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肝气虚的病人的用药方式说起来颇有规律,在肝气虚极时,单用大剂量的山茱萸或是山茱萸与红参,这时的情形就如六经中的少阴,以一阴初生喻之;一侍肝气来复,予补肝敛肺汤以补其不足,复其五行相生,当单服补肝敛肺汤不适合而需要加入辛味药物时,相当于六经中的厥阴,此时肝气已具备一定规模,但尚不是最盛;根据病人的情况,逐渐增加补肝敛肺汤中加入的辛味药,慢慢减少酸苦二味,当酸苦二味的用量与辛味的用量相当时,病人的病情已到了“衰其大半”之时,此时肝气已复,已可不服用药物调理,这时相当于六经中的太阴,或是初入太阴,正是水火既济之时。

“这中间,甘味药物的量变动不大,而随着病人情况的好转,酸苦逐渐减量,辛味逐渐加量,当辛味药物增加到一定程度时,其分量要超过甘味,直到酸苦与辛味的量相当时,甘味药物可以去掉不用,那么,对甘味药物又该如何评判?用这个词来类比,我看不太适合。”

柳孜致道:“我也只是说一说而已。”

贺财道:“不过,在刚加入辛味药物时,由于肺气尚不够强,可用少许辛温来反佐,倒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一侍肺气稍强,便得用辛凉药物,否则辛味的分量逐渐增加,方子中辛温的分量日重,又如何能达到‘损有余’的目的?”

这辛伤肺的病理转归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当开始运用少量辛味药物时,辛补肺,肺气强;当辛味过多伤肺时,肺气受损,但辛味的量却没有减少;当肺气衰微时,辛味反而达到了峰值!

柳孜致撅着嘴道:“知——道——了。”心里免不了的要骂贺财多嘴了。

“用五味互藏去理解与指导用药,或者有些画蛇添足的味道;既然肝虚、心虚了,只要补足肝与心的本味,这样似乎更简明。但以五味互藏来指导用药,理法更见明晰吧。”说了半天,贺财也不免口干舌燥,见问题解释得差不多了,便喝口水,再点上支烟。

前面说到结石的成因时,贺财用做豆腐的工艺来比喻,当时还觉过得去,现在看来,略有不足之处。贺财当时说道,肝气虚了,不能运化由脾而来的精微,其中的粗粝部分如何、精微部分如何的,现在用五味互藏看来,所谓的粗粝部分,其实就是脾土的甘味,肝气虚了,制化甘味的能力弱了,分泌出的胆汁中,就多了甘味的成分,甘能缓急,甘味运化不力,导致胆汁排泄出现问题,从而导致结石生成,这样来解释应更合理吧。这念头一闪而过,柳孜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判断什么时候该用补肝敛肺汤什么时候该用加味补肝敛肺汤?就只有凭病人的口感与经验?”

贺财道:“还可以看病人的精神面貌,张景岳对此阐述得比较清楚。”

《景岳全书·卷之十五性集·杂证谟·火证·论火证》道:“——凡五脏之火,肺热则鼻干,甚则鼻涕出。肝热则目眵浓。心热则言笑多。脾热则善饥善渴。肾热则小水热痛……凡察火证,必须察其虚实。虽其元气本虚,然必虚中挟实者,乃为易治。何以见之?如或大便干结,或善饥多食,或神气精明,或声音强壮,而脉见有力,此皆虚中有实也,俱可随症清解之。若或内外俱热,而反见溏泄,或饮食少进,或声微气短,诸虚皆见,而反不利温补者。此其胃气已败,生意已穷,非吉兆也。”

“若病人有食少便溏、少气懒言、形困身倦、肌肉动之类的虚象,宜单用山茱萸或山茱萸加人参以急补肝气,其后服用补肝敛肺汤;若只是单纯的手足心热、骨蒸潮热之类的症状,病人行动举止犹如常人,便适宜加入辛味药物以调和之。”贺财喷了一口烟雾,又道:“这个尺度应该好把握,所难为的就是辛味药物的用量问题,说起来,在这个肝硬化腹水的病人上面,我的用药有些冒进了。”

40.消渴·论消渴(1)

跟着贺财学习了一段时间,柳孜致感觉收获颇丰。唯一有些不满的是,每当来了病人,都是贺财先去看,然后开方,自己只能在一旁望着,在心里辨证一下,再考虑用药问题,然后再与贺财的方子对比。如果能自己先看先开方,然后再由贺财来修改,最后再解释如此用药的道理的话,那是最好了。不过,门诊的生意还算不错,真要如此做的话,不一定忙得过来。另外,病人多半是来找贺财的,如果真让自己看,病人还不一定愿意。

5月6日10时,来了一个糖尿病病人。

这位病人是一位男性,46岁,工商干部。糖尿病病史十余年。自述于十多年前时,无明显诱因,突然出现多饮、多食、多尿的症状,人也突然消瘦,当时并未引起重视,以至于出现酮症酸中毒而住院,当时的情况还比较严重。经住院,用过胰岛素及其他降糖药物,病情得以控制。曾到末名中医院住了一次院,服用过一段时间的中药,疗效不明显。其后数年来,患者多服用西药降糖,而血糖也能控制在正常范围。这一次发病时间为三天,血糖化验为10.6mmol/L。

患者说道:“实在是没办法,上面来检查工作,我负责招待,只喝了一杯葡萄酒,我在喝酒的时候就知道要发病的,果然就发病了。没办法啊,说了有病不能喝酒还是不行。”贺财笑道:“为了革命事业,有时候也要乐于奉献啊。”病人摇头苦笑道:“是啊,为了革命事业,也要奉献一次。”看其神情,恐怕奉献过不只一次了。贺财笑了笑,回头对柳孜致道:“小柳,你先来开个方子看看。”

柳孜致点着自己鼻子,道:“我?”病人忙道:“贺医生,我是听说你的中药不错才来试一下的,如果你让她看的话,我看就算了。”贺财笑着解释道:“你的病我不是也在看?我只是让她开一下方子,如果不行的话,不是还有我在旁边嘛,没办法,别人可是交了拜师费的,您就体谅体谅吧。”病人道:“那你可要把好关,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可要你负责。”

贺财的神色也有些不好看了,道:“我先给你打个招呼,你的病我不能包好,我让徒弟给你开方也不是说明我不负责,我可以明确地说,服用中药后大问题不会有,但血糖也许会有波动——也许是增高,也许是下降,这我不能担保,如果你还是抱着这个想法的话,我建议您到医院去看。”

病人道:“你这什么态度?看病有你这么看的吗?”

贺财道:“我态度怎么了?你说出了问题要我负责,血糖增高也是出问题啊,我有多大的能耐多大的胆,敢给你担保不出问题?”

柳孜致不好意思地道:“师傅,我看算了,还是你看吧。”

贺财道:“这不是你看与我看的问题,就是我看也不能担保不出问题。”

那病人犹豫了一下,道:“看来我们之间存在着误会,我也不是说要你包好,只要你说没有大问题就成。至于血糖能不能降下来,我不强求你,如果那么好降的话,我这病在十多年前就好了。”

贺财道:“您还是坚持要到这里看了?我可是不打保票的。”那病人有些着色了,道:“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我是来看病的,可不是来吵架的。”贺财道:“我也不是要吵架,有些问题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柳孜致忙道:“这位大哥,我师傅的话也是个理,可能态度上不太方圆,让您误会了,算了,您消消气,我来给您看病。如果在气头上,脉象可是拿不准的哦。”

有个女子,并且是年轻漂亮的女子来好语劝解,哪怕这病人真的生气了,恐怕也很难对柳孜致的笑容拉下脸来。那病人挥了挥手,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看病看病。”

柳孜致平时说话本就不太声高,这时见病人情绪不是太稳,说起话来更是陪着小心。这样一来,一个有心退让了,而一个则小心侍候着,这病就看得很顺利。而柳孜致在轻言细语间,也拿到了该拿到的资料。

病人的现在症状为:多食、多饮、多尿的三消症状不是太明显,至少比十年前发病时要轻微得多,三消中只有小便的次数要多一些,晚上起夜2~3次,大便果冻状,解得不甚爽利;身疲乏力,头晕善忘,偶发心悸,夜寐不安、多梦。面色晦暗,舌苔薄白,脉微数。

大便不甚爽利、果冻状,湿热证中常见;但病人面色晦暗、舌苔薄白、病史多年、晚上夜解2~3次,如是以往的思路,要考虑久病及肾的问题,在用药上要考虑扶助肾阳,按《金匮要略》所说的:“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饮一斗,小便一斗,肾气丸主之。”用金匮肾气丸便可。

现在明了了制方之法的奥秘,想问题就不会这么单纯了。

本次血糖升高的诱发因素是饮酒,那么治疗上是否要考虑先补肝?还是运用贺财之前开过的补肾健脾汤?曾在某本书上见过用蛤蚧治消渴,其运用者为前贤许叔微,其治疗思路与贺财的指导思想倒有些不谋而合,那么,就选用补肾健脾汤吧。况且,蛤蚧味咸性平,能大补肺肾之气,对这个病人正合适。思量半天,柳孜致处方如下:蛤蚧(另包)3克,牡蛎、鳖甲、玄参各30克,山茱萸20克,白芍10克,苦参6克,黄连6克。

张景岳说道:“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方子里用上玄参就是本着这个意思。玄参味苦甘咸,性寒,功能:清热、解毒、养阴。由其味不纯,不是上上之选,可是在咸味药物中并无单纯养阴液的药物,这情形便与酸味药物差不多。至于用苦参,一是苦参归心经,另一原因则是,柳孜致觉得以参命名的药物对人体或多或少有些补益作用吧。

这个方子的组方原则是:咸+酸+苦,是标准的脏虚补方。贺财在肝虚的病人用药时曾说道:“病人如有形困体倦、少气懒言、大便溏薄时,应以补益为主”,这情形应正合适,待今后肾气回复了,可以加入甘味的生地黄、麦冬、红参、石斛之类的以攻邪吧。

思虑再三,柳孜致将方子递给贺财。贺财其实已在旁边看得清楚,接过方子后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然后对病人道:“你这个病,就是我看的话,也是开这几味药物。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对我还有几分信任的话,我们就按这个方子抓药,如果觉得我们儿戏了的话,您可以再去别处就诊。”

那男子着恼起来:“什么意思?我都说了就你这里看,你还老纠缠着没完?”

贺财自忖语气与态度都还过得去,但病人却就生气了,这气未免有些莫名其妙。柳孜致忙道:“这位大哥莫生气,我师傅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这药还抓不抓?”

那病人道:“抓,怎么不抓。”说完还不罢休,对贺财道:“看你也一把年纪了,连话也不会说,什么‘几分信任’啊的,我不信你还会到你这里来看病?真是的!得多跟这位姑娘学点怎么做人。”

贺财懒得与他纠缠,道:“大哥说的是,我以后会注意的。”柳孜致在一边生恐两人再起争端,忙对贺财使了个眼色,道:“这位大哥,你先坐一会,我们给你抓药。”

一番忙活后,终于将病人打发走了。

这样的老糖尿病病人,在饮食调护上实在没有太多的交代,病人病了十多年,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已很清楚,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甚至比医生还了解。在病人走之前,柳孜致只交代了句:“你的饮食还像以前那样注意就可以了。”

接着又看了两个病人,诊所又恢复了清静。柳孜致将门口的招牌一把翻了过来,将写有“学术讨论、非急勿扰”的那面翻了出来,然后对贺财道:“师傅,想和你切磋切磋。”

贺财正坐在电脑椅上,闻言后先抬头喷了口烟气,然后用拿着烟的那支手指着柳孜致道:“翅膀硬了?不错啊,想文比还是武比?”

类似的玩笑经常在师徒之间发生,两人也已习以为常。柳孜致问了一句“文比如何、武比又如何?”反将贺财弄得有些下不了台。讨教医学问题又不是打架,怎么可能有文比、武比之分?或者是有的,比如文比就是口头讨论,武比则是临床上开练,实在要分的话,就是文比了。

笑闹之后,柳孜致忙抓紧时间道:“肝虚的病人我们讨论过很多,对补肝敛肺汤,你也做过多次阐述,我已基本清楚了。按说‘消渴’这个病的大概机制与肝虚差不多,但我还是想和你讨论一下,顺便自己整理一下思路。”

贺财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先说一说你的思路。”

柳孜致道:“消渴,以多饮、多食、多尿,身体消瘦为特征……”

消渴,西医叫做糖尿病,以多饮、多食、多尿,身体消瘦为特征,临床上常见一些无症状但血糖超出正常范围的患者,对于这类病人,也按消渴论治。所以有人说,现在的糖尿病是否与古代的糖尿病一样?古代的糖尿病表现出来的临床症状很明显,而现代则有很多隐性的“消渴”病人,我们还将之归于消渴,这是否合适?

“对这个问题,得从消渴的病因病机分析。”

《灵枢·五变》道:“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所以后人将消渴又叫做脾瘅,瘅,是虚弱的意思,那么消渴又叫做脾虚了。

《素问·奇病论篇》道:“此肥美之所发也,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逆,转为消渴。”这句话对消渴的病因做出了明示,消渴其实是过食甘所以致人体五味失调,从而出现三消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