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静默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倚陌和威尔森特就这么奇怪的对视着,三个人围成一个怪异的对峙圈,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很轻。

“你说什么?要我和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睡在一起?”首先开口的威尔森特带着难以置信和暴躁的语气,偏过头看向一边站着的冰雕一样的管家赛门。

“是倚陌先生,威尔森特伯爵。”赛门不卑不亢的开口,让人搞不懂他现在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像个冰冷的机器。“亲王大人希望你们能尽快的磨合相处,早点完成任务,之后你们就可以分开住了,而倚陌先生也可以获得独立的属于自己的房间。”

赛门说着,抬眼看着一脸不满的伯爵。

“如果可以的话,能现在就给我一个独立的属于自己的房间么?”倚陌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个嚣张的蝙蝠,不断的告诉自己现在正是寄人篱下的时候,不能暴躁。

赛门转头,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看向倚陌,静默了一会,然后说,“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因为这不是建议或者请求。”

说完,赛门退后一步,又看了一眼靠在门框上的威尔森特,补充道,“这是亲王大人的命令。”之后,便转身毫不留恋的就走了。

威尔森特本就皱起的眉头现在已经接到一起了,倚陌脸色更加苍白了,他不是不能忍的人,但是跟这个人一个房间总让他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尤其是那个人看他的眼神。

孤儿都有一种脆弱而敏感的通病,倚陌当然也不例外,从他第一次看到男人的那双眼睛,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喜欢他,很不喜欢,最起码不喜欢自己住进他的房间。

即使心里面再闹腾再难过,倚陌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垂下了眼,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等着男人的宣判。

“不能跟我睡在一张床上。”

“嗯。”

“不能用我的东西。”

“嗯。”

“如果我没有找你,你最好把自己隐形。”

“……知道了。”

倚陌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从来没有被人收养过,没有体会过那种忐忑不安的感情,但是他现在一下子就了解了,那种束手束脚的压迫感,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在心底里酝酿沉淀。

他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也很傲很硬,但是,他现在的地位,他现在的身份,还有他现在的处境,都让他不得不低头。

倚陌告诉自己,只要赶快掌握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然后杀死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老秃驴,一切就会结束了,即使自己不能自由,但是至少会比现在有尊严。

男人的脖子上,没有像别的人一样显示出蓝色的纹路,倚陌没有选择,只能屈服,他连一丁点的震慑都做不到,只能逆来顺受。

这没什么,很好,该找回来的,他一样都不会放掉。

抬起眼,只看到了男人的背影,房门已经被让了出来,而那倒无所谓的不耐烦的背影,就像在告诉倚陌——这是一种施舍。

多奇妙,倚陌一下子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一条贱命,还有低贱的生活,绝配。

但是,那说的一定不会是他倚陌。

男人进了屋就径直走到了卧室里,‘嘭’的一声甩上了门,让刚刚跨进屋子的倚陌也浑身一震,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无所谓的轻轻的关上了门。

减少存在感,没问题,只是沉默而已。

看了看紧闭的卧室,在这个只有一张床的房子里,能让他休息的地方只有一个。

光着的脚踩在客厅的厚厚的羊绒地摊上,没有一点声音,走向大大的落地窗,看了看外面的静谧的夜景,不,应该是晨景吧。发了会呆,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站到累了,就坐下,靠在墙上,微微合上了眼。

客厅有只一个大的长条沙发,皮质很好,做工精细,上面好铺着好看华美的垫子,但是倚陌并没有躺上去,只是想着,男人要是起来看见自己霸着沙发还不一定会说什么,所以就那么坐在不算坚硬的地上,微微侧过头,等待睡眠。

清净的月光透过窗子大在客厅里,给房间里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薄纱,倚陌一个人靠在墙角,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头斜在一边,恬静的就像是一幅油画。

明明那么狼狈,却依然那么引人注目。那是他骨子里的血液使他与生俱来的气质,无关他的成长环境,无关他的心情,那是烙入骨髓的东西,发现的人,曾经有很多,但是珍惜的,却又少的可怜。

他就像一直就是一个人,在这月光下,浅眠着,不曾有人靠近过,冷冷清清,却不喜不悲。

而这一切,似乎被突然而来的觉醒无限拉长了。

威尔森特虽然脾气坏,但还不到不讲理的地步,躺在床上躺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屋里的那个应该就是被自己老大强行‘劫持’过来的,可怜的刚觉醒的猎人,暗骂一声,从柜子里掏出一床新被子。

一打开房门,看见空荡荡的沙发,他就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

那个人难道没有一点礼貌么?这种时候在别人房子里乱逛什么?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刚走两步,却看见靠着落地窗的墙角,有一个人斜斜的靠在那里,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威尔森特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帮人把被子盖上。

在心里暗暗赞叹自己真的是好好先生,伯爵抱着蓬蓬的羽绒被往过走,可是没几步,却停了下来。

睡着的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睫毛轻颤了几下,一双有些水汽的眼镜有些迷茫,然后渐渐清明,直直白白的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除了冷漠和疏离。

“这是被子。”威尔森特觉得有些尴尬,抬手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然后退了几步让在了沙发上。“你晚上可以睡沙发。”

说完,也没有停顿,就转身回了卧室,关上门,却觉得有些茫然。

刚刚那一幕像是定格在了眼前,挥之不去,“月光下的睡美人?”威尔森特忍不住的低喃,在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之后,一愣,然后一脸嫌弃,“脑子进水了吧!睡美人?哼。”

摇摇头,重新爬回床上,把屋外的人抛在脑后,挨上枕头没多久,就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

倚陌靠在墙角冷冷的看着月光下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后,才静静地从刚刚的梦里面回过神来。

一转眼就看到了沙放上撂着的被子,挑了挑眉,倒也没有腻歪,既然人家通知了,特许了,恩准了,那自己就没有必要推脱。

揉了揉被胳膊压的有些麻的那只腿,撑起身体,走到沙发,毫不客气的躺了上去。

这回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盖着蓬松的被子,倚陌却没有马上入睡,刚刚的梦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心里面犹如一块大石压在那里,可是倚陌睁着眼,望着画着壁画的天花板,努力的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下意识的,他觉得,那是他五岁之前的记忆,或者说,是到孤儿院以前的记忆。

那些混乱的纠结的,模糊的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倚陌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睁着眼睛发了多久呆,直到房间里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的自己的‘好舍友’。起身,把被子叠好放在一边,还伸手理了理本来就很平的扑在真皮沙发上的布垫子。

威尔森特看着男人的动作,愣了一下,打了一半的呵欠就这样卡在了嘴里,消失了一两百年的罪恶感不知怎么就突然跑了回来。

合上张大的嘴,有些尴尬的扁了扁嘴,走进浴室。

早餐是所有在城堡里的贵族们一天之中唯一必须准时参加的聚会,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那个空了几百年的主座左手边的位置,今天稳稳地坐了一个漂亮的男人。

大多数人对此感到好奇,各种目光毫不避讳的在倚陌身上游荡,但是当事人只是微垂着眼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不出骄傲,也看不出卑微,好像自己屁股底下的不过是一张平常不过的椅子,而自己做的位置不过是餐桌上的一个普通的角落。

其实倚陌真的没什么感情,他对别人的目光已经尽量忽略了,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如芒在背。

他只是很听话的跟在自己‘舍友’的身后走到这个地方,再听从赛门的分配做在了这里,但是众人的反应直白的告诉他,这个位置远比他看上去的要复杂得多。

倚陌有些烦躁还很忐忑,他不是容易自卑的人,即使他无父无母没人管教,但他总是很自信也很放纵,因为他不在乎不介意而且有能力活得好好的,可是现在的处境,让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无法像往常一样,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关于自己的,还有关于赵瑜的,低声下气忍气吞声他并不擅长,但他不得不那么做。

——因为他现在脆弱得如同蝼蚁,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他讨厌这种感觉,但是他却无法抛下赵瑜选择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