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向后躲开他的手,警惕地盯着他:“跟你走?”
“其实你根本就不该生活在重重宫墙的后面。叶初雪,你好容易从南朝的宫廷挣扎出来,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另一堵墙束缚住么?你看看你,在草原上,在大山里,哪怕是在这田野间,你过得多自在。我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不管是龙城的贵妇,还是丁零的牧人,甚至我们步六狐的女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像你这样在一路荆棘中活下来。你天生就属于这天高地阔的世界,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她冷淡地回答:“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睢子将她的抗拒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阵欣喜。她越是抵触,也就越说明自己戳中的关键之处,“我想告诉你,你还有别的选择。我带你走,你喜欢去草原还是大漠,或者翻越雪山到极北之处,或者跨越大漠到西域去。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带你去什么地方。只要你高兴,哪里都能去。”
“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愿意跟你走呢?”她低声地笑,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精光乍现,如同芒刺令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震。她的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你说的一切都很好,很美。若我心无牵绊,身无桎梏,当然愿意去。只有一样不美好的,那就是你。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天堂也让我无心流连。”
睢子不动声色地听她说着恶毒的话,虽然明知道这是她濒临深渊时绝望的反击,却仍然觉得心头刺痛,“你何必为了我这个让你讨厌的人,就让自己陷入绝境。”
“绝境?”她尖锐地笑了起来,“龙城御座上那一位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的夫君,我倾心相与的良人,你把回到他身边说成是绝境?”
“原因我都说过,你心知肚明。”
“你说的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害怕。”
“我成功了。”她越是恼怒,他就越是笃定,静静地指出事实。
叶初雪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明白睢子牢牢占据了上风。此刻不管她再说什么,都会显得虚弱苍白,但保持沉默似乎又会变成认可了他的话。叶初雪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急着说话,什么都别说。”睢子竖起指头挡在她的唇边:“你仔细想想,问问你自己的心。”
她冷笑,却果真不敢再开口。
屋外传来脚步声,令两人俱是一震。
睢子抬眼看着叶初雪,轻声道:“来了。”
叶初雪不吭声,静静看着他,嘴角的冷笑益发深刻。
睢子起身去开门,走到一半又回头瞪着她:“你别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
她只是冷笑。
就在睢子走到门边的同时,敲门声响起。叶初雪扶着矮几艰难地站了起来。她身子沉重,两条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却仍旧固执地要凝聚全部的意志应付来人。
睢子打开门,外面的一群人站在夜色中,看不清楚面目。
他们中为首的一个走近们来,将头上的风帽取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当,妆容精致的妇人面孔。叶初雪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面上,分寸不移,虽然心中早已经有所准备,在见到她的这一刻还是禁不住心头凉了凉。
贺兰频螺看着叶初雪,面上带着微笑:“叶妹妹,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真难得呢。”叶初雪淡淡地回答,丝毫不露出半分讶异来,不让对方占据任何主动。
果然,她的淡定让贺兰频螺没办法再维持面上的笑容。贺兰频螺微微挑起眉毛,转向睢子,语带讥讽地说:“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不能透露我的身份。”
“还用得着别人透露吗?”叶初雪抢在睢子前面开口,笑道:“你还让他骗我说是秦王主使。害我差点儿上了当。”她说到后来,几乎语带娇嗔,微微朝睢子瞟了一眼,眼见他面露惊讶,略带得意地笑了起来。
睢子指着叶初雪:“你……你都知道?”
“起初差点儿被你骗了。”叶初雪见掌握了主动,总算能够安心坐下,抱歉地朝贺兰频螺笑道:“王妃恕罪,我这身子如今站不得太久。”
贺兰频螺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脸上神情更冷了几分,哼了一声,没有吭声。
叶初雪却还要继续刺激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神态满足而柔和,眼角眉梢都是柔情:“没错,是他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总得叫世子一声阿兄。”她眼见对方的手攥成了拳头,突然捂住嘴笑道:“哎哟,我说错话了,如今该叫太子了吧,这世间已经没有晋王了,只有陛下了。”
贺兰频螺到了此时却已经明白了她的目的就是要激怒自己,反倒沉下了心,脸上重新挂出笑容来:“妹妹真是兰心蕙质,怎么猜到是我的?”
“很难么?”叶初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上回见面,姐姐想要烧死我这事儿我好歹还记着呢。”
“要杀你的人只怕不止我啊。”
叶初雪的笑容看上去如同冰晶一般透明寒冷,“但只有你可以手底下掌握一支旁人全无察觉的军队。旁人定然以为是贺兰部的私兵,其实他们只是你的部曲。”她目光转向睢子,笑容丝毫未见稍弱:“你以为你骗过了我么?没错,当初我随军征金都草原的时候,让你将我从战场上带走的人的确是秦王。一开始我也差点儿相信了,但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睢子和贺兰频螺对视一眼,问道:“什么问题?”
“你手下这几千人,总不会都在秦王手下。否则秦王对晋王那样忠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这支军队藏匿起来,任由晋王孤身逃亡漠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王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他耍手段召进贺布军的,只有你睢子一个人。也就是从这里,我开始怀疑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叶初雪的目光又转回到贺兰频螺身上:“王妃大概是知道了,晋王带我去了日月谷的。”
贺兰频螺面色一变,再也无法维持云淡风轻的神情。眉宇间狠厉之色不自觉地流露。
叶初雪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幻,心头一丝快意闪过。“我和晋王从日月谷出来,遭人截杀。起初我以为那是世子派的人,毕竟只有世子知道那个地方。但晋王却认定世子天性良善,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贺兰频螺咬牙切齿地说:“我若是知道你们去那里了,就绝不会放过。”
这话却相当于撇清了她派人去截杀的嫌疑。叶初雪也并不意外,“是,若是你的话,只怕会连晋王一起杀了。当初我们在谷中时,晋王常常独自出去打猎。离开之前他刚出去过几天,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可见那些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秦王。”
贺兰频螺哼了一声,不说话。
叶初雪继续道:“我却不禁怀疑,秦王派去的人又是如何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的?毕竟那地方应该只有世子知道。随即我意识到,也许世子不曾主动向人泄露过日月谷的所在,但你是他的亲娘,只怕当年他从谷中回来,就会向你描述过那里的大致方位。我猜,秦王的人之所以能找到那里,还是靠你给指点迷津的吧。”
贺兰频螺突然好奇起来,问道:“你以前没有这么多话,今日是怎么了?”
叶初雪微微一笑,仿佛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准备取自己性命的毒辣女人,而是妯娌亲戚一般,低头抚上肚子,轻声道:“因为我想让这孩子听明白,长大以后认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她朝贺兰频螺挑衅地一笑,问道:“你说这孩子能顺利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