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51年——藏历阴铁猪年(辛亥)——南宋淳祐十一年——蒙古蒙哥汗
元年
班智达70岁,八思巴17岁,恰那13岁。
已是冬日,万物萧瑟,呵气成冰。蜿蜒如游龙的六盘山披着厚厚的雪衣,纯白安静。山脚扎着一座座蒙古大营,正当中最大的营帐内,坐着许多甲胄在身的男人。上首是一位长相硬朗面如满月的中年男子,身侧是位华服锦衣的美艳妇人。中年男子不怒自威,声音沉着地发问:“你们吐蕃曾出过哪些伟人?”
坐在下首的红袍年轻僧人不卑不亢,微一鞠身,朗声回答:“回忽必烈大王,我们吐蕃有祖孙三法王——观世音菩萨化身的松赞干布、文殊菩萨化身的赤松德赞、金刚手化身的赤祖德赞。”
他举止谦恭而无拘泥,言谈大方而不倨傲,端坐时脊背挺如劲松,尤显高大。声音已褪去了变声期的沙哑,如丝绒般扣入人心。原本光润的额上布着些微小的青春痘,却无损整个人的丰神俊朗。少时的青涩稚嫩,在伯父的悉心培育下已然褪去,自信开阔,从容不迫,整个人散发出无法忽视的魅力。
他如墨般的黑瞳扫视过营帐中的所有人,朗声继续赞颂:“松赞干布这位伟大的赞普,对藏区有三大功德:其一,于六百多年前统一了整个乌思藏;其二,命人创立了藏文;其三,迎娶汉地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大力弘扬佛教。”
“到了松赞干布五世孙赤松德赞在位时,迎请了天竺高僧莲花生大师来吐蕃传法,建立了吐蕃第一座寺院——桑耶寺。赤松德赞挑选了七位贵族弟子在桑耶寺剃度,他们是吐蕃最早的僧人,史称桑耶七觉士。我们款氏家族在吐蕃王朝地位显赫,先祖是赤松德赞的内大臣,极受赞普器重。他的长子,便是七觉士之一。”
座中每个人都被这温润如磁石般的声音所吸引,凝神注视他。华服美妇更是杏眼含笑,不时低头在忽必烈耳边轻语。
“到了赤松德赞之孙赤祖德赞时,他推崇佛教,休养生息,与中原大唐缔结和盟,约为永不侵谋。因为唐曾嫁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和亲,唐与吐蕃亦有亲缘,所以这块盟碑被称为甥舅会盟,立于逻些城的大昭寺门前。”八思巴说得兴起,挺拔的身子微微前倾,“所以吐蕃虽亡,这三位赞普的功德却是无量,被藏人尊为祖孙三法王,在各处寺庙永世供奉。”
忽必烈抚掌大笑,开阔自信的气度非同寻常。他与端坐在一旁的美丽女子对视一眼,双手撑在案桌上,颔首道:“诸位将领,看看八思巴,不过17岁,就如此博闻强识,才华横溢,尔等不读书之人汗颜否?”
众将领赶紧点头称是,赞扬声不绝于耳。八思巴脸上浮起红晕,低头称谢。
忽必烈环视众人,大发感慨:“诸位应该都知道,贵由汗仙逝后,我亲哥哥蒙哥于今年六月被选为可汗。受蒙哥大汗之托,我忽必烈统领漠南军事,驻军在六盘山中。之前一直听说吐蕃的萨迦班智达智慧非凡,现正在凉州,便遣使去迎请。不想班智达年事已高不便行走,由启必帖木儿送来了班智达侄子八思巴。”
忽必烈站起,缓步踱到八思巴跟前,丝毫不掩饰对其欣赏之色:“第一次与八思巴见面,本王就甚为折服。给了启必帖木儿一百军马,方才让我这小气的堂侄同意留下八思巴。一个多月来,每日听八思巴,佩服至极。如今召集诸位,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听听圣者之言,你们这些老大粗也能得些福慧。”
众人又赶紧附和。那个美貌艳妇哧哧笑着,用温婉酥软的声音细声说:“王爷,听说八思巴最长于喜金刚灌顶。不如让他趁此机会说一说我等如何受灌顶之礼,结为施主与福田?
忽必烈大喜:“察必王妃所言甚是。”
我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心焦地偷眼看着。听了忽必烈和他的王妃之言,更是焦虑。第一次使用法术飞速奔跑,五百里地用了六个时辰便跑完。却在停下后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一直强忍着不舒服,终于在忽必烈的大营中找到八思巴,却不想是如此隆重的场面。
这么多人在场,我不敢现身,只得忍着眩晕感,想等到八思巴独处时再找他。可是,若依这王妃的提议,又要耗上许多时辰。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头晕得厉害。只要精神一松懈,我便会立刻晕厥。
不敢再多耽搁,我鼓起勇气冲到八思巴面前,一口咬住他的僧袍。
“蓝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凉州跟着恰那吗?”正要开讲的八思巴惊讶至极,将我抱起。
周围响起一些嘘声,有人在喊:“好稀罕的狐狸啊,居然浑身蓝色。”
,
我的头沉得厉害,努力摆了摆,好不容易恢复片刻清明,贴在他耳边,趁着周遭声音杂乱,我用几不可闻的藏语飞速说出:“班智达病危,速回凉州!”
他那写满惊讶的俊脸越来越模糊,我实在无法撑住,头一歪,靠上他瘦削的胸膛,沉沉睡去。
“醒了?”
仰头看,清亮的双眸晃动在眼前,如水晶般通透,深深印入我的瞳仁,莫名其妙地,我的心突然狂跳了一下。
“你可是睡了三天三夜了。”他伸手点了一下我的鼻子,“饿吗?我叫人准备了牛奶和鸡肉,现在吃还是等会儿?”
怎么还在晃呢?我环顾一下,原来是坐在马车里。我摇头暗笑,这晃是马车带来的,还以为自己仍在晕厥中呢。
“我们现在日夜兼程赶回凉州,还需两日才能到达,会很辛苦。要是不舒服,你就跟我说。”
马车里只他一个人,这样平平常常地说话,却是对着我。我趴在他膝盖上,立起半身,咬了咬嘴角,犹犹豫豫地问出:“你,不害怕吗?”
“为何要怕?因为你会说话?”他淡淡一笑,轻拍着我的脊背,“我早就知道了。”
这回换我惊诧了,差点儿从他膝上跌下:“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每次我修法,你总会偷偷出现。我盘腿打坐念佛咒,你也会跟着做。”他捏起我的小尖鼻子,促狭地眯眼对我一笑,“所以有一次我故意说,这个咒语必须闭眼全神冥想,口念300遍,方才有效。你果真上当了,虽不敢大声念,却一直张着嘴喃喃默念。你闭眼念诵之时,我就躲在一旁偷看。你念咒的口型跟人一模一样,我自然知道了你会说话。”
我瞠目结舌。那时候我还觉得这样的修习效果特别好,念诵过后,一股说不清的气息游走在周身,跑起来健步如飞,就连残疾的后腿也无太大妨碍。没想到太过全神贯注,居然连他在一边偷看也未发觉。
我骨碌着眼瞪他:“那你为何一直不说?”
“人说狐狸性疑,果然如此。你一直无法完全信任我和恰那,我便只能等你自己开口。等了4年,你终于肯说了。”他捧起我,举到眼前。马车飞驰,很是颠簸。车窗外斑驳的光影飞掠过他的脸,微笑浮在俊朗的脸上,黑眸中透出柔和,真挚而温暖。
“蓝迦,谢谢你赶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