一阵风来,将案头灯火吹得晃了晃,罗邂今日眼花得厉害,登时觉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居然忘了用玻璃灯罩将烛火罩起来。他起身去寻灯罩,猛一抬头赫然发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门边,身形高大矫健,却不是平日在书斋里伺候的童子,登时吓得一惊,手里的玻璃灯罩失手跌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那人笑道:“罗子衾,怎么,才两年就不认得故人了?”
这声音罗邂却是耳熟的,他定了定神,认出来来人:“楚勒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就你罗子衾能到凤都来,我就不能来么?”楚勒历来对罗邂没有太多好感,说起话来就有些阴阳怪气。
罗邂倒是飞快镇静下来,微微一笑:“不敢。楚勒将军是晋王麾下最倚重的良将,晋王的宏图大业离不开将军,所以没想到将军会光临寒舍,真是意外之喜。将军远道而来,罗某没能为将军接风洗尘,罪过罪过。”
“好了好了,你那套应付汉人的敷衍之词就不用对我说了,我专程到凤都来,就是帮晋王传句话。”
从楚勒露面的那一刻起,罗邂就在心中估算他此来的目的,想了几转,知道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总脱不过凤都和龙城近日的局势,心中也就大致有了些底,听他这样说,便起身过去将书斋的门打开朝外面张望了一下。
楚勒笑道:“外面的人都被我放倒了。倒是要委屈他们睡上三个时辰,方便咱们说话。我也知道,如果被人瞧见你跟我在一起,只怕会给你出难题。”
罗邂将门关上闩好,这才笑道:“多谢楚勒将军体谅。你我异地重逢,我倒是很想与楚勒将军叙旧,只怕将军却无心与我闲聊呢。”
楚勒打量着罗邂,问道:“听说你在凤都混得很好,已经是一手遮天了?”
“哪里哪里,将军这话是要将我置于火上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