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以为,后夕昼听了青龙神的话会愤怒,但他想到的居然是这些?可赵明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做,她就那么断定王能这么想吗?
而且,就算王能理解,但情丝已断她要让鬼王情何以堪?
后夕昼踏着风雪朝杏花村走去。
“王这是去哪儿?”
后夕昼没有回答,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方才明月消失的路口。
杏花酒肆是做茅草顶的屋舍,有一种斯是陋室唯酒陈香的意思,简单的几座木桌椅不整齐地摆放在屋内与草亭下。
赵明月与苍灜他们的作为在最里边靠近窗户的位置,窗户外边是一株开得正香的金色腊梅,赵明月站在床边看着,一旁的南斗星君说道:“主子若喜欢,我去摘下一枝插瓶子里观赏。”
“就留在树上观赏吧。”
杜康端着酒上来:“几位爷,梦回给您温上了!两斤牛肉也给您片好了,酒鬼花生是咱们这的新品,先给各位爷打打牙祭。”
度厄说道:“多谢多谢。”
“您等慢用,小的随时招呼着。”
度厄正要招呼与南斗星君赏梅的赵明月,却被门口走入的一个黑影夺去了注意力。
室内只剩下离他们最远的作为,后夕昼与白羽就在门口那座位坐下来。
掌柜的一瞧,又来了一位贵客连忙前去招呼。
室内热热闹闹有着异乡客在喝酒,桌上是热腾腾的酒菜,酒到尽兴处,有人拿处随身携带的三弦拨弄,特有的三弦音铮铮作响,弹的是团聚与乡愁。
但没人说愁,只是尽兴喝酒。
赵明月望着那乐器说道:“那是什么乐器,极少见到。”
“三味线,是桑国的民族乐器,比较少见。”度厄说道,“此乐器有三根弦,从细到粗依次称为第一弦、第二弦、第三弦,弹奏的人以银杏叶形状的拨子弹奏,那个拨子是象牙所致,所以声音清亮脆生。”
赵明月的目光落在三味线上,后夕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即便苍灜说得很明白,但他还是在心里说道,赵明月,你看我一眼就好。
于是一直期待着明月将视线从乐器上移开的时候,能对上他的眼神。
即便相隔再远,她应该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才是。
明月将目光从三味线上移开,目光越过那座位的人,不过未及门口后夕昼的位置,已经被南斗星君的“酒热了,可以喝了”这一句话给拉回来。
目光与后夕昼的相擦而过。
她与同僚四个人成桌,对酒当歌,赵明月喝到兴头上张口就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雪!”
喝到葡萄酒时又惬意地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苍灜鄙夷投来一眼:“又是哪来的诗句。”
“凉州词,唐朝王翰兄所作。”
“哪来的唐朝……”苍灜撇了撇嘴给她将酒倒满,“你这样几种酒混着喝,很容易就醉了的。”
“难得出来透透气苍灜能否不扫兴?嗯,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约邈云汉……”
苍灜倒酒的手一顿,抬眼看她然后瞥向一旁的度厄:“她该不会已经醉了?”
度厄呵呵笑:“杜康诚不我欺,果然这几种酒混着喝容易醉。”
度厄这家伙是为了不让太阴与后夕昼碰面吧?可这手可真是黑。看赵明月一脸驼红,眸光湿漉,嘴角吟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一手拿着酒杯一面倾听那外乡客演奏的三味线。
她忽而起身。
度厄还以为她要去找鬼王,连忙伸手要扶人,但苍灜一语不发,在赵明月说了“还当真以为我醉了”之后,度厄放开了她。
后夕昼屏息目光追随着她越过人群朝他走过来,但只有一桌之隔的时候,赵明月转了一个弯朝着桑国那些弹奏乐器的外乡客走去。
虽然脸上有了酒色,但她没醉,走到人前拱手行礼:“搁下手中的乐器很别致,能否借在下弹奏一曲?”
桑过人见来着眉清目秀,模样好看亲切,很乐意就将三味线递了过去:“请用。”
“多谢。”
赵明月在那席人里坐下,三味线的演奏者教了他弹奏指法,赵明月颔首:“这与中原的三弦类似。”
“确实如此。”
“那在下就献丑。”
“请。”
众人面朝赵明月。
外头天寒地冻,因为杏花酒肆的酒与红彤彤的炭火,将五湖四海的朋友聚到了一起,热闹又友好的气氛十分融洽。
赵明月用拨子拨弹琴弦,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就熟练起来。
噌噌的声音轻而快的拨动,其实用三弦弹奏曲子颇有些难度,但却不影响音乐所传达的美妙声音,就是她技法不熟练,有点贻笑大方。
看人群之中,那秀丽无双的人埋首拨弦,抬首欢笑,后夕昼舍不得扎眼睛。
从进门以来白羽为他倒的那杯酒就不曾动过,桌上的菜也不曾吃,整晚就在看这个人,生怕眨眼都能缺少她那个瞬间的模样,又或许在他眨眼的瞬间,会遗漏她看他的那一眼。
即便觉得苍灜说的是真的,但他心底还在盼着,那不过就是赵明月的一个计策。
那么深的感情她如何能说断就断?
不是说好要一生一世了吗?
为何望穿秋水都等不来她一个微笑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回应?室内热闹得仿佛只有他格格不入,他很想走到明月身边,很想叫她的名字,很想抱一抱她。
这么想着人已经起身。
度厄瞪大眼睛看完后夕昼,又看向苍灜。
苍灜只喝酒,连看都不看那两人,度厄嘴巴张了张,最终也什么都没做。
后夕昼站在了赵明月的身旁,低头拨弦的人抬起头来,看到是他微微一笑:“许久不见,请入席。”
说着她让出了身边的一个位置,然后继续低头摸索三味线。
离很很近,能见到她垂眸时细密的眼睫,高如小雪峰一样的鼻,唇瓣因为很喜欢这乐器嘴角微扬,驼红的面色有淡淡的酒意。
这人是有些小醉了的。
接收他长时间的凝视,她抬起眼睛看他:“后卿会弹?”
后卿。
明月,当时起这名字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在他忘却了所有的时候,陵光神君每次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之前他想到是,陵光神君当初是对他动心了,所以才给他起名后卿。
可若是心动若是喜欢,又如何在长达万年的时间里,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何能够将情深意切当做萍水相逢?换做是他,终究是做不到的。
就像今天,明知道不该见面他还是情难自禁走到他面前,已经顾不上所谓的天谴与后果。
所以用情至深就该如他这样,而不是陵光神君那种万年不见亦可的状态。
呵。
如此是否得出结论说陵光神君当初确实没有动心过,所以当初他才会那么决然地拒绝他。后来些所谓“后卿”名字的由来,或是桃树上的信,不过只是一种歉疚,一种再单纯不过的怜悯。
好吧,即便当初他不曾心动,那赵明月呢?那后来的赵太阴呢?难道那些还只是虚情假意,他们有夫妻之情又夫妻之实,她是他的妻子啊。
“我给你弹。”后夕昼将手伸出去。
明月将三味线给了他,然后又将拨子递过去。
手指很有分寸与礼貌,让他连故意碰触她手指的机会都没有。
如同银杏叶子形状的拨片上,还有她手指的温度,放佛烫着他冰凉的手指,指尖的疼意传递到了心尖上,他用力捏了捏拨子。
喉结动了动,他左手按压三弦,右手拿着拨片请拨。
他不像方才那弹奏的人那样拨得很快,而是缓慢轻弹,但声色十分清晰。
三味线的音色本就清幽纯净,质朴悠扬。
后夕昼的琴声,仿佛是明月夜独上西楼,是风雪月万径人踪灭的寂寥,是等而不归待而不来的咫尺天涯。
赵明月不觉看向后夕昼。
他垂眸看着琴弦低声道:“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后卿。”赵明月叫他。
他抬起头来:“何事?”
赵明月忽而微微一笑:“莫不是有思念之人?”
“……”近在咫尺,“啊,有思念之人。”
“呵呵,连你也难逃此数,问世间情为何物啊。”赵明月给自己举杯喝酒。
后夕昼看着她:“莫要贪杯,你已经快醉了。”
“无妨,我与同僚一道,醉了自然有人带回家。”她毫不在意饮酒,目光看向了远处的苍灜与度厄。
后夕昼琴声已经停了许久:“无论何时都来带你回家,本是我该做的事。”
“嗯?”赵明月凑过来一些,“说什么听不清。”
“我说……”后夕昼声音更在喉间,“新年好。”
几时新年与你一道贴窗花?几时能与我一道过新年?几时与我一起回家?
“新年好。”赵明月很亲切地回了一句,“在下该告辞了。”
后夕昼忽而拉住了她的衣袖,赵明月不解看着他,后夕昼望着她说:“不如再与我多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