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心底那棵树死了
燕园是个很美的地方。不过平时忙于功课,很少去未名湖边去逛。南香中学学的外语是日语,到大学里必须要从ABC开始学习英语。所以南香除了专业课,还要忙乎两门外语,每天在宿舍、各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几点一线,几乎脚不沾地。社团活动也风风火火地开始了,有个别同学开始研究怎么做兼职赚钱。
高中同学的信件越发少了起来,大家都各自结交了新朋友,除了特别要好的老同学,也都搁下了。门上信袋里每天都空空如也,如果谁收到信,会招致室友的眼红。家秀刚入大学,偶尔来信说起陈建业和李秀琴如何照顾她,南香也替她高兴。想想去了省内的大学也好,一入学就有熟人。要么有师兄师姐照拂,要么有同学陪伴。南香在诺大一个北京城里,孤单地很凄凉。只有一个朱遥今,平均每学期来探望南香一次。南香也去过他的学校一次,要先坐公车到地铁站,换一次地铁,再坐公车,虽然南香的晕车毛病已经好了很多,还是十分不舒服。最凄凉是回程,有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惨淡。
给父母的信也少了。家里装了电话,南香就从宿舍楼下的电话亭用IC卡打电话回家。
后来宿舍也装了IC卡电话。信件几乎绝迹,宿舍门上的信袋成了摆设。打电话沟通快捷,但是容易祸从口出。话语是有力量的,能伤人于无形。写信可以斟酌,可以修改,电话里脑子一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冲口而出,后悔也来不及。
南香跟姜老师绝交,就是通过一次电话。
电话是快熄灯的时候打来的。南香向来在熄灯之前洗漱上床,所以电话是睡下铺的室友黄娟接的。她把话筒连电话递给睡上铺的南香,挤眉弄眼大声说:“是个男人”。
是姜老师。
半夜急电,应该是紧急的事吧。姜老师说:“我请你帮个忙,你肯不肯?”
南香说:“当然肯呀,是什么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明天去一趟延庆。”
“去延庆干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用准备,人去了就是帮了我大忙。本来是应该我自己去的,但是得到通知太晚,来不及了。”
南香隐隐觉得不妥。之前风闻姜老师似乎在做某产品的传销,可能延庆一行与这个有关。
南香坚持要问明白去延庆做什么,他却死活不肯说。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你难道不相信老师吗?”
南香说:“我相信你,我愿意帮忙,但是我有权利知道你要我去做什么。”
他说:“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这句话说了很多次,因为室友都睡下了,南香把声音压得很低。
“你相信我,你去了,只会对你有好处,不会有害处。”他生气了,语速加快。
“既然是有好处,为什么不能说呢?”南香也有些恼。
姜德再次重复:“你要是相信我,就算不说你也会去。”
够了。这样争论到天亮也不会有结论。南香其实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不告诉为什么去,那她就不去。
末了,南香轻轻地说:“你再考虑一下,明天早上告诉我去延庆做什么,我再去。再见。”
“那么,不必再见了。”姜德挂了电话。
南香下床,把电话机放回原处。爬上床,睡觉。睡着了,可以当作这只是一场梦吗?
次日一早,黄娟起床的时候南香正在吃早饭。她继续拿南香打趣,说:“你那个老师是不是喜欢你啊,电话打那么久,我都睡了你还在打。”
南香大惊失色,说:“那是我的老师,老师!”
黄娟用下巴指指南香的下铺,说:“老师怎么了,男老师也是男人啊。”南香的下铺蒋晓春已经半公开地与教公共计算机课的张老师同居了。大概是跟刘东的一场短暂的恋爱让她对所有同龄的男生失去了信心。
南香无力地跟黄娟解释:“我们,我们那里不兴这样的。”她把勺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想想又难过,低头继续吃粥。
黄娟不知道,那通电话断绝了南香跟姜老师的关系。近五年的师生情谊,毁于一通电话。
“那么,不必再见吧”,多么残忍。以为我真的不敢吗?我又没做错事,指望我会痛哭流涕爬着电话线回去请求原谅吗?如果你这么不在乎,那我又何必在乎?南香心里哭了。
那一天,南香神不守舍。几次犹豫要不要旷课去延庆,要不要打电话给姜德。甚至都做好了准备,一旦姜德再打电话来,她就出发。
可惜,没有电话来。她没有打过去,他也没有再打来。真的就这样,“不必再见”了。
再一个假期,南香窝在家里,哪里都不肯去。杨宗保打来电话,说他们要去姜老师那里,约南香一起去。南香不肯。后来再打来,说是已经在姜老师家里,让她赶快过去。南香为了那句“不必再见了”,铁了心到底没去。如果是姜老师打电话来,南想应该会去,但是只有杨宗保打来电话骂南香太倔犟,用的是姜老师家的电话机。
后来南香见过杨宗保好多次。大家不再对她提姜老师的事。
遗憾吗?多少有一些的。可是你越看重一个人,你越希望他也尊重你。夫妻如此,朋友也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绝对是真理。女子与小人难养,所以女学生是最难相处的吧。
后悔吗?不。如果时光倒流,南香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去延庆做什么。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会议,可以让他不惜说出“那么,不要再见吧”,并且始终不肯挽回。仿佛不管将来怎样,都与你无关。
南香照常上课。跟高中语文老师绝交,对一个大二学生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南香知道,心里的一棵树死了。曾经,那是一棵陪伴南香成长的树,在她的花季里给她遮雨的树。
痛吗?痛,因为太痛,反倒不觉得。短短高中三年,姜德无处不在,甚至毕业之后对南香还有影响,现在,为了克服这种心痛,南香要屏蔽这个人,不得不努力忘记高中时代的那些人和事。
甚至,越是姜德反对的事,她越是要做。比如,姜德曾经试图阻止南香与某人交往。那个某人,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