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一路小跑,拽上马车才反应过来,摸摸留下五指印的手腕,吃痛道:“发生什么事,这么着急?”
覃炀寻思没外人,俯到她耳边,把早朝的事挑重点说了遍。
温婉蓉一愣,下意识开口一句“皇叔”,就被覃炀撞撞胳膊,示意别多言。
覃炀声音极低继而道:“西伯为何突然派使节和谈,经过这段时间暗地里跟踪,我推测两个原因:一来两国交往不杀使臣,堂而皇之派人来燕都打探虚实。二来,利用使臣回国,顺带撤离潜伏在燕都的细作,回去布置周密的作战计划。”
“只是……”说到这,他停顿半晌,露出疑惑神态。
温婉蓉听他欲言又止,不由问:“只是什么?”
覃炀说,他想不通,皇上明白西伯举战意图,为何佯装不知道,纵容齐臣相那些言官胡说八道,把战事一拖再拖。
温婉蓉猜测:“会不会是朝廷不想打仗?”
她回想片刻,接着说:“从我去疆戎和你碰面,到如今,这几年年年征战,大大小小,前些时我在仁寿宫无意听见嬷嬷跟太后闲话,说皇叔的头风病冬至后发过一次,好像为国库的事发愁,夜不能寐。”
太后说皇上犯头风病,消息多半不假。
覃炀在只言片语中听出皇上真正忧虑,他细细思量,很快明白怎么回事,虽说杜家覆灭,但近十年挥霍无度,国库早成自家金库,死账呆账追不回,对外杜废材用兵无方,在军中毫无节制,粮草耗损过度。
难怪此战西伯拖到现在。
覃炀觉得,战事拖延不单单粮草问题。
往深想,皇上也许两手准备,靠计策不费一兵一卒降了西伯最好,要西伯不买账,只能武力解决。
不过无论哪种情况,皇上清扫内患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覃炀闷叹,不是祖母拦着,早把覃昱捶成渣!
温婉蓉见他紧绷下巴,一语不发,猜他闷闷不乐,握住粗糙的手指,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送走柳夫人,丹泽便能脱身,就算齐佑怀疑到我们头上,拿不出真凭实据,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覃炀抠抠眉毛,说句但愿,又掀开窗纱看了眼,转头叫车夫停车。
温婉蓉愣了愣,问:“到了吗?”
覃炀没理会,从怀里掏出十两碎银子,钻出去交给车夫,又低声说了什么,温婉蓉没听清,就听车夫哎哎两声,跳下车。
“你拿钱做什么?”温婉蓉见他悠然自得回到车内假寐,忍不住问。
覃炀闭眼回答:“不做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似乎很神秘的样子。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小孩敲开丹府的门,说有人在街口等。
管家立刻传话。
没多会,温婉蓉倏尔听见外面传来柳一一的声音:“请问覃夫人可在车内?”
车夫说在,端了矮凳请柳一一上车。
温婉蓉讲礼数,起身打帘子,发现丹泽跟在柳一一身后,不由愣住。
丹泽看到她的同时,看见覃炀,也愣了愣。
柳一一反应快,钻进来时,稍稍屈膝,行礼道:“民女柳一一给覃将军请安。”
覃炀淡淡嗯一声,斜眼看向紧跟上车的男人,视线又转向温婉蓉,扬扬眉。
一时间,四人坐在车内,显得有些拥挤,尤其覃炀和丹泽两个个头差不多的男人,相对而坐,温婉蓉想到宋执的评价,生怕两人动手,偷偷攥着覃炀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柳一一则有种百闻不如一见的恍然大悟,两个男人虽不说话,剑拔弩张的感觉格外清晰。
她偷偷看一眼温婉蓉,眼神透出几分畏惧和担心。
温婉蓉无声朝她笑笑,笑得特别牵强。
覃炀先纳闷丹泽不上朝的原因,无意发现柳一一对襟领子下若隐若现的紫痕,立刻会意,冷哼一声,心里骂娘。
温婉蓉不知他冷哼什么,就知道他不高兴,到底看不惯丹泽不高兴,还是别的不得而知。
丹泽谨言惯了,更不会没话找话,冷着一张俊脸,十指相扣拉住柳一一的手。
柳一一彻底晕菜,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万一打起来,她是护头还是护好受伤的左臂?
于是一车人各怀心思,一言不发,听着外面嘚嘚马蹄响。
进了西门街,兰家人似乎早有准备,拦下马车,命一行人换另一辆马车,继续往前走。
直到行入一处大宅门前,车夫拉住缰绳,车身停稳。
覃炀对黑市兰家有所防备,头一个钻出去,见没什么异常,叫温婉蓉下车,接着后面是柳一一,丹泽垫后。
温婉蓉没见过兰夫人,但看见正门台阶上丫头婆子中间,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容姣好,气质优雅,个子不高,却给人不敢小觑气势,想必便是黑市鼎鼎有名兰家长女,外界尊称兰夫人。
果然车夫请四人留步,上前对妇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毕恭毕敬:“夫人,小的将人带到。”
兰夫人微微颔首,目光看向温婉蓉,又看向覃炀,侧侧身,做个请的手势,笑容不卑不亢:“烦请四位进府说话。”
温婉蓉点点头,回敬一笑,说句有劳。
事后,她才知道,黑市有黑市的规矩,不问朝事只收银子,所以兰夫人没向她福礼称呼公主,也没喊出覃炀丹泽的官职,仅仅尊一声“大人”。
覃炀不在乎兰夫人怎么称呼,只关心覃昱的动向,兰夫人却答得模糊。
而丹泽就更不在乎,他迟早回西伯丹家,眼下最最在乎柳一一安危,请兰夫人借一步说话,双手奉上一张千两银票和一张地契,谦和道:“夫人,在下来时仓促,略献薄礼,贱内烦请兰家人照顾。”
可兰家不缺银子和宅地,兰夫人更看中丹家在西伯和雁口关的庞大信息势力,浅浅一笑,把两张值钱的纸张推回去,语气不疾不徐:“丹台吉心意,民妇已懂,请台吉放心,兰家定会将台吉夫人安全送往目的地。”
送出去的保命钱没有收回的道理,丹泽把地契和银票放在桌上,起身拱手行礼:“有劳兰夫人操心。”
兰夫人笑而不语,叫来亲信管家问护送柳一一的马车备好没?
管家说早已候在侧门外,随时可以出发。
兰夫人抬抬手,示意下去,又看向温婉蓉,称一声覃夫人:“今天怕是要委屈您,随柳夫人一起出城,到了城郊,自有人送您回府。”
温婉蓉笑笑,点头说明了,四人跟着管家离开。
管家是聪明人,走到马车边,转身向四位作揖道:“时间尚早,山高路远,各位大人有什么吩咐叮咛,还请自便。”
说完,识趣退到侧门里。
覃炀没兴趣看西伯狗你侬我侬,拉着温婉蓉走远。
马车旁只剩柳一一和丹泽。
柳一一很是不舍,顾不上脸面,扑上去紧紧抱住精瘦的腰,忍住想哭的冲动,低声哀求:“丹泽,你一定要来接我呀!”
丹泽叹气,摸摸瘦弱的背,温柔道:“一定去接你。”
说着,他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很不起眼的竹筒,叮嘱柳一一务必随身携带。
柳一一看看竹筒,又看看他,问:“里面装的什么?”
丹泽故作神秘一笑:“好东西,等离开城郊再打开。”
柳一一摇了摇,听听声音,什么也没听到,好似没心没肺笑道:“不会给我个空筒子,逗我玩吧?”
她笑,丹泽却没笑。
柳一一笑着笑着,也不想笑了,蹙蹙眉头,垂下眼睑,沉默好一会,突然赌气似的说:“如果让我等太久,我就不等你了,去给半百老头填房!”
明知对方言不由衷,丹泽松口道:“那样,也好。”
“你!”柳一一真的生气了,狠狠瞪一眼,推开他,气呼呼爬上车,钻进去。
没隔一会,车里传来呜呜咽咽的低泣声。
温婉蓉听见柳一一哭了,跟覃炀说去看看,转身也上了车。
柳一一太难过,看清上车的人,顾不上礼数,扑上去抱着哭,哭得说不出话,而后就听见丹泽在车外对管家说,出发吧。
车厢微微颠簸,缓缓前行。
哭泣声越行越远,丹泽站在原地没动,握紧的拳头又松了松。
覃炀被断断续续的哭声搅得心浮气躁,不由想起前几日离府的英哥儿,心情更加糟糕,还没开战,一个二个哭个没完,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索性找兰家要匹马,一路加鞭离开。
而温婉蓉好言劝了很久,终于在离开城门前,柳一一停止哭声。
与此同时,齐淑妃正拿着柳一一的病册,细细查阅。
“气血亏虚?”合上册子,她似笑非笑盯着不停擦汗的李太医,问,“听钟御医说,女子葵水之日都会气血亏虚,这也算病?”
李太医不敢诋毁钟御医医术,更不敢得罪齐妃,再三斟酌道:“回娘娘的话,卑职拿过脉,感觉,感觉……”
齐淑妃见不得唯唯诺诺没用的样子,一册子丢过去,厉声道:“感觉什么!快说!”
李太医吓得噗通跪地上,慌不择言:“卑职感觉刘绣娘的气血亏虚不是妇女之症,而是外伤引起,家父曾随军行医数年,卑职耳濡目染,不敢虚言!”
外伤引起?
齐淑妃微微一愣,兰花指点点李太医:“是何外伤,你看了没?”
李太医连连摇摇头:“当时丹寺卿在场,卑职顾忌女患,不敢过多接触,开完药方便离开。”
丹泽也在场?
齐淑妃摆摆手,示意李太医先下去。
李太医一走,一个人影从屏风后猫出来。
齐淑妃立刻变了口吻说话:“三哥都听到了?”
齐佑嘴角一挑,不理会齐妃,眯了眯眼,自鸣得意:“我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