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听话,起来喝些清粥。”我闭着眼睛,听而不闻。
胤禛长叹口气道:“若曦,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这样终日不言不语,你姐姐在地下能心安吗?”
心里抽痛不已,睁眼看着他道:“你让我送姐姐回西北好吗?”
他道:“若曦,我能答应你的事情都答应了,可这件事情绝对不行。”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他道:“我已经将你姐姐从皇室宗谱中除名,准许扶灵回西北安葬,就是对你阿玛都传了口谕,命他将你姐姐和常青山秘密合葬。若曦,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为什么不能让我送姐姐回去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来去也就一个多月。”我低声央求。
胤禛沉默了半晌,头贴在我脸上道:“因为我怕,我怕你去了西北,就不肯再回来。”我侧脸凝视着他眼睛,两人的眼睛中都映照着彼此,他道:“我知道你和你姐姐一样,都不喜欢紫禁城,我怕你回到那片你做梦都在想的天地后,心就再也回不来。若曦,不要回西北。”
他眼中隐隐的几丝脆弱让我点了点头,他一喜忙道:“起来吃些东西。”
我扶着他手坐起,问道:“不知道巧慧在十三爷府中过得可好?”
胤禛道:“十三弟做事,放一百二十个心,心思缜密,手段圆滑,滴水不漏的。”
我道:“我当然知道十三爷会在府中安置妥当巧慧,我只是担心巧慧的心情。她和姐姐一块儿长大,相依做伴多年,姐姐一去,她一下落了单,八爷府中没有道理再留,回我阿玛那边,因为姨娘,巧慧自己不愿意,失去亲人又突然到陌生的十三爷府,伤痛和彷徨只怕非外人能体会。”
两人正在说话,承欢在帘外探了探脑袋,未等胤禛许可就扑进来,抱着我腿嚷道:“姑姑,你好点儿了吗?”
承欢的依恋喜欢之情尽浮于脸上,我心里一暖,微笑着拉她坐到凳子上:“好多了。”
她噘嘴看着胤禛道:“皇伯伯这几日都不肯让我见姑姑,说姑姑心里难过,要休息。可姑姑一见我就笑了。”
承欢满脸讨好地帮我夹了一堆菜问:“姑姑见到承欢是不是就不难过了?”说完,眼巴巴、满脸企盼地看着我,我笑着点点头道:“看到承欢就不难过了。”
承欢“哗”的一声大叫,对胤禛说:“皇伯伯听见了没有?以后不能不让我见姑姑了。”胤禛凝视着我们,目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笑着点点头。
有承欢的插科打诨、软语娇声,我不知不觉间竟比往日多吃了小半碗饭。胤禛喜夸了承欢两句,承欢听完更是一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我最可爱的神情,我和胤禛不禁都笑起来。
晚间,沐浴后,穿了一身月白衣衫,袖口处用银丝线绣着朵朵木兰花,随意将头发散散挽了个髻,拿簪子插好,正拿剪刀剪烛花,胤禛掀帘而入。
我纳闷地问:“这么早?奏折看完了?”他微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光如水般温柔,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将我一点点缠绕在他的网中。我心跳一下变得急促,怔怔看了他半晌,强扭过头,装作不经意地放下剪刀,无意中却瞥见镜中的自己满面潮红。
他从身后搂着我,俯身在我耳边低低道:“我要你!”我脑袋霎时一片空白,身子僵硬,全身一时冷一时热。他手探到我腋下,轻解着衣扣,我猛地一扭身,面对着他,双手抵在他胸前,只是喘气。
他眉头微蹙凝视了我半晌,忽而一笑道:“不要怕,我们慢慢来,总要你心甘情愿的。”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低头沉吟了会儿问:“若曦,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坦诚相待。”我想起很多年前他云淡风轻的“想要”二字,心中一暖,含着丝笑点点头。
他也嘴角带笑道:“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抗拒?从你住进养心殿起,我一直能感觉到你对我既亲近又抗拒,所以迟迟未要你,想等到你只有亲近没有抗拒的时候。可今日白天看到承欢和你彼此笑脸相映时,我不想再等了,我要你为我生儿育女,我想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大笑的样子,那是我心底的幸福。”
我脑中猛地乱起来,我抗拒是因为知道前面每个人的结局,即使你现在如此温和,可我仍旧害怕直面你将来的酷厉。理智上知道不能用对错来衡量整件事情,可想到八爷、十爷、十四爷时,感情上却无法接受。静默半晌,我胡搅蛮缠道:“我要做皇后。”
他眉头一皱,瞬即又展开,淡淡道:“你故意想气走我吗?”
我一扭头,坐到椅子上说:“我就是想做皇后。”
他走到我身前道:“我知道你不是真想要这个,我即使这会儿答应了你,你也绝不会要。但我承诺过你事事坦诚,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真想要,这件事情我都不能答应。皇后和我自幼结发,性情温和平重,行事从无逾矩,况且她早年孩子夭折,至今膝下无子,皇后的位置是她护身的凭依,我不能再伤她。”
“那你以后不许再召年妃。”
他深吸口气道:“这个我也不能答应,若曦,不要刻意刁难我。”
我微抬着下巴,笑嘲着问:“你这也不能答应,那也不能答应,那你能答应我什么呢?能给我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了我半晌,眼神渐渐沉痛,缓缓蹲下,双手把我的手拢在他手心里,头搭在我膝盖上,道:“若曦,我即使贵为九五之尊,可我也有很多牵绊,不能随心所欲,我就是对自己很多时候都是残忍的,有时候我自己问自己我究竟拥有什么?十三弟为了我,幽禁十年,当年的他独自一人可杀虎,如今却是满身的病,年龄比我小,身子却比我弱,你也不比他好,我很多时候都不敢去细细想这些事情,我心里其实很怕。我有什么?我如今有的就是整个天下,可这些你根本不看重,我能给你的只有我的心。我要你陪着我,在这似乎满是人,却又空落落的紫禁城里,一些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对人言的事情,你能懂。”
他抬头看着我道:“我至今没有册封你,就是想时时能看到你。一旦有了封号,你就要住到自己宫中,我若想见你,还得翻牌子,派太监传召,如今这样你我却可以日日相对。你明白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道:“你若担心日后会后宫相争,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有人想对付你,我绝对会在你觉察前,已经处理干净。”我咬唇未语,他凝视着我道:“大清朝上上下下几千个官员我都管得来,后宫几个嫔妃我还管不了吗?她们什么性子、什么手段,我心里都有数。历史上后宫之争,不外乎几个原因,有些是皇帝羸弱,没有能力管;有的是后宫之争本就代表了朝堂内利益相争,皇帝只愿坐视她们彼此相争彼此牵制,不愿意管;有的根本就是懒得管。但我肯定会管的,朕命人杖毙宫女,其实就是杀鸡儆猴,让后宫的妃嫔都明白,不管是谁,若想暗地里打听干涉朕的事情,朕都绝不会轻饶!”
“若曦,你还要拒绝我吗?”他半仰头望着我问道,神色温和,眼神乍一看竟像小孩子般带着几丝无助彷徨,我心中一酸,从椅上滑下,跪在地上与他紧紧相拥。
他轻笑几声,猛然把我从地上抱起,我又是急,又是羞,低声叫道:“你干吗这么性急?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笑道:“你这个人事情逼近眼前时,急智倒是有的,可平常做事却总是反反复复,难下决断,今儿晚上,你是答应我了,可说不准睡一觉又该踌躇不决了,我还是有花堪折直须折吧!”说着已经把我放在了床上。
我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还有隐隐的期待,几分臊,几分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是紧闭着双眼,感觉他一面轻吻着我的耳垂,一面解开了我的外衫……
寒意退去,圆明园中绿意沉沉,姹紫嫣红开遍。鸟儿也是分外地卖力,悦耳之音不断,声声都是春意。
胤禛、十三爷、我三人漫步而行。许是受园子中繁闹无边的春意感染,十三爷的气色看上去很好,嘴角含着丝笑和胤禛聊天。胤禛这一段日子,心情也是格外愉悦,眼中常暖意融融。
我静静地随在二人身后,时闻两人低笑声,心中说不出地温馨。
胤禛时不时侧回头看我一眼,似乎总怕我不见了。十三爷看到时脸色微微一黯,迅即掩去,又朝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胤禛。那熟悉的笑容刹那竟让我眼眶一酸,眼泪险些出来。
孩童的笑闹声远远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夹杂在其中。极其纯粹明净的快乐,他们两人不禁都寻音而去,我却是笑蹙了蹙眉头。
十三爷侧耳细听了会儿道:“他们这唱的是什么?调子听着陌生。”
胤禛笑道:“大概是新教的吧。我们小时唱过的歌,你还记得起吗?”
十三爷笑说:“都记得呢。”
胤禛诧异道:“都记得?我是只记得三两首了。”
我忍不住道:“记得哪几首?唱来听听。”
胤禛一时面色颇为古怪,十三爷以拳掩嘴,轻咳了几声,却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我笑问:“十三爷,有什么乐事,别独自一人偷着乐呀!”
十三爷笑看了胤禛一眼道:“我不敢说,你若想知道,回头我们私下里说。”
胤禛笑骂道:“这就是不敢说?赶紧说吧,当着面,我还放心些,不然私下里,更是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
胤禛语气虽是怨怪,却透着真心的高兴欢喜。十三爷和他终于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可以开玩笑了。虽然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的十三爷仍然是严守规矩的,可他已经很是满意。高兴十三爷精神比去年刚放出来时好,高兴十三爷心底深处依然把他视作亲昵的四哥,可以不讲规矩的四哥。
十三爷笑看着我问道:“你听过皇兄唱歌没有?”
我摇摇头,他点头笑道:“你想办法让皇兄给你唱一次就知道了,不过只怕很难。”
我笑睨了一眼一脸若无其事的胤禛道:“看样子不会好听。”
十三爷笑叹道:“唉,不是不好听或好听能形容的,而是……”说着,顿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胤禛。
胤禛干笑了两声道:“你接着说吧。”
十三爷清了清嗓子道:“有一年,皇阿玛过生日,那时我还小,记得三哥弹了首曲子,皇兄为了应景就献唱一曲逗皇阿玛开心,结果他一张口,我们几个年纪幼小的都立即捂住了耳朵,十四弟甚至干脆躲到了桌子底下。几个哥哥也是人人皱着眉头强忍着。唯独皇阿玛笑听着他唱完。他刚唱完,满场欢声雷动,我们甚至拍了桌子庆贺,那一晚三哥精湛的琴艺都没有让大家这么大力鼓掌、高声喝彩,皇兄是独占鳌头。”
我掩嘴压着声音笑起来:“如此说来,倒是真要寻机会一听了。”
十三爷笑道:“从那后,但凡听到皇兄要唱歌,我们立即拔脚就走,想来这么多年竟只听了那么一次,实在可惜。皇兄若再肯唱,务必通知臣弟。”胤禛面色淡然地凝视着前方,缓步而行。我和十三爷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承欢坐在秋千架上,弘历推着她荡秋千,一旁还有陪弘历一块儿读书的几个王公大臣的子弟,十三爷的儿子弘暾和几位小格格有荡秋千的,有坐在草地上笑闹的。
我们三人掩在树丛中笑看着他们,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宫女恰从旁经过,过去给各人请完安后又退走,弘历目送着她远去,一时竟然忘了推承欢,承欢鬼头鬼脑地回头看看弘历,又探头望望远去的小宫女,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众人都跟着哄声大笑。
我笑抿着嘴想,弘历今年八月就该满十二岁,在古人而言正是可以谈情说爱的大好年纪。十三爷笑叹道:“当年秋千架上的我们,如今头发都已斑白,看着他们竟然觉得就是当年的自己。”
我笑看着十三爷道:“难不成我们风流倜傥的十三爷也做过傻看女孩子背影的事情?”十三爷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凝视着嬉戏的孩子们。
我低声问胤禛:“到底有没有,你偷偷告诉我。”胤禛笑着不说话。
弘历有些恼,气看着大家:“不许笑!”别的人都不敢大笑了,都低头憋着,承欢却笑得越发畅快,弘历去掩承欢的嘴。承欢跳下秋千架,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对弘历做鬼脸:“四阿哥喜欢小宫女,四阿哥喜欢小宫女……”
弘历急得去追她,可承欢甚是鬼灵精,在人群里绕来转去,弘历虽跑得比她快,却抓不住她,急得脸都涨红了。
胤禛皱了皱眉头,我看了他一眼,走到十三爷身边,低声问道:“皇上还是个小四阿哥时,有没有和哪个小宫女,或者身边侍女……”
十三爷笑起来,把我推回胤禛身边:“皇兄,你就由着她打听你的私事?”
胤禛瞅着我淡淡一笑,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低下了头。十三爷摇头笑道:“皇兄自小就冷脸冷面,皇阿玛都说过他寡言少语、不易亲近,少女们见了他都躲着走,他也不喜与人交往。幼时,我记得五哥和八哥最受欢迎,宫里宫外的阿哥格格们都乐意和他们一起玩。”
清脆的歌声响起,我们都看过去,只见承欢一边跑,一边对着弘历高声唱道: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学堂上夫子的嘴巴,还在拼命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时光
紫禁城外什么都有,就是不能随意出宫
关羽和秦琼,到底谁比较厉害
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宫女,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夫子的历史,手里的破书,心里朦胧的感觉
总是要等到阿玛问,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后才知道,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夫子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辛辛苦苦的时光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荷塘
紫禁城的美丽,比不上天边那一条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年长的哥哥们,可以娶妻纳妾地逍遥
盼望着散学,盼望着出宫,盼望长大的年纪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年纪
胤禛、十三爷都诧异好笑又无奈地看向我,十三爷叹道:“我要考虑把承欢领回去了,再让她跟着你胡混,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来。她究竟懂不懂自己在唱什么?”
我笑说:“等真懂的时候,就不可能用如此清越欢快的声音唱出来了。”
胤禛无奈地斥道:“夫子的嘴巴叽叽唧唧说个不停?手中的破书?娶妻纳妾地逍遥?你还教了他们什么?”
我笑着侧侧头道:“也没有教什么,不过唱唱歌,讲讲故事。”
十三爷手轻扶着额头郁郁地道:“回头要好好问问承欢,你的故事只怕不能是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我笑而未语。胤禛凝神听着歌声,眼中忽掠过一丝不快,看着我淡淡道:“紫禁城的美丽,比不上天边那一条彩虹,盼望着出宫?”
十三爷忙岔开话题道:“我们走吧,待会儿被他们看见,反倒扫他们的兴。”
胤禛微一点头,十三爷提步而行,胤禛却未动,拉住我的手定定看着我。我笑握着他的手道:“你怎么这么较真?一句歌词而已。”说着看十三爷背向着我们,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快速一吻,又若无其事地站了回去。
他忙扫眼看向嬉戏的孩子,发现无人注意,才似笑似气地看着我,我下巴微挑,笑睨着他。他点点头无限暧昧地低声道:“今儿晚上我们再算账。”我刚才的气焰一下子烟消云散,甩脱他的手,快步去追十三爷,只闻他在身后低低的笑声:“你呀,总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就是花样子多,真要和你真刀实枪,你就……”
十三爷已近在眼前,我又臊又急,回头瞪着他,他摇头一笑,未再多言。
承欢虽然住在皇后宫中,可她一天里大半天的时光总是腻在我身边,我也喜欢和她在一起,教她各种游戏。
承欢掏着泥巴修筑城堡,裙子早就污迹斑斑,这会子连脸上也染了几块黑泥,她自己浑不关心,我更不在意。
她扭着头看向坐在柳树下的我,问:“姑姑,你讲的那些公主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等人去救吗?”我漫不经心地瞟了眼,点点头,复又低下头默默发呆。
听到承欢怯生生地叫了声“阿玛”,抬头看去,十三爷正默默地看着承欢。承欢立在泥地里,不安地把手往身后藏。我心下一叹,孩子们都带着几丝畏惧的冷面胤禛,承欢见了就往怀里扑,反而大家都不怕的笑面允祥,承欢总是一见着就变了个人似的。
十三爷注视着承欢,眼中闪过沉痛,神色有些黯然。承欢跑到我身边,藏到我背后,叫道:“姑姑。”
我对她笑笑说:“回去找嬷嬷洗脸,把裙子换了。”承欢一喜,偷看了眼没有任何反应的十三爷,撒腿快跑而去。
我道:“承欢一直不在你身边,生疏也在情理中,不如你把她接回府,过一段时日,父女相熟了,自然就亲昵了。”
十三爷低头默了好一阵子,道:“不用了,我怕我即使把她带回府,也不敢日日面对着她。”我心下一叹,承欢与绿芜有五分相像,十三爷的爱越重,反而越冷淡。
十三爷沉默了会儿,神色恢复如常,随意坐在我身侧,看着我身上承欢无意印上的几个黑手印,笑说:“你对孩子耐心真是好得出奇,难怪弘历、承欢都和你亲近。”
我叹道:“这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喜欢由着他们高兴。将来渐大时,各种规矩就必须全要守了,各种烦恼也就全来了,身在皇家将来总有很多无奈,我宁愿他们现在有一段纯粹快乐的时光。”
十三爷道:“承欢现在有皇兄,有我们护着,她怎么闹都可以,可我们不能护她一辈子。由着她性子来,在一般人家也无所谓,顶多被人说一声刁蛮,可我们这样的人家,一个小错都有可能是鲜血和性命。”
我默默想了会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正因为我们都太严守着规矩了,才越发想让承欢能活得自在一些。不过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我爱承欢如爱自己的女儿,我不会让她行差踏错的。”
十三爷轻轻一叹未语。我侧头看着他道:“你年轻的时候,最是洒脱不羁,当年紫禁城中谁不知道十三爷与贩夫走卒、雅妓豪客把酒论交的风流?和我还不熟时,就能掳走我,通宵不归。如今自己守规矩不说,还担心女儿性子不够规矩。”
十三爷撑着头,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过一生,不要她经历我们经历过的苦,宁可她平凡一点儿、愚笨一些。”
我低叹一声,抱住膝盖,道:“承欢虽爱嬉戏胡闹,却冰雪聪明,又最会见风使舵,把皇后娘娘和熹贵妃娘娘哄得满心喜欢。你看她虽调皮,可弘历仍喜欢带着她玩,对她比对亲妹妹都好几分,证明她自己心里都有分寸的。我虽宠她,但该讲的道理也都会说的。”
十三爷点点头,随意地说:“承欢以前和弘历玩得亲昵,如今怎么和熹贵妃娘娘也这么亲近?”
我淡淡一笑未语,一个是将来的皇帝,一个是将来的太后,我当然会暗暗提点诱导承欢,感情要从小培养。
两人各自沉思发呆,十三爷问:“起先我过来,站了半晌你都未曾发觉,承欢叫了你才惊觉,琢磨什么呢?”
我强自一笑道:“没琢磨什么,就是一时走神。”
十三爷垂目凝视着地面道:“你是为了皇兄命十四弟守皇陵的事情吧?”我没有答话。十三爷道:“其实远离京城对他也许是好事。”
我埋着头问:“你真如此想吗?”
十三爷道:“确如此,我甚至宁愿和他互换一下。皇兄留他在遵化守陵,只是不准他随意走动,并非幽禁。衣食住行虽不能和京里比,但也绝不差。”
我低低道:“你和他不同,若不是皇上实在无完全可信赖之人,如今又步履维艰,你只怕早就泛舟五湖而去。可他壮志未酬,从统率千军、驰骋西北的大将军王到看守陵墓的闲人,心中悲郁绝非遵化秀丽风光能消解。”
十三爷说:“皇兄一直刻意不让你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特别是和八哥、十哥他们相关的事情,就是不想你费心。听皇兄说,你如今日日吃药调理,若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岂不让皇兄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何况毕竟是手足,好好歹歹,最坏也就是幽禁。”十三爷微微笑了下道:“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幽禁,也算是远离俗世烦扰的隐居。”
十三爷又劝道:“现在皇兄心情也绝不会好过,太后为了十四弟,和皇兄一句话都不肯说,也禁止别人称她太后。如今病势沉重,却心心念念只是十四弟。可皇兄现在正在施行新政,本就反对声浪很大,全靠强硬态度推行,如果十四弟留在京中,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一点儿面子都不会给皇兄的,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可以和皇兄对着干,让皇兄威仪何在?又如何让众臣服从?若被有心人挑拨利用了,后果更是难料。若曦,这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你放开手吧!”
我头伏在膝盖上沉默无语,十三爷凝视着远方,也默默出神。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仁寿皇太后乌雅氏薨,至死未接受胤禛册封的太后封号。甚至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对胤禛“额娘”的呼声依旧不理不睬。当她永远合上双眼后,胤禛喝令所有人退下,独自一人在她床前直挺挺地跪了两个多时辰,脸色沉静,无怒无悲。
皇后无可奈何,命高无庸叫我过去。我上前行礼,皇后忙搀住我问:“你可有主意?”
我隔着窗户凝视着那个满是悲愤的背影,半晌后问:“十四爷可到了?”
皇后摇摇头道:“还未到,大概晚间能赶到。”
我心下难受,对胤禛一时又是怜又是怨。十四爷未能见康熙最后一面,如今又不能赶及见额娘最后一面。他是皇上,如今众人都为他着急,可十四爷呢?十四爷的痛呢?额娘因为惦念自己缠绵病榻,他却不能床前尽孝,连见个面说句安慰的话也不能,现在兼程赶回时,却只能面对冰冷无气息的尸身。痛何能述?悲何能尽?
淡淡对皇后道:“奴婢也没有主意。”说完就向皇后行礼告退。皇后神色微诧,但还是由我离去。
十四爷晚间赶到后,跪在太后床前,静默无语,一跪就是一夜。待天明胤禛命人装殓尸身时,十四爷却突然发了疯一样阻止人将太后的尸身移动。胤禛命人将十四爷强按住,开始装敛尸身,十四爷这才开始大哭,悲号声震彻整个宫殿。
我远远立在太后宫外,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倚着廊柱,眼泪纷纷而落。母子三人,究竟谁对谁错?为什么结局是三人都深受伤害?
哭声忽然消失,宫人大叫着传太医,原来十四爷已经哭得昏厥过去。一向身体极为康健的十四爷因额娘的离世病倒榻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回遵化前,仍需要人搀扶。十四爷的悲痛恨怨无处可去,似乎只能用病来宣泄。
胤禛上朝下朝神色清清淡淡,似乎他的悲痛早已过去。可夜深人静时,他批阅奏折中,会忽然怔怔发呆,面色沉沉,手紧握笔,青筋跳动。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才稍稍允许悲痛瞬时的宣泄。
我心底深处对他的怨怪,在这种时候也丝丝软化。搁下手中的书,走到他身边,轻握住他的手,把毛笔抽出。两人默默相视,紧锁的眉头藏着多少心酸?伸手轻轻抚展他的眉头。
他一言不发地拥我入怀,两人紧紧相拥。墨黑漫长的夜色中,红烛跳动下,两人相偎的身影映在纱窗上。
弘历的生辰快到,康熙爷在位时,每逢阿哥生辰,都会赐宴赏物。可胤禛管束孩子一向严苛,他登基后,不但禁止官员奢靡,对自己也很是节俭,所以弘历的生辰肯定一切从简。
果然,因为不是大生辰,所以胤禛没有命人准备歌舞,也没有赐宴,只打算晚上抽空陪弘历一起用晚膳。
我问他打算给弘历赏赐些什么,他告诉我打算写一幅字给弘历,我掩着嘴偷笑,果然是一毛不拔。看到他写的字,我更是失笑。全篇都是训诫叮嘱的话语,这哪里像是生辰礼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弘历犯错了。不过,弘历即使现在不明白,等年纪再大些时,应该能理解胤禛对他的殷殷期许,这些字可真比任何稀罕的古玩玉器都稀罕。
我私下里嘱咐承欢好好和宫里的嬷嬷学歌舞,等弘历哥哥生辰时,给哥哥祝寿,再加上十三爷的笛声,也就算有歌有舞有乐了。看看自己的安排,不禁想笑,瞧这一家子多节省,全都不花钱的。
待到生日当天,我拉着承欢,叮咛她晚上要注意的事情,她扭着身上的衣裙问:“别的阿哥格格都不给弘历哥哥送寿礼,干吗非要我送?”
我道:“将来你就明白了。”
承欢腻到我身上嘻嘻笑着道:“好姑姑,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我看着承欢,心下微叹口气,把她拥到了怀里。承欢静静抱着我脖子,半晌后在我耳边道:“我喜欢姑姑抱我。”
我笑拍了她背一下道:“你绝大部分甜言蜜语好像都是我教的吧?到我这里没有效果的。”本以为说完后,以承欢的性子肯定得又扭又蹭的,她却只是静静趴在我肩头不动。我纳闷地要推起她,查看她神色,她紧紧搂着不放,软声道:“姑姑,我说的是真话,我就喜欢皇伯伯和姑姑的抱。承欢能感觉到姑姑是因为承欢是承欢
而抱承欢的。”
我抱着她摇了摇道:“你说的这是什么绕口令?”
承欢在我脸上香了一下笑着说:“姑姑又装傻了,皇伯伯说的果然没错。”说着噘了下嘴,附在我耳边道:“我知道很多人是因为皇伯伯才抱承欢的,当然也是因为承欢可爱了。可姑姑却是不管承欢脏不脏、淘气不淘气都乐意抱承欢的。”
我默了半晌,不知该伤该喜,承欢才多大,却已开始隐隐明白宫廷了,可这样也许是好的,毕竟明白才不会做糊涂事。
承欢还腻在我身上,不肯起来,我看着挑帘而入的十三爷道:“你阿玛来了。”刹那间承欢就站得笔挺,向阿玛做福请安。
我撑头笑起来,十三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承欢,也跟着苦笑起来。我对承欢叮嘱:“去找嬷嬷换衣服去。”承欢立即一溜烟地跑走了。
我目送承欢离去,大笑道:“当年魅力无人能挡的十三爷,如今也有小姑娘见到就溜,避之唯恐不及。”
十三爷苦笑道:“这样的事情,你也能幸灾乐祸?”
我敛了笑意道:“她大一些时就明白了,我们这么多人对她的溺爱都源于你对她的爱。”
十三爷苦笑着摇摇头,撂开了这个话题,问:“承欢的筝学得如何?”我摇头道:“难!她看其他格格没这个功课,自个儿也不愿做。”
十三爷默了一瞬,略带着丝黯然道:“别的事情都由她,筝却一定要学好,我不想将来给了她额娘留给她的筝,她却不会弹。”
我点头道:“好的,就是打她手心,我也一定要她学好学精。”
两人正在闲聊,太监匆匆而来,见到我和十三爷,忙上前请安,我也站了起来。
“十三爷吉祥,姑姑吉祥,皇上说‘今天是弘历的生辰,请十三王爷一起用晚膳’。”
十三爷应好后打发太监先行离去,我们两人缓步而去。
十三爷叹道:“皇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什么礼都没准备。”
我笑道:“他是一半忙忘记了,一半故意,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喜欢在这些事情上下工夫,只喜欢简简单单,他要的只是一顿平常家宴,不是觥筹交错、礼尚往来。”
十三爷笑着没说话。
我瞅着他问:“待会儿用膳时,你还打算皇上给你夹一筷子菜,你就站起谢一次恩吗?”
他嘴边带出一丝笑:“若曦,皇兄如今毕竟是九五之尊,我们已经不仅仅是四哥和十三弟的关系,我们还是君臣。不过我会适可而止的,做过了也招人厌。去年是一时面对太多变故,没有把握好分寸。”
我摇头道:“可他并不希望你视他为皇帝。”
十三爷站定,凝视着我,沉吟了半晌后,打量了眼四周,道:“若曦,一个人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不管他想与不想,他终究要面对独自一人高高在上的寂寞与尊荣,接受万人朝拜。时间久了,他就会习惯,也会在不知不觉间习惯这个位置带来的绝对权力、绝对威仪,会渐渐不能容忍他人的僭越。”
我摇头道:“不会的,他不会的。”
十三爷道:“唐太宗以善待功臣、从谏如流享誉史册,可就如此也大怒道‘迟早一日要杀了魏徵’,若非长孙皇后所劝,后果难料。自古帝王心思难捉摸,很多事情就在一线之间。事后即使他会后悔遗憾,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岂能轻易反悔?”
我凝视着十三爷未语,他道:“若曦,你要学会去接受,这些事情并没有矛盾之处。如今我既把他视为我最敬爱的四哥,但更是整个天下的皇帝,我是他的臣子,我既以弟弟之心敬他,更以臣子之心忠于他。”
我摇摇头,快步而走:“他若知道会伤心的。”
十三爷从身后赶上,道:“皇兄现在心里一切都明白,不明白的只是你罢了。”我侧头看向他,他带着丝苦笑道:“若曦,你为什么总是害怕将来,拒绝改变?似乎总想守住眼前所有一切,不愿再往前走,前面真有那么可怕吗?不过……”他叹道:“皇兄却是守着你,怕你变。今日我说这些话,也不知是对是错,不过我实在担心你,担心你终有一日不能躲在皇兄和你自己构造的世界中。”
我们到养心殿时,四阿哥弘历已经在了,看到我和十三爷,立即站起,躬身请安。我侧身避开,去吩咐太监布置宴席,十三爷和弘历说着话。
一直等到天色初黑时,胤禛才匆匆而来,一面净手一面道:“让他们长话短说,却还是晚了。”又看着十三爷和弘历,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弘历的眼中仍有兴奋,恭敬地回道:“我刚央求十三叔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独自一人杀老虎的经历,没想到才比我现在大了两岁。”说完,敬佩地看着十三爷。
胤禛眼色一暗,我忙笑道:“皇上,是不是可以开席了?”胤禛点点头,坐到桌旁,等他坐定了,十三爷和弘历才敢入席。
“承欢呢?”胤禛问。弘历也立即看向我,想来他心里已经纳闷了半晌了,只是不敢问而已。
我抿唇笑道:“格格过一会儿就来。”
胤禛看了眼高无庸,高无庸立即去搬了椅子放在胤禛下首,胤禛道:“若曦,你坐这里。”
我看了眼弘历,看他神色如常,也就没再扭捏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胤禛边吃菜,边询问着弘历功课骑射,还直接拿朝堂中的时事考问弘历的见解,弘历一顿饭吃得颇为辛苦,额角都已经有了汗珠,只怕恨不得不过这个生辰。十三爷怜悯地看看弘历,只是低着头偷笑。
“如今西北边疆不稳,若让你去青海见蒙古人,你该如何……”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胤禛一脚,胤禛愣了一下,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微笑道:“今日是四阿哥的生辰,我们都等着看皇上给四阿哥的寿礼呢。”
胤禛命高无庸把他写的字拿出来,弘历如释重负,忙站起,双手接过。胤禛张了张嘴,想要叮咛,可看我咬着唇,似笑似嗔地盯着他,遂笑起来,对弘历说道:“朕想说的话都写在里面了,你回去后再细看吧!”
弘历恭声应道:“儿臣谨记。”等太监帮他把字收放妥当后,他才又坐下来吃饭。
胤禛不再问他问题了,他却也不敢说话,饭桌上煞是沉闷,我正等得不耐烦,玉檀朝我打手势。我笑对弘历说:“承欢格格也给四阿哥准备了一份寿礼,四阿哥要看吗?”
弘历见有意外的惊喜,看了眼胤禛,点点头。
玉檀捧着一根笛子、一面手鼓走上前,我把笛子递给十三爷,自己拿起了手鼓。十三爷挑眉看着我,我笑道:“上次听你吹曲已是十年前,今日借四阿哥和承欢格格的光,请十三爷再奏一曲。”说着眼中已有了泪意。他刚得释时,诸事纷乱,没有时间抚琴奏曲,而绿芜走后,他已不再碰这些。
十三爷握着笛子不吭声,我也不去理他,自敲起了手鼓。欢快的鼓声中,承欢头戴面纱、穿着维吾尔族的衣裙边唱边舞了出来。她的歌声明亮快活,舞步轻盈动人,就如春天草原上的第一只百灵鸟,只有无尽的明媚和希望,没有任何阴霾。
十三爷怔怔看着承欢,眉目间既是凄楚,又是欣喜。胤禛怔怔看着我,我心中酸涩,却只是敲着手鼓,侧头一笑。当年笑语时,曾开玩笑地答应过他,日后必如敏敏为十三阿哥一般,特意为他跳一支舞,可如今腿上风湿之症已颇重,日常走路都会疼痛,更不用说跳舞了,此生此世已不可能兑现当年的承诺了。
伴着叮叮咚咚的手鼓声,承欢快乐地转着圈,红裙子像盛开的花一般张开,小鹿皮靴子跺得地面砰砰响,满头的长辫子都在空中随着她飞舞。我的手鼓声越来越急,她的圈子越转越快,突然,她的面纱掉了下来,她边转圈子边赶紧戴上,可又掉了下去,她又立即戴上,不到一会儿,又掉了一下来,她猛地站定,气恼地一把抓住面纱,使劲一拽,连着帽子全扯了下来,扔到地上还不解气,又跺了两脚。
我呆住,手鼓都忘了打,一下子满堂寂静,只听到承欢跺脚的声音。我可没想到,承欢这么容易出问题,正在愣神,她竟朝我们甜甜一笑,又欢快地跳了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看得我们几个人不禁都是一笑,我又敲起了手鼓。
十三爷凝视着承欢的笑颜,慢慢举起了笛子,和着她的舞步吹着曲子,竟是随景自度的曲子。承欢在旋转的舞步中,看向十三爷,眼睛瞪得滴溜溜圆,似乎不能相信这么美妙的声音来自这个看着憔悴衰弱、连走路都走不稳的阿玛。
我的手鼓声渐渐停了,凝神看着他们父女,多年前桂花树下长身玉立、横笛而奏的男儿与今日两鬓斑白的男子影像重叠。胤禛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眼底却都有沧桑。
承欢在欢快的笛声中,舞到了弘历面前,在最后几个笛音中,面朝弘历单膝跪下,手放在胸口,诚心诚意地说:“恭祝弘历哥哥生辰快乐,日日快乐!”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承欢也要日日快乐!”
弘历正要谢她,她却满脸懊恼地抓着头发,跳起来,去捡帽子,翻了几下,一脸哭丧地看向我。我不理她,她自己可怜兮兮地把一幅已经被踩脏的纱递给弘历。上面用特殊处理过的银线绣了字的,本来是应该在她跳完舞后,解下面纱,双手奉上,我到时会配合她把灯光调暗,黑夜中,银线会如萤火虫一般自动发光,而薄纱很清透,乍一眼看去,如同不存在,只几个字亮在虚空中,就如她把恭贺弘历生辰的话捧在了手中。如今,被她踩得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心情再理会了。
弘历倒是仍很高兴,笑着把纱接过,放入怀中,道:“谢谢。”
允祥取出随身的匕首递给弘历:“这把匕首是我幼时,我的皇阿玛,你的皇爷爷赐给我的,一直随身携带,今日你的生辰,没备什么礼物,就把这随身之物充当寿礼了。”
弘历看到匕首上的花纹,立即瞪大眼睛,兴奋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摸着:“十三叔,这就是那把杀死老虎的匕首吗?”
十三爷点了点头,弘历犹豫起来,双手奉还给他,说道:“弘历不敢受。”
十三爷笑起来:“我如今也用不上了,你拿去玩吧!”
弘历看向胤禛,胤禛点了点头,弘历这才收下,向十三爷磕头道谢,十三爷赶着要扶他起来,胤禛叫道:“让他把头磕完了。”十三爷只得又坐下。
弘历道:“谢谢十三叔的曲子,谢谢十三叔的匕首,以前听皇阿玛提过十三叔文武双全,精通音律,勇可斗虎,今日才真正得见,弘历会永远记住今日的生辰的。”
承欢听得呆住,像是不认识她阿玛一样,盯着她阿玛瞧,不相信地小声嘀咕:“真的能杀死老虎吗?”我盯着她,她看到我的神色,知道我真在生气,立即闭上嘴巴,紧张地看着我。我心中一叹,我生她什么气呢?她只见过如今的十三爷,又没有见过十年前的十三阿哥。朝她一笑,承欢立即也笑了,挤到我身边坐下,赶着去吃菜:“可饿死我了,再也不要编这一头的小辫子。”又仰着小脸,对弘历认真地说:“四阿哥,我可全是为了你才受这份罪的,你也要记住哦。”
我们三个都笑起来,胤禛将面前的菜夹了一筷子给十三爷,对他笑道:“她这算计的毛病倒是得了若曦真传。”
十三爷也笑:“只希望是真清楚,不是假明白。”
我道:“你们兄弟说笑就说笑,别拿着我打趣,我今儿个可没得罪两位爷。”
十三爷看着我,故作惊讶地说:“你怎么可能得罪四哥?早二十年前,你就从我这里把人家的喜好忌讳都打听遍了,就差逮着四哥面对面地询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我心中有鬼,立即装没听见,去和承欢说话。胤禛正在喝酒,一听竟有些没撑住,差点儿把酒喷出来,忙放下酒杯,手握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也不知道是酒意还是笑意,面颊竟有些泛红。
十三爷开玩笑时无意中叫出的一句四哥,让胤禛大为开心,不知不觉中酒喝得多了,话也说得多了,而且不再只围着朝事转,和十三爷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十三爷当年与贩夫走卒、歌姬豪客把酒论交,京城中俗俚典故无不知道的,说起来时,自口角生香,胤禛带着六分酒意,不禁笑了又笑。
弘历看看胤禛,又看看十三爷,再偷着打量一眼我,估计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胤禛,眼中有好奇困惑,嘴边却不自禁地抿着笑意。承欢也是眼中带着好奇困惑,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阿玛。
我看着他们轻叹口气,也许承欢终有一天会愿意去了解她的阿玛,她会知道,我们也曾如他们一般。
胤禛握住了我的手,我侧头看他,他一面和十三爷说着话,一面朝我暖暖一笑,我不禁也笑了,抬眸处,十三爷凝视着我们也在暖暖而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