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停下来才能察觉到她的身体在隐隐颤抖,是冷的?还是吓的?平宗心中不忍,扳着她的肩想把她搂在怀中,却遭遇到她顽强地抵抗。她倔强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对抗他的拉拢。她的脸僵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只手因为刚才用力抓住马鞍,被狂风肆虐后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张开。她全身上下,唯一还像活人的地方,就是微微起伏的胸口。狂风缓下来之后,她终于能顺利呼吸了。
平宗察觉到不对,伸手在她身上探了探,只觉触手一片冰凉,不由一惊,连忙勒住马,抱着她下来。她的手仍旧不能动弹,保持着紧抓的动作,身体僵直如同死尸,却始终倔强地不肯开口。平宗懊悔不已,把她抱在怀里,用裘氅裹住,仍觉不安,索性解开她和自己的衣襟,将她拉进怀中,两人只隔着一层单衣,身体紧密相贴,她身上的寒气让他都不禁一颤,紧紧抱住,再在两人身上披裹住裘氅。
他的体温源源不绝地传过来,一点点染透胸腹,向皮肤里面渗透。叶初雪觉得皮肤上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行走,一点点针刺酥麻的感觉沿着苏醒的皮肤四处蔓延。
一时间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谁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各自懊悔着对情绪的失控,却又各自守着奇怪的自尊,不肯低头认错。她的手放在他的背上,渐渐温软了下来,指尖一阵阵地麻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抓挠。点点冰凉落在他的背上,却如同被灼伤一样刺痛,他深知这样下去定然会被她撩起*,咬咬牙还是将她推开。
叶初雪开始有些意外,但随即就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原委。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她打破了僵局:“这儿还是在北苑?”
平宗松了口气,兴致复又起来,指着远处说:“从这儿一直向北到山脚底下,向西到黄河边,向东到大蟒山,方圆四百里,都是北苑的范围。”
叶初雪吃了一惊,“那比龙城还大?”
“大的多。所以所谓北苑,可是包括了好些草原部族的地盘。向东北,穿过阴山的雪狼隘口,就是金都草原,是贺兰部的地盘。向西,骑着最快的马走七天七夜,到了黄河边,河北一直到沙漠都是贺布部的封地,河西就是柔然人的牧场。”
叶初雪脑中地图的形状随着他的解说逐渐有了更清晰的图景。“也就是说,龙城向西向北实际上是靠贺布部和贺兰部拱卫,除了阴山和黄河,无险可守?”
他笑起来,惹得叶初雪白他一眼。“我说的很可笑?”
“当然不是。”他心情突然又变好了,不理睬她的冷眼,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仍旧为唇下冰凉的触感略吃了一惊,口中解释:“没有几个女人会立即想到龙城的防卫上来。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当初将丁零八部分封在龙城八方,就是为了护卫龙城。何况,这样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势,对你们南方人来说,算是无险可守,对我们丁零人来说,就是天生的险隘。”
叶初雪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对,这种地势,丁零骑兵的威力才能发挥到最大。”
“而对于没有马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堑。”他盯着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令叶初雪警觉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一时没有回答,反而避开了她追询的目光。
叶初雪心头一沉,从一开始就在担心等事情果然成真。“你今日带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什么?总不会来跟我生气的吧?”
“不是……”他横下心,摸了摸她的脸:“只怕你会恨死我。”
叶初雪心中渐渐明白,冷笑:“你要真怕也就不会这么做了,为什么?”
“你一直在想办法帮世子逃脱,对不对?”
叶初雪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这不难猜。你打算让王妃将世子偷偷带出来,交给崇绾,送到贺兰部去,对不对?”
她有一瞬间的神情躲闪,让平宗觉得自己终于掌握了主动,但是要做下面的事情,比他想象的难了点儿,“但我不能让你破坏我的计划,也不能让其他人察觉我做了什么,所以我只能让你离开王府,与世隔绝两个时辰。”
“你的计划?”
他笑了笑,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再向你解释。”
“你想怎么做?”她盯着他,目光灼灼,逼得他转过身去。
“那里……”他指向远方,“仔细看,那里有一个房子。”
叶初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极目远眺,经过他的指点隐约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见指甲盖大小的一片与周围颜色不大一样,“那是房子?”
“这里看着不像,但走到跟前你就能看清楚了。”平宗抱歉地看着她:“从这里到那个房子,大概三里地左右,你在雪地里走,最快需要一个时辰。那房子里有肉有酒,还有柴火和生好的火。你只需要走到那屋子,在屋子里烤火取暖,喝酒吃肉。到天黑前,我就会回来接你。”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追问,闪过一丝慌乱。
他饱含歉意:“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保证你不破坏我的计划。”他翻身上马,有一次指点方向:“记着,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你一定能走到的。等我回来。”
她像是被惊呆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调转马头,促马离去。
平宗纵马走了一会儿,停下来回头看,她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有一瞬间地犹豫,万一她走不到那里,万一她半路上遇到意外怎么办?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别无选择。这个地点是他精心挑选的,距离永顺门实际上只有二十里地的距离,地势平坦,没有看不见的陷阱和坑谷,也没有危险的动物。她只要肯动,就一定能走到。
但是为什么当他再一次回头,看见越来越远的她仍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心中仍然满是不安?她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愤怒或者绝望,既不哭也不骂,几乎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将她一个人丢在了莽莽雪原上。为什么?
平宗一直到返回龙城,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他上马离开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她的表情一直在眼前闪现。
然而就像他告诉叶初雪的,他的计划迫在眉睫,已经容不得别的变故了。他只能尽快完成一切,然后回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