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少用探究的目光看她,幸晚之知道他还在思索她昨夜说的话。
她穿了一件大漠女子都喜欢穿的皮草,裹在身上,遮住了她姣好的身材,却也让她不至于在这寒天里缩着脑袋。
客房的火炉上还温着一壶酒,腾腾的热气升起,将屋子捂暖了些。
幸晚之呼了口气,道:“走吧。”
她没有什么行囊,来的时候本就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傅苍阑缓声:“没有骆驼,我们只能走着离开大漠。”
“无妨。”她笑了起来,“走到中原,就春暖花开了。”
傅苍阑还想说什么,但她却不愿意再说。幸晚之拉开客房的门,迈着一只脚走了出去。今日的旅店格外热闹,再一看,门口的那几个大汉困得在打盹。
幸晚之走到门口,伸手拉了拉皮草,转过脸对拦住他的大汉说道:“我要去王宫,备车。你且去告诉王子,就说我想通了。”
傅苍阑跟了出来,朝幸晚之挥挥手:“你自己一个人路上小心。”
“嗯,我知道的,等我成为了大王的女人,你就跟着我一起享福吧。”她的脸上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可惜却没有任何人怀疑。
她一定也成为了人们心目中攀龙附凤的女子了。
最好他们都这样想,幸晚之笑得更欢了,她默默上了骆驼车,门口的几个大汉困得想打瞌睡,幸晚之撩开帘子,对旅店里的掌柜喊道:“给这几个哥哥准备早点,这些账就算在我头上,赶明儿跟松泽王子硕就是了。”
她笑得毫无破绽,几个大汉哈欠连天,懒懒地走了进去。
车夫也困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幸晚之又撩开帘子,对车夫柔柔地说:“这车里有些冷,能否帮我去旅店里拿一个捂子。”
她楚楚可怜,车
夫点点头,走进了旅店。
方才折回去到旅店二楼的傅苍阑忽的从楼上跳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车旁。
幸晚之道:“这车里能容纳你,但恐怕你要委屈一些。”
“无碍。”他轻描淡写地答,随后缩进了车内的木箱里。
箱子里很暗,他蓦地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总是处于这样的黑暗之中。这样的黑暗源于他庶子的出身,从小他就是三房里被排挤的那个,他习惯性冷漠,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他能做出任何极端的事情,因为这样的性格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注定了的。
那时院子里有几个兄弟姐妹,都不爱同他玩,说他是身份低下的怪物,三房的院子里有一座假山,假山里面有一个漆黑的山洞,山洞朝北,被树木挡住,因此不曾有人发觉,他也是偶然一次发现了这个秘密,从此他便到小山洞里面来玩。
他可以在这样黑暗的角落里一待就是一日,从清晨到日暮,因为黑暗让他变得强大,变得无所畏惧。
多年后他有一次身处狭小的黑暗之中,他依旧觉得无所畏惧。
只是他想起了作业在过道上看见的人,傅苍阑的心还是毫无预兆地刺痛了一下。
就算短暂相处在一起,她也终究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离开自己,况且他亦不是安定之人,跟着他幸晚之也不会快乐,只是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内心这种近乎怪异的想法是什么。
倘若爱能解释的话,那么天底下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他也不会变得如此惴惴不安,甚至如同小人一般。
他……只是对她有那么些许的好感,他想同她再相处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不论以后他们的时候是归于什么样的轨道,至少他能享有这一丁半点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回忆。
这世上,善恶是有因果的,但爱没有,爱也没有理由,没有借口。
他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但他依旧对她留存爱意。
霸占、拥
有也不是他内心所想勉强的,此刻他愿仅存一点对未来的希冀和对往昔的回味,再陪她走一程,即便身后是万丈深渊也没有关系。
走到尽头,之后他们的命运,就留给天来定吧。
她若是真的离不开傅朝生,那就让她安安心心做她的傅家长房少奶奶,她若是能转过身看见他,他放手一搏又有何妨。
这世间为情所困之人有千千万,他偏不,他偏不愿活得如同这天下苍生一般,整日因情因爱郁郁不得,他偏要活得洒脱一下,若是沙土握不住,那就扬了它。
幸晚之轻轻地敲了敲箱子,问道:“你可有觉得不舒服?”
他道:“没有,你无需挂怀,这样的黑,我喜欢。”
他的的确确是喜欢黑色的。
黑色的夜空,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她的眼。他也曾遇见一个女子,她也有乌黑的长发和漆黑的眼眸,他们相识于中原,却分别与大漠。
不,是永别。
他始终记得那女子嘴角含血的模样,是在大漠一望无际的沙土里,他哭天抢地,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打开他的心扉,以往曾有那么一个,她一直追随他,他总是冷漠,直到她为自己付出生命,傅苍阑依旧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爱。
不爱就是不爱的,即便是再好再迷人,那都不是他所爱的。
他的心锁被锁得太紧了,单单用钥匙是开不开的。
他以为他这凄苦的一生不会爱任何人。
他已经做好了不爱任何人的准备,偏偏他又遇见了这样一个人。
她也有乌黑的长发和漆黑的眼睛,她也有他喜欢的香气和想眷恋的感觉,他对她却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所以他想做回曾经的傅苍阑,再为她最后疯一次,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的感情,自己又能为这份感情做出多大的牺牲。
最后一次,幸晚之,他想,这一次之后,我们的命运就交给天来决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