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站在平宗书房门口,手搭在额头前,遮挡住刺目的阳光,仰头朝着台阶上望去。阿陁从里面出来,惊讶地看着她。
叶初雪笑道:“麻烦小哥通报一声,我要见见殿下。”
经过了上次晗辛的事情之后,阿陁不敢大意,点了点头飞快地进去通报。叶初雪便立在雪地里等着。这几日接连大晴天,天蓝的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朵朵的白云慢悠悠地从头顶浮游而过,时而遮住了阳光,投下大片的阴影,时而又被阳光俘获,轮廓被镶嵌成金色的。
叶初雪不敢多看。北方的阳光出乎她意料地炽烈,总觉得多看两眼就会被灼伤一样。她喜欢闭上眼,将脸迎向阳光,让那种针刺一样的热度能够穿透皮肤,顺着血脉向深处延展。她奢望着能有一丝光亮穿透心底那团黑暗。但也许冬天的阳光太过孱弱,从来没有任何光芒能够深入到那个地方。
阿陁出来,恭敬有礼地回复:“殿下请叶娘子在外厅稍候片刻。叶娘子,请进来。”
叶初雪道了声谢进了门在坐床上坐下,听见里间似乎有两三个人在议论着什么,具体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阿陁挪过熏笼来,叶初雪靠在隐囊上,将脚上靴子脱了,搭在上面,温温软软的热气熏烤着脚心,寒意这才被驱散了些。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抬眼见阿陁站在一旁,笑了笑,温言问道:“殿下在见什么人?像是争吵得厉害?”
阿陁还没来及回答,听见里面平宗招呼他:“阿陁,你进来。”
阿陁不敢耽误,连忙进了内室。屋里除了平宗平衍,还有大鸿胪洪兆麟,太史令高健,光禄勋长孙鸿,以及晋王府长史裴緈等人。光禄勋长孙鸿是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他出身军旅,体格健壮,阿陁进屋时他正挥着手慷慨激昂地大声说:“当然要立时便斩,当断不断,有什么可拖的!”
平衍低声安抚他:“没说不斩,只是眼下时机不算好……”
长孙鸿纷纷不平地打断他:“当然不好,好时机却让你们给耽误过去了。”
平衍见说不通,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眼去瞧平宗。平宗却招手让阿陁过来,将自己正喝着的一杯浆酪递给他,低声吩咐:“让她喝。”说完便又转向长孙鸿等人,似乎从未将注意力移开过。
阿陁捧着杯子出去,从长孙鸿身边经过的时候,差点儿被他挥舞的手扫到,幸亏阿陁敏捷,赶紧猫着腰往外走。身后犹听他声如洪钟地说:“这批人作恶已久,杀了才能振奋人心。”
阿陁出来,见叶初雪仍然双脚搭在熏笼上,自己坐在床沿低头垂目从后颈到腰都挺得笔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睁开眼,面上的笑容和蔼,双目灼灼,光彩照人,像是知道他有话说,只是微笑沉默地看着他。
“叶娘子,殿下给你的。”
“多谢了。”叶初雪接过来,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问:“他怎么说的?”
“殿下说:‘让她喝’。”
叶初雪眨着眼怔了怔,似乎听见了十分好笑的话,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笑着问:“就这三个字?”
阿陁愣愣地点了点头,被她瞧得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慌忙说:“叶娘子你先坐,我去烧些水来。”说完丢下叶初雪自己慌张跑出门去。
叶初雪摇了摇头,看看手中那杯浆酪,轻轻抿了一口,皱起眉来,正想扔开,里面平宗突然打开门出来看着她:“喝了。”
叶初雪对他皱眉,平宗视若不见,坚持地说:“喝了。”他似乎极有耐性,哪怕身后书房里吵成了一团,也一定要看着叶初雪把那杯东西喝完。叶初雪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皱眉咽下去,瞪了他一眼。平宗这才满意地笑笑,又缩回去继续听长孙鸿的吼叫。
自打在王府中住下来之后,平宗就总是要求叶初雪要尽量地食肉饮酪。叶初雪起初十分抗拒,也闹过几次脾气,直到上回看着几个平宗送来的侍女被她在门外关了一宿,也不见有什么大碍,才突然意识到其实在北方要生存下去,除了要摆脱各种危机之外,也要适应北方的饮食。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当平宗见她开始接受那些食物感到惊讶的时候,她这么说。她知道平宗能明白她所说的活下去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不信。所以他会时时出其不意地考验她,想要看出她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叶初雪皱着鼻子闭眼将杯中浆酪都喝了下去。
里面似乎终于吵完了,门打开,叶初雪看着那些重臣们鱼贯而出。除了平衍,其他人她都没见过,却在心中将这些脸默默地一个个与名字对应上。那些人也对她会出现在这里十分惊讶,尤其洪兆麟身为汉官,严守汉人礼教,见到一个女人赫然出现在外官面前,惊诧得合不拢嘴。叶初雪倒是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正经敛袖行礼,再抬头是对上了平衍好奇的目光。叶初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少年们将他送出去。
平宗将众人送出门外,这才回转身来看她:“你怎么来了?”
“来道谢呀。”叶初雪仰头看着他,一头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引得平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怎么样,那些乌斯那草汁送到了?”
“多谢你没有声张,已经洗过了。”她低下头,姿态难得柔婉,略带羞涩地偷偷抬眼向他瞧过来,脸颊一层淡淡的红晕,惹得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你今日的气色不错?”
叶初雪朝他书房中看:“没人了吧?我可以进去吗?”
平宗却大大地诧异了:“你居然还会问这种话?你不一向不请自来的吗?”
“就一次,哪儿有你说的那么没脸没皮啊。那次不也是为了找东西吗?如今该找的你都给我看过了,还有什么好窥探的?”她说起上回被逮住的事儿气定神闲,倒像是他的错一般。
平宗笑了起来,想想确实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便拉起她的手:“还是到里面来吧,里面暖和。”
屋里确实比外间要温暖许多,叶初雪进来,借着脱去锦裘外氅的机会四周看了一眼,见之前那些人用过的杯碗盘筷还在,笑道:“人家好不容易来了,你就在这里招待他们?”
“都是来议事的,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平宗说完琢磨了一下,又笑着解释:“以前我在英华殿那边处理公务,遇到饭时宫中会赐食。咱们府中却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以后再有人在这边说的时间长的,还是要正经请人家吃点儿好的。”
“这才应该嘛。要不然人家不潜心尽力给你办事了可怎么办。”她随口答着,也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目光仍在四周打量,冷不丁地问:“那么你们最后讨论出结果了吗?”
平宗一愣:“什么?”
“你们不是在讨论到底该如何处置崔晏那批人吗?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明确地问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皱起眉头来,好奇心战胜了戒备心,在责备她不该打听朝中政务之前,首先想到的是莫非她在外面等了那么一会儿就能听见里面争吵内容?
她狡猾地笑了笑,却不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崔晏那批人当初可是被你扣上了私通南朝的罪名,证据就是我。”说到这儿,眼波流转,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也不知谁才是真正私通呢。”
平宗被她瞟得心头一痒,一把将她拽到身前,问:“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阿陁进来禀报:“殿下……”他一进屋,便看见叶初雪双臂缠绕在平宗脖子上,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一点儿空档都没有。阿陁登时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望向平宗。平宗却正被叶初雪缠住亲密,连朝这边看的功夫都没有。阿陁想了想,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