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信纸上的内容,一看就是他被跟踪一路。
对方是行家,寥寥几个词,写了茶楼的名字,喝茶人数,及细致到他们点的什么茶,最让他不安的是,说明温婉蓉身份时,既没写覃少夫人,也没写婉宜公主,偏偏来句“有夫之妇”,不免叫人恼火。
好像他们去的不是茶楼,是见不得光的地方。
一种我在明敌在暗,被人生生扼住咽喉的恼羞成怒,在丹泽心中无限扩大。
他不知道覃昱的真正身份,直觉是西伯潜入燕都的细作,顺便找到他,加以利用。
可覃昱的话他一点没听进去吗?
听进去了。
台吉是西伯爵位一种,换到燕都,和温伯公类似,大汗赐予外姓家族的贵族称号。
他当难民时,听叫花子们吹牛,无意知道的。
只是他现在还回得去吗?
丹泽心里压根没底,他用西伯语交流时,才发现自己对母语生疏还不如中原话说得好,一半听懂,一半靠猜。
可以想象,回到西伯,面对失散多年的丹家,他又得花多少心思扎稳脚跟。
以前他以色侍人的时候,只想着如何讨好一个人。
如今随着地位的越来越高,才明白,高处的寒与孤。
这种寒与孤仅仅只在燕都?
丹泽不信。
一个连母语都听不懂,认不全,血统又不纯正的外孙,难道不会被族人取笑?
丹泽平躺在床上,视线停在藏青幔帐上,小时候又不是没被同族人欺负过,羞辱过,好了伤疤总不能忘了疼。
再深想,就算皇上重用是别有用心,他又能如何?
覃昱提出那条要他作为西伯插入燕都的暗线,明摆叫他继续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做下去。
萧璟拿他是对付丹台吉的人质,大汗要他插入敌腹做奸细。
丹泽不免自嘲,自己的命真值钱,同时被两国的王器重。
一番胡思乱想,渐渐困意上头,或许心太疲惫,又或许真如温婉蓉所说,身体不是铁打的,他透支厉害,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下午,连中午饭都没吃。
管家鲜有看他睡这么久,叫院子里下人动作放轻,尽量不要发出响动。
丹泽睡到未时末醒过一次,起来喝口水,觉得困爬床上继续睡。
再一觉醒来已经天黑。
他在床上晕乎一小会,感觉到饿,而且饿得睡不着,才起床点亮桌上油灯。
大概外面见他屋里亮了灯,管家敲门,说大理寺的人来了,在偏厅等候多时。
丹泽以为送公文来,没在意,应声知道,又吩咐厨房送饭菜,开始穿衣、洗漱,而后把头发全部梳在脑后,随意揪一个马尾,出屋见客。
下属在喝茶,见他进来,差点烫嘴,寻思难怪自家大人桃花连连……完全从头到尾俊美无死角,官服有阳刚之气,便装尚可,可一身灰麻宽袍,蜜色头发随意搭在肩膀上,几分凌乱几分懒洋洋,一看就是刚起床,不能细想,细想浮想联翩。
他第一想法,哪门书看过玉树临风、雌雄难辨的妖孽,是以丹大人的原形写的吧。
丹泽见对方愣了半晌,莫名其妙看看自己,又看向对方,开口问:“有何不妥?”
下属连连摇头,说没有不妥,心里却想,能说不妥吗?
不妥就是大人下次不要穿居家服晃来晃去,晃得男人都心痒,别提女人了……
丹泽没工夫理会别人开小差,撩袍坐下,直奔主题:“有什么事?”
他一脸正色,倒不好让人歪想。
下属轻咳一声,起身抱拳说,粉巷两个眼线失踪了,原本应该申时就回报消息,现在近戌时末,快两个时辰,依旧没见人影,怕是……
丹泽抬手,打断对方,心知肚明:“消息不用等了,人也不用找,从今晚起撤出粉巷所有眼线及暗哨。”
下属不解:“可是大人,我们刚刚抓到眉目,就这么放弃?”
丹泽很明确回答:“粉巷那边暂时缓一缓,只要没大动静,不必关注。”
下属想了想,领命退出去。
丹泽心里很明白怎么回事,两个眼线失踪,是杀鸡儆猴,如果不撤,会损失更多眼线。
他微微眯眼,心思棋逢对手,西伯细作不可小觑。
转念,他又想起覃昱威胁他撤掉整个燕都的暗哨。
到底撤是不撤?
丹泽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的确担心自己身世暴露,另一方面,他担心对方拿温婉蓉作胁迫,逼他就范。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头大理寺不到一个时辰撤走粉巷所有眼线,那头宋执急吼吼从粉巷到覃府,在书房跟覃炀提起这事。
覃炀纳闷:“这么神?你怎么知道眼线撤走了?”
宋执说,碰到粉巷一个混子,跟他提一嘴。
他渴得不行,一口气把凉茶喝干,擦擦嘴道:“我估摸这事是你哥干的。”
“你说覃昱?”
“嗯。”
覃炀听了没说话,心里一点都不感谢覃昱,从凌晨偷听,到现在天黑,一天之内发现两件大事,能说明他的好大哥回心转意?
恰恰相反,覃昱开始动作,就证明他的复仇计划开始了。
宋执歇口气,又道:“你哥说送人进宫那事,你跟小温嫂子说了没?哎,我预感不好,来提醒你一句。”
覃炀说知道了,把人赶出书房,说到时就得回去陪温婉蓉睡觉。
宋执别别嘴,骂他一句嘚瑟,转身离府,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不就睡个女人,像谁没有似的。
覃炀懒得跟他嘴炮,见时辰不早,快步回了自己院子。
进屋时,温婉蓉已经备好洗澡水,等他。
覃炀心里有事,也不像平时满嘴歪话调戏温婉蓉,只问她要不要一起泡澡,他有话跟她说。
温婉蓉嘴上应好,心里疑惑,思忖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丹泽上午主动找她喝茶,满腹心思想找她说话,现在夜里覃炀也是愁眉不展,有话聊。
她直觉,遇到什么事了吗?
澡桶里水温正好,她挽起头发,踩着凳子,一手扶着覃炀,一手扶着桶沿,先进水,覃炀长手长脚,没那么多讲究,麻溜翻进去。
两人坐稳,温婉蓉先开口:“你想对我说什么?”
覃炀把搓澡巾丢进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往身上拍水,思考片刻,决定开门见山:“温婉蓉,如果现在要你把牡丹送进后宫,有几层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