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记得多吃点,不好好补补,你将来有得苦头吃。药补不如食补,我已经让晚晴阁给你换了食谱,按你的口味精心准备,你以后用得着……”
“等等!打住!”越听越不对劲的兰倾旖打断赫连夫人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赫连夫人,心说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什么叫以后用得着?”
“若水,你已经十八岁了!”赫连夫人郑重提醒。
兰倾旖怔了怔,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这才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辰已经过了。她坦坦荡荡地问:“所以要我嫁人?”
“你不是喜欢他吗?”赫连夫人奇怪地问,指了指韦淮越。
“咳!”韦淮越很不淡定地噎到了。
兰倾旖嘴角抽了抽,刹那间五官都扭曲了。她娘怎么总喜欢干乱点鸳鸯谱这种不靠谱的事呢?怎么就非要把她嫁出去?她哪里碍了她的眼?
“我是喜欢他,可那也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喜欢。”兰倾旖觉得头都大了,暗暗提醒自己不要翻脸不要翻脸……她耐着性子道:“我的婚事不用急,您也不用操心了。”见赫连夫人满脸急迫有话要说的样子,她淡淡道:“我不想嫁人,至少如今不想。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谁也别想替我拿主意。如果瞒着我给我定亲,我就直接出府,遨游四海,再也不回来了。”
“……”饭桌上瞬间冷场,强力冰冻都没这个效果。
兰倾旖泰然自若。鱼头锅腾腾的热气遮住了她的面容,没人能看清她眼眸里的天地。
赫连文庆垂下眼睑,此刻当真对那个许朝玄好奇万分,可惜这人太过神秘,雾里观花窥不见真身,心痒痒的同时也无可奈何。
韦淮越嘴角撇出一抹淡淡笑意,几分黯然,几分自嘲。
“鱼头锅好香,怎么做的?”兰倾旖好奇地看着赫连夫人,眼眸亮晶晶的,坦然转移话题。
“是用要鲢鱼、黑鱼、草鱼做的。”赫连夫人很快打起精神,被瞬间转移注意力,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她的厨艺,“鲢鱼头大味美,所以鱼头用鲢鱼,将鱼头从中间分开,抹上辣酱做辣味的,黑鱼肉鲜美又肥嫩,是做鱼片的最好材料。等到锅热的时候放下去一烫就成,肥美鲜嫩。草鱼的肉比较活,将草鱼剔骨,剁成片后炸成爆鱼回汤,十分进味。你觉得怎么样?”
兰倾一脸好耐心的微笑,却越过母亲的头顶,恶狠狠瞪了眼赫连文庆:我上次说的话故意不告诉娘,存心想看我笑话吧?
赫连文庆神情满是无辜,事关她女儿家最隐秘的心事,他当然不可以外传。虽然那是亲生母亲,可女孩子大了,总该有自己的秘密不是?
“嗯!很好!很不错!回头我也试试。”她安抚着眼睛亮晶晶等她表扬的娘亲,不动声色地和赫连文庆进行眼神交流:拿我开刷?你等着!
有说有笑交流感情的一顿饭吃完,兰倾旖带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回房。
整理洗漱完毕,她坐在灯下看情报,从中挑出标注“嘉水关”和“黎国”的那两叠,她眼底光辉流转如水色迷离,翻转开前世今生的幻梦。
司徒画衣和连珏以嘉水关为争夺点,前后交战三次,各有胜负。总体上来讲,连珏有地利之便,暂时略占上风。
闻人炯大限将至,玉京外松内紧,全面戒严。
同样的风,从云国吹到相邻的黎国时,已没了半分喜气。
正延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一,当充满喜气的腊月悄然来临,年货上市,人人开始为除夕准备时,行宫里弥漫着日益浓重的低气压,皇帝这两日病情加重,精神不济,经常出现幻觉。
闻人楚楚日夜守在他身侧小心照料,但有些东西,留不住就是留不住。任是珍贵的药物如流水般服下,依旧挽不回流逝的生命。
“楚楚。”手腕一阵冰凉,原来是闻人炯抓住了她的手。
她呆呆地转头,正对上闻人炯努力凝聚却仍旧涣散的目光。“父皇——”
“你说,朕大行之后,该由谁继承皇位?”闻人炯枯瘦的脸上露出了急切的神情,眼神亮得犹如两簇幽冥鬼火在烧。
闻人楚楚一怔,反抓住他的手,勉强笑道:“儿臣不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胜,谁为王。但无论怎样,这个问题都不该她来回答。
她细细地为闻人炯掖好被角,想着玉京中可能会有的风起云涌,心底涌出了深深的寒意。皇兄对她好,不希望她接触任何权力斗争,但她还是能够猜出几分,行宫之外,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远在西北的二皇兄不回来还好,若是回来……光想想,她就觉得牙齿发寒。
“楚楚,朕还没到昏聩的地步。这些天,行云送来的那些药,你都偷偷拿去让太医检查了才给朕服用,药效都很好。若没有那些药,朕撑不到现在。但是药再好,也不能让朕无限制地撑下去。”闻人炯话虽然说得有些吃力,但吐字清晰,神志清醒。
闻人楚楚脸红,她还以为父皇都不知道的,想不到父皇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还是这么敏锐。
“楚楚,这些年,你皇兄倒是真心护着你,但人心易变,将来……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朕给你留了张空白圣旨,赵公公知道放在哪里,朕去后,你好好保存,或许日后用得着。”
闻人楚楚睁大了眼,想不到自家老爹竟然会送她这样一份大礼,正想开口拒绝,闻人炯已经摆手阻止了她。
“楚楚,遗诏朕已经写好了,就放在金匣里,到时候,你就让赵公公带你去拿出来。空白圣旨和遗诏放在一处。朕要你在龙泉宫,当众宣读。”
闻人楚楚点头记下,心里突然涌出深深的哀凉,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即使为这一天的到来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了,依然免不了恐慌无措,她的手指冰凉,勉强笑道:“父皇多虑了,您不会有事的,您如今正值春秋鼎盛……”
“哪有那么多万寿无疆?”闻人炯到此时反而笑了,神态竟然是难得的平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慈爱了不少。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确实已经无力回天。“他们都当朕糊涂了,可朕心里清楚的很。当年你师傅就说这里是个好地方,他很喜欢,他从来不会无故喜欢什么地方。这里的地势很好,若是利用得当,对护佑我皇朝万代有极大好处。朕也觉得这里清静,死在这里挺好,不像皇宫里那么多冤魂厉鬼。”
闻人楚楚看着他老病残弱的身躯,心中悲凉。
到得如今,往事如烟,山河依旧,便是帝王霸业,也尽皆黄土。
人,都已经换了。
皇兄的野心,她不想阻止,也无力阻止。她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多留住父皇哪怕一刻。
“朕想见你皇兄,你去传他过来。”闻人炯闭着眼,听着风吹的声音,淡淡开口。
他气色虽衰弱,却仍不堕雍容威严的帝王风范,让人不敢违背。
闻人楚楚垂眸,咬了咬唇,起身往外走。“是。”
繁华落尽,长剑蒙尘,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终将有寂灭的一天。
行宫之外,长空冷雨,月白色衣袂如流水漫卷,没有撑伞,没有提灯,闻人岚峥孤身一人缓步而来。
远山淡去,不留痕迹。如那日城门前目送那少女远行时一样,干干净净。
除了自己的心,没有什么会再记住那一切。
群山低伏,迎风送雨。
行宫门口的侍卫见到他,立刻恭敬地放行。
玉京因为帝王重病,已经全面戒严,这个新年,整个皇城都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暖阁里,火光熊熊,温暖如春。
闻人炯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
闻人岚峥上前给他拉好被角,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复杂。
从未如现在这般体会到生命的空茫,看气色就知道,他已经大限将至。
他看着闻人炯,目光怔怔。
他本以为自己该恨他,可看着他这个样子,却恨不起来,这半生血火步步算计,到得如今,也可以结束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亲生父亲,过往恩怨,他放下,给他一个安静的离开。
一念至此,他的表情温和下来,看向闻人炯的目光,也带了些许柔软意味。
“咳咳,你来得倒快。”闻人炯怔怔地看着他。
闻人岚峥摇头,“其实,从这里到玉京,也没想象中那么远。”远的,只是人心。
闻人炯嘴角溢出一丝怪异的笑,“是啊,可是平日里,就是觉得远。”
闻人岚峥淡淡道:“真要说远,儿臣倒是觉得,从宁王府到城门口,才是真正的远。”
闻人炯怔了片刻,随即避开了这个话题。“岚峥!霍芷晴,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就废了她吧!”
“废?”闻人岚峥眼中露出淡淡的讥诮,唇角笑意转淡,“废了她干什么?废了她,依旧有别人坐上这宁王正妃甚至皇后之位,那儿臣何必多这种事?”反正不是他认定的那个人,娶谁都一样。在他眼里都一样。
“父皇,那晚儿臣就和您说了,若是想补偿父爱,给楚楚就够了。至于儿臣,就免了。”
十七岁之后,他对父亲就没有了任何期待。这皇家森冷,人人最看重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岚峥,你……你还在怪朕当年将你送到了系邙山?”
“父皇。”闻人岚峥语气平淡坚决地打断他,面色沉静,眼神薄凉,“楚楚还在这里,别吓着她。有些事,小孩子听见了不好。”
闻人楚楚睁大了眼,看见闻人炯悔恨歉疚的脸,心中顿了顿,又呆呆地转头看闻人岚峥,见他神色漠然,目光平淡,没有任何异常,心里突然剧烈地跳了跳。
皇兄到底在瞒自己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让他不愿让自己知道?
她握紧了拳头,却发现自己掌心冰凉,已布满冷汗。
一只温热的手覆住了她娇小柔软的手。
闻人岚峥动作轻柔地扳开她的五指,看着她掌心的五个月牙形青紫印子,皱起了眉,“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
双手捂在他修长的手中,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离皇兄,其实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