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鬼蜮,暗阑山,珈蓝宫。
仿若天籁的丝竹之声响彻正殿,传到了极远的地方,数不尽的琼浆玉酿任君挑选,纵是仙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在这里也如萝卜白菜般普遍。
偌大宫殿遍布欢声笑语,纵然是人间最会享乐的帝王,见到此情此景,也会目眩神迷。可此等极尽奢靡胜景,却让曲宁萱硬是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沉璧拿起以珍贵炼器材料星辰砂制成的珍贵杯子,斟了一杯有若琥珀的美酒,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将之随意往旁边一递。自有身着华丽宫装的侍婢毕恭毕敬将之双手捧起,款款走到不远处。拥有华美羽翼与灿烂歌喉的鸟儿闻得酒香,无比乖顺地凑过来,欢快却以谦卑的姿态轻轻饮下美酒,随即引吭高歌,摄人心魄。
曲宁萱的定力极好,所以纵然不喜欢这等地方,她也静静地坐了三天,可鬼帝沉璧的定力显然比她更好。这三天来,他要么自斟自饮,要么逗弄逗弄一干妖兽,让失去心智,只能听命他指令机械行事的侍女们排练各种舞蹈,献宝一样地送到曲宁萱面前。纵然曲宁萱不过点头摇头,略作一二评论,并对此只有恐惧,没有任何好感,沉璧却依旧神色闲适,无比悠然。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鬼帝陛下——”曲宁萱终于忍受不了这般诡异的气氛,出言询问道,“您真的觉得,失去了灵魂的歌舞,会好看么?”
沉璧微微挑眉,眼中带着三分戏谑,三分讥诮:“兰泠仙子,你在三途河边住了七天,去枉死城中游历了九日,在轮回台前停伫了十三天,看尽世间悲欢离合,竟然依旧没有改变。”
“……”曲宁萱抿唇不语。
“有了灵魂,就会有思想;有了思想,就会有七情六欲;而一旦有了七情六欲……”说到这里,沉璧唇边逸出浅浅的笑容,言辞却如刀锋般冷锐,“到那个时候,还有谁愿意留在迦蓝宫呢?”
生是永恒,死也是永恒,偏偏六界众生,无不渴求永生的生,而畏惧永恒的死,纵是高高在上的鬼帝又如何?人们期盼的,不过是鬼帝逆天改命,让他们得偿心愿,而非留在这片黑暗的土壤,渐渐归于沉寂。
曲宁萱的目光落在精致的杯盘前,不去看沉璧,却无法阻止自己听到他的声音。
清醒、理智、孤单,却又带着彻骨的寂寞,以及隐隐约约的疯狂。
“所以啊!我喜欢分出一缕神识下界,与旁人做交换。人心之贪婪,永无止尽,只要略微撩拨,不,甚至不需要撩拨,只要给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们就能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小至祸害他人,大则伤天害理,一步步堕落得连牲畜都不如……”沉璧把玩着明光琉璃制成的杯子,轻描淡写地吐出种种残酷的事情,“他们都将一切想得极好,认为只有自己聪明,能够愚弄于我。并且只想着得到,不想付出什么,可与我做交易的人,只会赔,永远不会赚。”
“那些有趣的,美妙的,或者纯粹光明,亦或是绝对黑暗的灵魂,都被我收藏起来,细细把玩。而他们的身体,则被我赋予了永恒的寿命,不老不死,永不腐朽,就像这些侍女……”沉璧随意点了身旁两个美丽绝伦,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魄的侍女,漫不经心道,“这个,似乎是渴求着丈夫的爱情,愿意拿灵魂来做交换;这个呢,正好相反,她深深地憎恶着自己的丈夫,纵然下地狱,也要拖着对方一起……还有,那边的几个……”
这些丧失了灵智的傀儡,似是沉璧平生最自得的作品,所以他以炫耀的口吻,一一向曲宁萱道来。
明明该是极端厌恶的情绪,可想到沉璧最后做的事情,曲宁萱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沉下心再细细一听,就听出了几许寂寞的意味。
有的时候,看的太透,并不是好事,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何况是苍生憎恶,避之唯恐不及,不得不与众鬼为伴,与死亡为伍的鬼帝呢?
“修炼之后的空闲时间,我会选择看书,或者下战争棋。”正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所以待沉璧的介绍告一段落后,曲宁萱并未露出任何厌恶或是惧怕的表情,更没有一字指责,只是缓缓道,“做这些事情,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忘记自己在哪儿,甚至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唯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抵御孤单的侵袭。灯红酒绿,衣香鬓影,万千的繁华,不过是在散场之后,更添寂寞与寥落罢了。”
疏陵与慕祈二位上仙决定将曲宁萱送到鬼界,与沉璧相处一段日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是作为衡天者的兰泠仙子,还是君临鬼界,司掌生死轮回的鬼帝,本质都是一样的。
因为职责,所以注定寂寞,这样相似的两人,若不是意气相投,定是两看相厌。
沉璧听见曲宁萱的一番话,沉默了许久,才放柔了声音,说:“今日便是忘川边那女子的情郎到来之日,你不是一直想看看,他们是什么结局么?”
曲宁萱知他有意支开自己,大概是想独处一会儿,便点点头,离开了珈蓝宫。
待她一走,沉璧又斟了一杯美酒,漫不经心地把玩,眼神却冷若冰霜:“既已来了,为何依旧不出现,莫非你二位,有心与我这主人来一次捉迷藏不曾?”
他话音刚落,妖皇钧离就出现于宫殿之中,只见他身着明黄色华服,举手投足皆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以及君临天下的豪情,却偏偏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不过,相比慕祈上仙如水般细密的温和,钧离的温和,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之间,就能毫不费力地区分出来。
慕祈上仙说话,永远是带着一种征求、询问意见的委婉,可钧离说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就好比现在,钧离大大方方挑了个位置坐下,似笑非笑:“先前你与兰泠仙子情意绵绵,我与凉歌怎好打扰?”
明明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由他讲来,却好似天地间的至理一般无可违逆,纵是鬼帝沉璧,也略略延伸了思维,不过连一瞬都不到,他就懒懒地靠着椅背,低低地笑了起来。
魔皇凉歌站在大殿门口,站姿孤高挺拔,透着无法忽视,仿若能支撑起整个天地的强横与寂寥,可若不留神,任谁都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空”之一道,他倒领悟得越发深了,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空着空着,就将自己弄没了。
心中腹诽比自己强大颇多的凉歌,沉璧却不改低笑,态度轻慢,言辞也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刻薄意味:“兰泠……出了点事,偏偏衡天者身份特殊……疏陵与慕祈也是冒了险,才将她送到这儿托我照顾,你们想多了。”
说罢,他微微挑眉,平素被气质压过,让人不自觉忽视的美艳容颜,此刻淋漓尽致地展现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加上由于太久不见天日,显得略微苍白的肌肤,以及对世事漠然到极点,有些恹恹的表情,加上冷锐如冰的眼神,以及透着阴气的眉眼,好似一柄包裹在绸缎中的淬毒匕首,美到了极致,也阴森到了极致,一见血,即封喉。
鬼帝沉璧,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正相反,他是六界天命强者中,最喜怒无常,也最没有欲望的一位。
很多事情,见得多了,看得就淡了,而没有欲望的存在,若避世隐居还好,若出世,必将掀起滔天波澜。这也是为什么其余天命强者,皆可短时间离开自己的一界,唯有鬼帝,顶多以神识化身,降临人间,却绝对不能真身离开鬼界的原因。
“沉璧,你既这样为对方说话,就表示你的心已经有些不稳了。”钧离微微一笑,字里行间均是无与伦比的强大自信,“兰泠仙子身上带了一种奇异且强大的力量,这个衡天者,她怕是做不成了。好在上天厚爱仙界,纵然兰泠出了事,还有兰静候补,不过以那群仙人悲天悯人的虚伪性子,又怎会让佳人香消玉殒?将她送到鬼界,怕不仅仅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更多的是一种保护吧?”
六界七位天命强者中,鬼帝的地位最为重要,纵然旁人都陨落,他也不会出事。倘若沉璧铁了心要庇护曲宁萱,哪怕是天道降下的惩罚,也会减轻一二,这一点,谁都明白。
“钧离,我们认识多年,你应该清楚我的性格。”沉璧勾了勾唇角,明明在笑,却显得异常凉薄,“不必费心说疏陵与慕祈的不是,你妖皇钧离,还有那边站着的魔皇凉歌,也好不到哪里去。让我猜猜,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钧离早知沉璧不会中如此拙劣的离间之计,闻言便笑了:“既已猜到,为何要故弄玄虚呢?”
“你们不必痴心妄想。”沉璧冷冷道,“魍魉通道,我断不会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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