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一双白皙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尔后蒋氏沉静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上来吧。”
她伸手拉住蒋氏的手,缓缓地上了马车。
马车很小,只够坐三个人,幸晚之坐在蒋氏的左手边,两人挨在一起。
幸晚之开口道:“本是应该去看姨娘的,只是最近成欢院的事情太多,不得空。”
“你同我之间不用拘谨,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了,我把朝生看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他的几分关怀自然也会落在你身上,因此在我面前,你不用顾忌这么多。朝生娶了妻,你作为成欢院的人,必然很忙,这点我是知道的,况且我也听苍阑说了。”
傅苍阑?傅苍阑对蒋氏说了什么?
幸晚之有些不解。
她与傅苍阑不过一面之缘,寥寥数语,不知道傅苍阑口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多谢姨娘关怀。晚之在这偌大的傅家,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想来也就只有和姨娘才能说几句心里话了。”
“我无心傅家的纷争,我年岁已高,即便是争也争不到什么了。我本就是平凡人家的女儿,能嫁到靖文侯府我已是万分满意了。”蒋氏转过脸来,一双眼淡淡地望着幸晚之,那眼神里蕴含的东西太多,无法看透,于是幸晚之只能等着她继续说,“我的一生注定知道走到这里,可你不是,晚之,你的未来不能只到这里,朝生也不能只到这里,苍阑……也不能只到这里。”
原来是这一层意思。
蒋氏的意思幸晚之了然于心。
一来,三房的地位低下,比不上长房和二房,说得难听些,三老爷日后也不会有多大作为,二来,蒋氏清心寡欲,早已参透佛道,不想参与到这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中,因此对于傅家这些年来的变故,她都是看透不说透的,只是苦了她一个庶出的儿子,若是一直如此,那么傅苍阑恐怕一辈子都要在人之下了。
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况且傅苍阑心怀大志,从话语里不难听出他也想有一番作为,而且他的性格阴沉,不易对人袒露心迹,正是如此,也使得他空有一身的本事,而无处可以发挥。
蒋氏希望在这场斗争中她能胜出,那么与她交好的傅苍阑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幸晚之笑了起来,语气里不乏无可奈何:“姨娘,我同你一样,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女,我的敌人是当今公主沈凝烟和张家嫡女张清婉,我的夫君如今依旧是个罪臣,二房对我们长房虎视眈眈,我就算有心帮弟弟,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良久,蒋氏都没有说话。
她握住幸晚之的手,冰冷的指尖微微一动,蒋氏叹了口气,道:“你可以。只要你想,你不仅会是傅家的笑到最后的女子,你还能成为这全天下最
……”
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的顿了一下,蒋氏没有坐稳,微微往后一倒,差点磕到头。
幸晚之赶忙问道:“姨娘,你可还好?”
蒋氏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放心。”
幸晚之想起她方才说到一半还没有说完的话,便问:“方才姨娘想说什么?”
全天下最……最什么的女人?
蒋氏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道:“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晚之,你一定有这个命。”
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么?仿佛有什么不对劲,可她刹那间却也说不出来,只好又寒暄了几句,然后跟着一行人一起下了马车。
寺庙位于城西,幸晚之刚下车,就看见不远处的请石板台阶上几个人,为首的是身穿土黄色袈裟的方丈,身后又站了几个和尚,双手合十正在他们行礼。
傅家是贵宾,住的是上好的客房,在寺庙的南面,男子一个院,女子一个院。本就车马劳顿,好不容易到了,午餐又都是素菜,早有几个娇生惯养的女主子小声抱怨着。
却蝉瞥了眼满桌子的绿色,看得眼睛都绿了,嘤嘤道:“这寺庙里的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
“净瞎说。佛门清净之地,怎能容许酒肉。”幸晚之责备地望了她一眼。
却蝉扁着嘴,道:“哎……好想念成欢院的红烧肉啊。这里的方丈和和尚真是厉害,居然能天天只吃素菜不吃肉,要是我的话,早就忍不住要把桌角给啃了。”
幸晚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蓦地笑出声来。
老太太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入了座,老太太这几日精神不好,面色也比之前憔悴了不少,约莫是靖文侯定下的规矩,老太太不敢忘,即便身子如此不好,却还是坚持要过来清修。只是不知这两日的吃斋念佛,她可还受得住。
担心完老太太,幸晚之又开始担心傅芷姗,看她那都能挂酱油瓶的嘴,就知道这个一向山珍海味惯了的娇女定然是千般万般不愿意的。
果不其然,刚念完佛,傅芷姗就跑来找她诉苦:“嫂嫂,你可知道,三年前那一次清修,我差点死在这里了,回去吃了好多肉这才缓过来。不仅没肉,连猪肉都不放,都是清粥小菜,还有几顿餐,真是受不了了。”
彼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傅芷姗不愿吃饭,宁愿挨饿,又怕长辈责罚,只好声称自己的身子不好,躲在屋子里恨不得要哭。
结果撑不到半夜,幸晚之迷迷糊糊睡着时,忽的感觉有人在挠她的脸,睡眼惺忪地一瞧,傅芷姗正趴在她的床边,扁着嘴欲哭无泪:“嫂嫂……我饿了。”
说罢,肚子咕噜一声。
幸晚之责怪她:“谁让你不吃饭,这下好了吧。”
“嫂嫂……你能不能去帮我弄点吃的?”傅芷姗嘤嘤两声,“我饿得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幸晚之无奈摇首,默默地拿起床头的衣裳,道:“我真是败给你了。你等一会,
我现在去厨房帮你看看可还有一些剩饭剩菜。”
残羹剩菜就残羹剩菜吧,总好过她熬到明天早上什么也没得吃的好……
傅芷摆了摆手指,朝幸晚之道别。幸晚之走到门口,道:“把灯熄了,若是被长辈看见了,又要责怪你了。还有,你把门锁上,这里虽是佛门净地,但并不见得一定安全,等我回来你再开门。”
“知道了嫂嫂,你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啊。”
幸晚之又叮嘱了几句,之前傅芷姗出过郭强那档子事,让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次若不是蒋氏及时帮忙,恐怕傅芷姗早就不是清白身了。傅芷姗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道这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有多可怕,有时幸晚之觉得她太过天真,终究会被人伤害,可又有时候莫名地艳羡傅芷姗这样的姑娘。
命运总是双面,谁也说不穿到底哪一面好。
幸晚之裹着长衫一路向北走,厨房在寺庙的最北面,客房在最南面,两个地方之间有一段距离,更深露重,这一路走得还真是寒意丛生。
好不容易走到了厨房,门扉虚掩着,她走进去,点了一盏蜡烛上上下下搜了半天,才在角落的罐子里找到了晚餐剩下来的一些菜粥,赶忙从橱柜里拿了一个碗,盛满之后,又在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白面馒头,正准备要走,冷不丁身后传来男声。
“你怎么在这里?”
是傅苍阑。
他看了眼神色仓皇的幸晚之手上拿着的东西,不冷不热地问:“没吃饱?”
“嗯。”她应了一声,道,“喝粥饿得太快了。”
“是给你们长房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拿的吧,呵,这些小姐,果然不知道吃苦。”
傅苍阑对这些嫡子嫡女的怨念很深,还不是跟他自己的出身有关,难怪一向不谙世事的蒋氏会不惜拉下脸来同她说这些,不过是自责没能给儿子一个荣耀的出身。
幸晚之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回道:“那你呢,你又是来做什么?”
傅苍阑哼了一声:“没吃饱。”
幸晚之笑道:“你还说旁人,你喝了那么几碗粥都没喝饱。”
傅苍阑面色一红,倏忽间又归于平静,他让开道:“喏,你走罢,我就当没看到你,你也别同别人说看到我了。”
“知道了。”幸晚之哭笑不得,从他身侧走过。临了要走,傅苍阑又叫住了她。
“其实……”傅苍阑顿了很久,才接着说,“大哥人还不错,只是你们两个人都过于心慈手软,注定成不了大事。”
这是傅苍阑第二次说她善良了,她还真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嘲讽。
“以后你就会知道,隐忍不是手软。”
说罢,她伸手去拉厨房的门。门扉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关上了,幸晚之拉了一下,没拉得开。她又加大了力度,依旧是没有开。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力推拉木门,这才发现,厨房的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