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一路纵马对小白紧追不舍。
小白蹿得飞快,一时在山上,一时在马前。也不知跑出去多远,小白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平宗,呲牙发出呜呜的声音。
平宗问:“小白,叶初雪在哪里?”他四周围张目观察:“不对,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小白,她究竟在哪里?”
小白仰天长嗥,忽然另一声狼嗥加入了进来,平宗回头,只见又一道白影从山上沿着陡峭的山壁飞扑了下来,快如闪电,一瞬间到了眼前,嘶吼着扑向小白。
两只狼登时翻滚撕咬了起来。
平宗身下的天都马吓得连连后退,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平宗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连忙喝住二狼:“赫勒敦!小白!不许打架!”
小白听了招呼便松口向后退,不料赫勒敦仍旧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咬。平宗恼怒起来,跳下马一把将压在小白身上赫勒敦掀开,怒斥道:“你怎么回事儿?这是小白啊,你们不是应该一起保护叶初雪的吗?这是在做什么?”
小白翻身跳起来,闪到几步之后,冲着赫勒敦呲牙哼哼,却又有些心虚似的一边示威一边向后退。平宗看着出奇,再去瞧赫勒敦,见它血红的双目只略在小白身上停留片刻,警告意味明显地呲牙,随后便转过来,前爪抬起来搭在平宗手臂上。
平宗从小与赫勒敦一起长大,彼此都十分了解,知道这是要让他跟它走的意思,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赫勒敦又冲小白低低吼了一声,才掉头当先朝平宗的来路上跑去。平宗立即明白,飞身上马,追着赫勒敦而去。小白眼见他们都走了,想了想,发出一声长嗥,发足狂奔,追了上去。
山石陡峭,平宗不可能攀岩,赫勒敦便一路当先地疾跑,将平宗又带引回了之前的那个谷口。他立即就明白了,转头见小白跟上来,低声问:“你是故意将我引开的?”
赫勒敦回头怒视小白。小白索性就地一躺,四脚朝天,将肚皮露出来,以示不抵抗。
平宗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从马上下来,摸摸赫勒敦的头说:“一定是叶初雪让它这么做的,你别生它气了。小白,你带路,叶初雪之前在哪里?”
小白立即跳起来蹿上山石,带着平宗往山壁上寻去。
平宗留意周围草木的形状痕迹,在巨石畔发现了一块撕扯下来的布巾,他捡起来摸了摸,上面还有些微潮。小白凑过来闻了一下,登时又仰头发出呜呜的叫声。平宗便明白了:“这是她用过的?”
小白原地转了两圈,一下子跃上巨石,趴了下来。
平宗握着那布巾,却心情激荡,一时无限感慨。
焉赉的话他是听见了的。虽然嘴上说着充满信心的话,却不可能不去想另一种可能,焉赉说的那种可能。如果她根本就坚持不下来怎么办?如果她死了伤了怎么办?他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求孩子还安康,只求叶初雪能活着,只要活着什么条件他都愿意答应。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他握住叶初雪用过的布巾,感受到上面也许是她的眼泪流下的潮湿,他才能真切地确认她还活着。
一百四十多天,没有人见过那女人。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在寻找叶初雪的这一个多月里,几乎忧心成焚,将五内俱都煎熬成了焦炭。
平宗必须要在巨石上坐一会儿,缓解一下情绪,才能够继续寻找下去。
焉赉带着大部队赶到。人多而谷口狭窄,他们必须要下马步行。
焉赉攀爬到平宗身边,问:“将军,找到……”他在看到平宗面上神情的一瞬间忘记了说话。此时的平宗就像是在水中久溺的人好容易被人拖上了岸,一副得脱大难的样子,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她还活着。”他只是说了这样四个字,跳起来一一指给焉赉看:“她从这边下来,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一边说着,从巨石底下捡起小白的一根毛发:“小白就陪在她身边。”他大步跳到上一层上去,仔细查看,指着树干:“这里有血迹,四道,是她手扶过的地方。”平宗叫小白:“小白,你过来。”
他翻弄小白身上的毛发,果然在后脖颈的地方发现了极淡的一小道血色,“她抱过小白的脖子,”平宗抬起头,眼中全是心疼:“她的手一直在流血,是被山石树木磨破的。”
他又去查看地上的草:“你看,她从那边下来的,在草丛上留下的痕迹很深,说明她的身子很重。”
焉赉立即明白这里面的含义:“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在!”
平宗觉得自己几乎要喊起来,他必须强抑激动,才能用正常的声音说出来:“我跟你说过,她能做到。”
然而他却做不到了,必须要背过身去,深深吸气,借以平缓心情。
焉赉这个时候做了一件下属不应该做的事情,他过去在平宗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低声道:“我去叫大伙儿上来,一起搜寻。”
平宗嘱咐:“就把铁卫调上来,其余人在下面休整。说不定咱们还要继续往下追。”
“我明白。”
平宗却等不得焉赉,一路查看着痕迹,推断出当时的情形:“她一个人走到了这里,并不知道身后树林中隐藏着人。”他从一棵松树的树皮上发现了一丝被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线,捻起来看了半天:“这是步六狐人留下的。他们故意放她走,暗中跟踪,想要引我上钩,没想到她终究发现了,所以让小白引走我。小白,是不是这样?”
小白窜过来在他手上舔了舔,挑衅地冲赫勒敦白了一眼。
平宗却更加担心:“他们现在在哪里?”他环顾四周,只觉林木森然,大山深邃,往哪个方向走都是有可能的。“赫勒敦!”平宗叫过赫勒敦来,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突然留意到灌木上结的一种红色浆果,心中一动,绕着那丛灌木仔细观察,果然发现地上跌落的果子有一片被人踩得稀烂。
“那边!”平宗直起腰指了一个方向朝赫勒敦看去,赫勒敦一下子飞蹿过去,带头飞奔起来。
焉赉已经带着贺布铁卫追了上来,平宗向他们发令:“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散开了仔细找,你们都是最好的猎人,不要放弃任何蛛丝马迹。”
众人答应了,纷纷四散寻找。平宗带着小白和赫勒敦沿着之前确定的方向追了过去。
步六狐人不愧生长于大山之中,在这种人迹罕至滕蔓纠缠,落叶及膝的荒林中来去倏忽,不过一两个时辰,已经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平宗渐渐无法看清脚下。幽暗的密林中,只有两只白狼的身影夺目显眼。
平宗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前面被参天大树覆盖的地方,危机暗布,令他寸步难行。
“小白,赫勒敦,回来,别再向前了。”
小白听见招呼停了下来,赫勒敦却已经做了多年的王,不那么容易听从命令,回头看了平宗一眼,仍旧坚定地向前走。
小白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平宗又叫:“小白……”
突然一声弓弦的响声弹起,一支箭突然袭到面前,平宗就地一滚,那箭从他头上擦过,向前飞去。赫勒敦突然发怒,转身扑向那支箭,噗得一声,被箭钉了个正着,扑到半空的身体重重摔下来,溅得地上积年的落叶四下飞散了开来。
小白吓得嗥叫一声,跳起来就往回跑。
平宗睚眦俱裂,大吼一声:“赫勒敦!”便要扑过去。
突然身后一紧,焉赉已经死死抱住他的腰:“将军,别过去,有陷阱!”
平宗拼命挣扎:“赫勒敦……他们杀了赫勒敦!”
另外几个贺布铁卫也死死拖住平宗,不让他挣脱:“将军,将军,你冷静一下。”
平宗深吸一口气:“我冷静的很,你们快去看看赫勒敦怎么样了。”
焉赉却不动:“那边有陷阱,是步六狐人留下的,他们知道你肯定会追上去。”
平宗到这个时候才真正静了静,低声道:“你放开我,我不过去了。”
焉赉劝道:“现在天黑了,没办法再往前走,先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说吧。”
平宗点了点头,皱眉思考:“他们知道我肯定会追上来,如果他们还要杀我,今夜就是机会。”
焉赉眼睛一亮:“将军的意思是……”
平宗点头,吩咐:“燃起篝火,就在这里扎营。”
当夜平宗带着一百五十人在山林外宿营。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半座山梁。
到了下半夜,贺布铁卫和平宗都已经睡着,鼾声此起彼伏,只有篝火的火焰还在跳动燃烧。
步六狐人不出所料地来了。他们如同夜色中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突然一声口哨响起,贺布铁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这一小队步六狐人全部包围了起来。
对方发现中了埋伏,再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平宗将五百贺布铁卫全都押上,很快将步六狐人全部擒获。他扫视了一圈,皱起眉头来问:“谁是睢子?”
领头的步六狐人冷笑起来:“我们家首领让我给晋王捎一句话。”
平宗知道自己这些算计也已经被那个睢子猜透,登时有一种被嘲笑了的感觉,哼了一声,“什么话,你说。”
“我家首领说,他不会伤害叶娘子,但有人要她,他受人之托,只得将人送去。”
平宗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咬着牙问:“送到哪里去?受谁之托?什么人让他抓叶初雪?”
对方笑得更加猖狂:“我们首领既然让我们来传话,就知道定然逃不过晋王的手掌,又怎么会让我们知道这些消息呢?”
平宗一愣,朝着幽深漆黑,望不见尽头的密林深处望去。
突然身后骚动起来,一个贺布军斥候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跑到平宗面前报告:“将军,龙城传来消息,秦王殿下将在十天之后举行登基大典。”
平宗愣住,“登基?谁登基?秦王不会这样擅自做主,不跟我商量就擅自拥立新君。你这消息确实吗?”
那斥候十分踌躇,犹豫了一下才说:“听说,登基大典是为将军您举行的。”
“我?”平宗整个人都怔住,“我?登基?”他突然明白过来,“秦王是想让我做皇帝?”
他周围的贺布铁卫和贺布军们一言不发地将他团团围住,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平宗一时间似乎仍然转不过弯来:“我怎么可能登基做皇帝?我是一介……”他突然有点儿说不下去。
平宗自认是权臣,甚至是独揽军政大权废立君上的权臣,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会篡位的逆臣。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登上那皇位。并不是他不敢想,而是他的意识中总认为皇位是用来操纵的,自己坐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然而周围的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平宗皱眉瞪着他们,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我做什么?”
焉赉突然当先跪下,口称:“陛下!”
平宗后退一步,低声斥责:“不要胡来!”
话音未落,焉赉身后几百人也都哗啦啦地跪了满地,齐声高喊:“陛下!”
树上的寒鸦突然被这地动山摇的一声喊扰得惊飞了起来,一群群刮噪地叫着,在山林之中久久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