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笑了笑,夹起盘中饺子,塞进了他嘴里。
“哎,过年饺子,你也尝尝看!”
许朝玄静静坐着,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饺子。
鲜嫩香软,却又,五味俱全。
“你的红包。”许朝玄突然道。
兰倾旖目瞪口呆,真的有啊?她随口说说的。她在他府上管吃管住还没干活,他竟然还给她红包?真是大方到极点!
她有些不真实地接过红包,想着自己这个年过得真是奇妙,丝毫不比在家里过得差。心里充满了温馨的暖意,她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谢谢你。”
许朝玄微微笑,并不答话。他能感觉到,这一刻她收起了平素的疏离淡漠,真正体会到了年的味道。
他想给她的味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她忘却客居他乡举目无亲的寂寥,求得一片平和?
兰倾旖看着他脸上表情,心里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她转移话题,“我在你房间里看见一幅画像,画的是位姑娘,那是你的心上人吗?”
她对那幅画印象很深刻。
飞雪,长街,黑烟,火焰。
空旷长街尽头,一匹神骏黑马前蹄高扬,作飞驰中紧急停马之姿,马上红衣大氅的女子,正单手勒住缰绳,另一手搭在眉骨间,微微抬头远眺天空。
画到此处笔意已尽,留给他人的只有一袭单薄挺秀的背影,如一卷烈烈的旗绽开在山河岁月之中,艳烈中透出难言的萧杀。那一抬头远眺,看的究竟是什么,无法知晓。
那女子看上去身姿纤秀,于飞跃马背之上,宛然抬眸。长空烈风,积雪硝烟,万千萧瑟被一个骑马远眺的背影踏破,她黑发于雪花中飞舞,身姿挺拔如枪,然而飞雪中那遥远的,似淡然似无意的一抬头,便似已穿越时光,看进红尘深处无尽悲欢,远远看去也觉风华无限。
看着这画,每个人都会在心中油然而生无尽好奇。
她是谁?她在看什么?
她为何于飞奔之中,冰雪之上,如此决绝又优美地,突然勒马?
骏马飞奔的姿态如此明显,连马脖子上爆发的肌肉都清晰可见,那她定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办,又为什么会在这途中驻马?究竟是什么要紧事,让她如此义无反顾?
仅仅是一远眺的风姿,便凝固了最美最亮烈的那一刹。
“不是。”许朝玄脸色奇异,“那是云国双璧之一,天下第一才女赫连若水。”
兰倾旖愣了愣:“你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许朝玄坦然回答:“几乎无人见过赫连若水长什么样子,传言她容貌奇丑无比,不过我觉得这传言倒不可信。”
“你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兰倾旖很好奇。
“赫连若水,名动天下。对她有兴趣的人何止我一个?”许朝玄微微冷笑。
他的目光深而利,似冰封雪凝的湖面上忽然刮过一阵寒风,闪着冷锐而沉丽的光。
“云国双璧,赫连若水和司徒画衣。一文一武,以其不同的特点在五国广为流传,用风光一时、炙手可热等词形容丝毫不为过分。高踞天宇,成就了两段倾世传奇,天下人谁不曾侧目?”
“司徒画衣,出身将门世家,自幼在军营长大,十岁随父出征,十二岁与大军失散独自临敌平安脱险,十四岁父亲战死全军败退,她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率领三万赤膊儿郎杀退卫国铁骑,大败卫国第一名将殷志成,此后战功赫赫功勋卓绝,以女子之身组建清羽军,一路升迁最后官拜元帅。别的不提,这位女元帅在卫国,绝对是散不开的乌云,据说她的名字在卫国足可令小儿夜哭不止。”许朝玄苦笑:“连珏一生,也只当众称赞过这两人。他赞司徒画衣用兵狡黠不拘常规,称她是指挥第一的军事奇才,世间难求的名将。”他抬手扶额:“何止是卫国?在黎国,她的影响力也不小,这些年黎国武将凋零,除了连珏,其他的多半不怎么样,皇帝有点急了,你没发现开春后即将举行的武举比起平日肃穆严格了很多?这次武举夺魁者,将会直接进入军中,还会获得兵权。皇帝搞这种激励,还不是因为司徒画衣那五万清羽军的威胁?”
“赫连若水无官无权,充其量不过是个侯府千金,不像司徒画衣重兵在握权势煊赫。再有才华发挥的作用也有限,倒不值得这么关注。”兰倾旖摇头。
“凭她的丰功伟绩,早就足可拜相了。”许朝玄叹气。
“七岁,破围棋国手珍珑局。
“九岁,智破青州特大人口失踪案,清算西南三州混乱近十年的国税。
“十岁,与当朝文状元对诗,盏茶之间《盛颜》赋成,洋洋洒洒数千言,气势磅礴,压倒文状元。
“十一岁,卫国遣使来访,携来三道难题,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无一可答。赫连若水面不改色挺身而出,独自解开三道难题,并回敬一题难倒来使,令其无功而返。
“十二岁,卫国又出一计。派出宫廷第一供奉,以论道为名找场子,摆出卫国北境赤风族第一大阵骊龙阵,骊龙阵百年来从未开启,百年前从无人闯过,赫连若水不仅单独闯过,还在论道中败了第一供奉,逼到他黯然而去,连卫国皇宫都没脸回转。
“十三岁,奉命出使卫国,恭贺新帝登基,卫国上下如临大敌。也不晓得她在卫国做了什么,她去了一趟回来,卫国礼亲王突然发动政变意图造反。卫国朝局大乱,连原本攻打云国北粤关的计划也从此搁浅不了了之。回程途中,卫皇派人一路追杀,前后千余人,没能伤了她一块皮,反倒是那些追杀她的人,死时身上没剩一块皮,被她在两国交界处,一直没有确定归属的南陵部落,陈尸三具示众。此后回京一路顺畅无人敢拦。
“十四岁,入燕都皇家学院,得罪了藩王之子,学院众多学子对她避如蛇蝎,联合排挤打压,却被她利用彼此矛盾反挑拨斗得死去活来。两个月后她嫌弃学堂无用,自请离开。
“十四岁,曾于燕都失踪两月,无人知晓那两个月内她去了何处,但赫连若水自此沉寂,不涉朝政,韬光养晦,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兰倾旖怔怔看着他,张大了嘴,神情古怪。
许朝玄突然一笑:“幸好赫连若水从此低调沉静,否则各国暗杀团只怕会争先恐后拜访她,她在暗杀名单上的名次也要挪挪前了。被这样一个人惦记着,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兰倾旖一直维持着先前那种古怪的表情瞅着他,安静地等他说完后,才用更古怪的语调问:“你怎么对她的事情这么熟悉?”不能怪她多话,实在是这其中有些细节连赫连若水的老爹长宁侯都未必知道。
许朝玄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了兰倾旖古怪的、奇异的、还带点小兴奋和小诡秘的声音,黄钟大吕般响在他耳畔心头:“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许朝玄:“……”
…………
迎来送往的正月,在拜年中度过。
初五的无月之夜,星光满天,如钻石般嵌在藏蓝色的天幕中,空气清新而沁凉,远处飘来腊梅花的冷香。
少女斜倚在树枝末梢,看着深邃星空,发呆。
“深冬夜冷,姑娘穿得如此单薄还在外面吹风,不怕着凉受寒吗?”耳边飘来温醇的嗓音。
兰倾旖转头,树下立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含着微微的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兰倾旖笑了笑,淡淡道:“这风吹着醒神,冷倒没觉得。”
“没听说许家两位公子成亲的消息,这内院应该没有女眷才对。”
兰倾旖一怔,随即失笑:“我是个大夫,住在这里只是为了治病方便。”
锦衣人眉梢轻扬:“大夫?”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样最好不过,免得所有人为难。”
兰倾旖不语,直接将这句话忽略。
树枝一晃,锦衣人已经跃上树,在她身边坐下,俯下脸看着她:“姑娘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兰倾旖注视着他的眼睛,并不意外地看见了促狭之色,“不就是男女之事争风吃醋吗?”她兰大小姐见识过的还少?
越凑越近的脸顿住了,锦衣人错愕地瞧着她。
“离我远点。”兰倾旖郑重警告:“不然我就将你当登徒子打了。”
“登徒子?”锦衣人失笑,戏谑道:“你确定?”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连同他的呼吸一并洒落在兰倾旖颈间,她颈部很快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可疑的粉。兰倾旖瞪目,一巴掌甩上了那张好看欠扁的脸。确定,姑娘我当然确定,怎么不确定?
锦衣人一笑躲开,朗声道:“姑娘,你这是非礼不成,要对我用强吗?”
兰倾旖刷的瞪大眼,用强?她非礼他不成要用强?天杀的什么叫颠倒黑白?这人真是无耻!
“兰倾旖。”背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像要将她放在齿间狠狠碾碎。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皮肉被人咀嚼的声音。
兰倾旖刷的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