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惊叫了一声:“啊,你做什么?”
身边女伴早就看见了平衍,各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嘻嘻哈哈地取笑她:“殿下找你还能是什么事儿,晗辛娘子,咱们殿下的衿寒枕冷,自然要找你回去暖暖,你可别辜负了他呀。”
晗辛窘得满面通红,想要推开平衍,却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捉紧了手腕笑道:“她们说的也没错,我回来找你许久,有话要对你说。”
晗辛低头挣扎,小声说:“你放开我,让人笑话咱们。”
“这有什么?若是在草原上,我要当着整个部落的面将你抢回自己的帐篷去,大家只会唱歌为我们祝贺。”平衍见她不肯配合,索性凑到她耳边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晋王今日将我留下单独说话。他已经知道了咱们俩的事情。”
晗辛心头一震,说话的声音中都不觉带出了颤抖:“知道……”
“是啊!”可惜平衍的心情太过飞扬,又与她颊面相贴,看不见她眼中弥漫上来的恐惧,一径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下去:“本来这事我还在踌躇该如何向你交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论起来,我的婚事不能由我自己做主的。丁零八部历来互相之间彼此联姻,我是贺布部的郡王,自然不能不尽义务。”
晗辛心头剧烈地跳着,一边用力想将他推离身畔,低声道:“你好好说话,那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不用……”他一把挽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亲昵地笑道:“若是我跟我未来的妻子这样说话,谁能笑话?”
晗辛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好在她惯来懂得如何掩藏情绪,目光仍旧看着不远处交头接耳取笑自己的女伴,声音轻微到仿佛被风吹得飘荡了起来:“妻子?不是说你要娶八部的女人吗?”
平衍犹自不觉,低头去看,将她的苍白面色误会到了别处,笑道:“怎么?吃醋了?告诉你吧,今日的好消息就是晋王对我说,我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自己做主。”
饶是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听了这话还是微微震动了一下,晗辛慌乱了起来,之前想好的应对之词在亲耳听见自己做主那四个字的时候就登时飘散无踪了。晗辛定了定神,攀住他的手臂,问道:“你跟晋王提起我了吗?”
一句话却问得平衍羞涩了,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样不是太急切了吗?”
晗辛这才略微放下了点儿心。
这一夜平衍终于察觉到晗辛的心不在焉,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到底怎么了?好像自打我说了婚事的事儿你就有了很重的心事,你不愿意嫁给我么?”
晗辛怔怔看着他,突然流出泪来,倒是将平衍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她向床榻边上退:“你别哭啊,我不逼你了,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你也不用担心,不会立即就要举行婚礼。”
她一时不答,只是用手细细描绘他的眉目,良久才说:“七郎,我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青鹿台的。”
“是啊。青鹿台,”平衍想起来,那还是前几日见晗辛在府中困得无聊,说起来择日一起去城南看看那个高台,“我每次出征,都是从青鹿台出发呢。”
“我想去看看。”
“好,明日我就带你去。”
“明日?”晗辛却又犹豫了,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放纵一次,给了自己三天时间。“三天后吧,三天后去。”
平衍疑惑起来,不知道她这三日又是做得什么打算。但难得晗辛主动,他也就懒得深究,复又过去与她厮缠了起来。”
之后的三天里,晗辛像是一扫之前的愁绪,与平衍极尽亲密,几乎寸步不离。昼同行,夜同寝,就连吃饭也要痴缠在一处,你喂我一口肉,我给你送一颗葡萄。
平衍被她蛊惑着推了两日的公务,到了第三日终于不能再推了,临出门前对晗辛千言万语地赔小心,答应一旦事情结束就立即回来。临到快要到了王府大门口,回过头来仍能看见晗辛倚在庭院门旁深深地看着他。
这样的身影却令平衍心神不宁。积压了几日的公务好容易处理完,又循例去晋王太宰府的官廨处理了几桩军务,赶在酉时未到的时刻回到王府,晗辛却已经不在了。平衍叫来如今做他书童的阿寂询问,阿寂便交给他一封信,说是阿姊先去了青鹿台等他。
平衍就更加莫名其妙,不明白晗辛这是在弄什么玄虚,心中却隐约有了一种不安,也顾不得多问阿寂,连忙拆开信来看。信里只有简简单单两行字:“凤都宫中草,长渡关山远,误入君怀抱,安得长相守。青鹿台上月,照见妾素心。”
平衍看了一遍,几疑眼花,又细细再看,方始相信这确实是晗辛在自陈身份。
阿寂见他面色大变,不由担心,问道:“殿下,这信中说了什么?”
平衍缓缓转过头来,似乎从来不认识阿寂一般,瞪着他看了良久,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问:“她说她是凤都宫中草,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从凤都宫中出来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青鹿台的月色格外凄清,一片灿白映在青砖上,仿佛平白盛夏中生了一层霜。
晗辛倚在巨大的青石条上,心中忐忑宛如路边沟渠中的蛙鸣声,时高时低,停停歇歇。她本是受南朝永德公主的委派来到北方的,目的是要摸清柔然和北朝的具体情形,暗中经营消息网络,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遇见平衍本就不是意外,当日龙城城外的相逢,本就是她精心谋划了多日的。然而之后的一切却失去了控制,一旦平衍向晋王表示要娶她,她的身份势必会暴露。晗辛思量再三,终究不愿再瞒下去,她自知一旦身份暴露,在乐川王府中便没有了立足之处,因此将平衍约到这里来,要在这里向他一五一十地说明白。
月光似乎突然颤抖了一下,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晗辛精神一振,连忙站起来来到官道中央。月光洋洋洒洒地落满她的一身,仿佛将她浸入了一泓秋水之中。然而片刻后听清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绝不止来自于一匹马,她的心开始沉了下去。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上百匹马突然冲破了月色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色的天都马,一色青衣贺布健儿,一色明晃晃的刀光,将她团团围在了中心。几十面刀身映着寒光,绞碎了她心头最后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