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初心本虔诚的吃着菜肴,见众人将目光投到他身上,随即优雅的放下筷子,道:“剑皇过誉了,佛门一脉人才辈出,小僧这些微末修为,如何配得上个‘最’字。”
越苍穹道:“只论修为,佛门中或许还有几个年岁大些的暂时胜过你。但若论今时的修为,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不值得入本座之眼,本座看中的是你们未来的潜力,佛心禅院历来佛、法、僧三宝同修,佛学越深,修为便越高,而论慧根,谁能及得上未满十二岁时便有‘神僧’之名的你?佛脉子弟万千,圣佛尊却时隔近百年后再度收徒,只为将你纳入门下,便知圣佛尊与我所见相同。”
释初心笑道:“剑皇赞谬了,即便只说潜力,小僧也不敢妄称第一,剑皇或许不知。就在月前,我妹释灵心已通过‘琉璃心灯’传承,哦,错了,得了传承,那她现在已正式冠‘天女’为名,小僧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天女凌心’才对。”
“哦?”在场之人皆微微动容,楼下更是有些偷听之人惊呼出来。
天下佛脉中,圣佛尊坐镇的“佛心禅院”堪称佛门第一修行地,紧随其后的便是女流佛修真聚集的“优昙净宗”。优昙净宗现任宗主非但素妙音智深如海,一身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天下之人无不肃仰,可在优昙净宗内,真正的精神领袖却是另有其人。
优昙净宗自一名唤作“天女”的奇人创立以来,便在通天道传承了千余年,而这千年来。宗门内的精神领袖也皆是“天女”。一些凡人无知。只道这天女超凡脱俗,千年不死,已将之当作神佛供奉。
可若说他们错了,倒也不尽然,天女既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种身份的传承,一项责任的呈递。
最初的创立优昙净宗的“天女”来历成迷。无人知晓,但却有护佑天地众生的宏愿,可人力有时穷,修者纵然生命绵长,却仍有寿终之日。所以天女凭借超人智慧创下“琉璃传心净法”这一旷世奇功,此功虽不能超脱生死,但却可不入轮回。将死之际,将元功和意念传入宗中至宝“琉璃心灯”之内,而魂识则不经六道轮回,直接化作善男信女的女胎儿。借此重生。女胎出生,便有祥云绽华。芳香盈室,优昙净宗凭此特征将女胎寻回,由宗主代为传艺,待成年之后,再接受琉璃心灯传承,取回前辈们灌注其中的元功和意念,也取回属于天女的责任,自此舍弃旧时姓氏,改以天女为号,自此天下安危,众生疾苦,便由天女肩挑。
天女继任,便相当于大派掌门更替,本应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可这事情已过一月,若非今日释初心提起,外界依然毫不知情。
越苍穹何等人精,一下便猜出佛门心意,笑道:“你们把消息捂得倒是挺紧,看来新任的天女就是佛门的杀手锏,准备在佛道大会上一鸣惊人了,不过纵然琉璃心灯中有历任天女的百世根基,你妹妹天女凌心接受传承不过一月,又能将这根基使出几分?况且莫忘了,道门之中还有一人,尽得道扇真传的纪凤鸣!”
“纪凤鸣?”这个名字应飞扬也听闻过,清苦道人醉酒时,总是狂态大发,趁着酒疯指点江山,在他口中,许多名声大躁的前辈耆老也不过是些
待死的冢中枯骨,能得他一声赞誉的不过寥寥,而后辈中,能有资格被他提起的,并且赞誉有加的唯有一人,便是卫无双的首徒,纪凤鸣。
越苍穹接续道:“纪凤鸣年岁比你们长些,最近几年,佛、道、乃至儒门中都是人才辈出,好似突然热闹起来了,但若向前数个七八年,当时的年轻人中人才寥落,便只有纪凤鸣一枝独秀,同龄人中莫说敌手,便是勉强能与他抗劼的人都没有,如今纪凤鸣已尽得‘道扇’卫无双的真传,甚至连他成名的法宝‘乾坤扇’都一并传给了纪凤鸣,俨然就要成为第二个卫无双,天女凌心纵然有百世修为也难是他对手,所有正邪派门的年轻一代中,最有可能第一个冲上顶峰的非他纪凤鸣莫属。!”
剑皇这番推崇,倒与清苦道人的见解不谋而合,应飞扬心中对这纪凤鸣的实力极为好奇,心中却替另一人偷偷鸣个不平。
此时却听一直闷不做声的宇文锋插嘴道:“未必!”
越苍穹一扬眉,道:“宇文剑神不认同,莫非是心中另有其他人选?”
“我与顾剑声论剑时,他身边尚有一个小徒,那小徒年岁虽小,但灵气逼人,悟性脱俗,每每插口我与顾剑声交谈中,虽是些童稚之语,却也暗藏真知灼见,算算年岁应与纪凤鸣差不多,他今时今日成就,绝不在纪凤鸣之下。”一旦扯到他感兴趣的话题,宇文锋立时又变得口齿明晰了。
“果然有人替他抱不平,我虽不知纪凤鸣修为到了什么境界,但我那师兄同样惊才艳艳,年轻一辈中,不输任何一人。”应飞扬心中暗道,宇文锋口中所指的,除了慕紫轩外绝无他人。
越苍穹皱眉道:“顾剑声还有其他徒儿,我怎不知道,况且幼时聪慧,如今又怎会声名不显,无人知晓,恐怕现在不是意外身死,就是泯然众人了。”
“也有可能是韬光养晦,如那天女凌心一般,准备在佛道大会上一鸣惊人呢。”应飞扬道。顾剑声的徒弟现在如何,自然是同为剑冠之徒的应飞扬最有发言权,宇文锋和越苍穹听闻此话,一并将目光投向他,应飞扬却只装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心中暗暗得意,这下又给慕紫轩拉了不少仇恨。
释初心却笑道:“若真如此,那倒是可惜了他多年沉潜。今年佛道大会。斗法环节的人选已被压到二十岁以下。纪凤鸣也罢,剑冠那个不知名的徒弟也罢,怕是都不能作为比斗人员参会了。”
佛道虽同为正道一派,但同门之内尚有嫌隙,何况教义全然不同的两大教派,自开唐以来,佛道虽面上和气,暗地是合作与对立并存。为免撕破面皮,每逢佛道双方有难解矛盾时,便会举行佛道大会,以“论法”的形式解决,佛道双方各自派遣学识精深者相互辩论,“论法”胜者便拥有裁定权,由胜方决定如何解决矛盾。
但论法者多是些前辈老朽,自然会带些徒弟来,年老的师傅们在舌灿莲花的打着嘴仗,血气方刚的徒弟哪听得进去。无聊之下自然少不了相互寻衅,摆下私擂比个输赢。久而久之。竟也成了约定而成的习俗,与论法一道成为佛道大会一部分,称之为斗法环节。
斗法环节中,佛道双方耆老自然不会舍下面子在大庭广众下打成一团,所以一贯是由年轻弟子代劳,但多少岁算作年轻又是个问题,佛道为使己方胜算最大化,总是在年龄门槛上先争执一番。
如今听闻入赛年龄被压倒二十岁以下,越苍穹轻一扬眉道:“纪凤鸣被排挤在外了?看来还未战,佛门已先胜了一局。”
释初心苦笑道:“非也,其实是纪凤鸣纪师兄在五年前那场佛道大会就已横扫全场无一抗手,如今修为更胜当年,他自己觉着没趣,便弃权罢赛,把万象天宫的名额让与了他一个师妹,。”
越苍穹道:“可是让与了一个撑着花伞,名唤左飞樱的女子?”
“前辈认得?”
越苍穹点头道:“见过一次,是卫无双新收的徒弟,伶俐得紧呢,年轻一辈高手,她也可算上一个。”
越苍穹又权衡道:“如此一说,这比斗的人选倒是差不多了,佛道各出三派,各举荐三人,道门中凌霄剑宗的人选便应从他们几个中选出。”越苍穹随手指了指应飞扬几人示意道。“万象天宫人选是左飞樱,上清派因司马承祯仙去缺席此次大会,想来应是由龙虎山天师道补上,天师道本是道脉正宗,近百年来却一直被上清派压过一头,早已不复昔日荣光,如今的天师道少天师张润宁年岁不大,却是野心勃勃,定会亲身参与这次大会,重振天师道声威。”
“而佛门一脉,你们兄妹占了两个,剩下一个人选应是作为东道主的白马寺提供吧,白马癫僧近来名头颇响,莫非是他出战?”
释初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剑皇既已猜出斗法人选,不如再进一步,猜一猜今年评判又是何人?”
“佛道之争,历来都是儒门在中间评判,难道这次不是儒门那只老乌龟?”越苍穹疑道。
听闻越苍穹说得粗鄙,释初心秀美如女子的面上露出尴尬之色,道:“依循惯例,自然是该请‘知世’老先生评判,并由他将结果计入天道史册的《玄天年鉴》,但今次不赶巧,老先生他进入了休眠期……”
越苍穹冷笑一声道:“到底是妖,就算入了儒门受圣人教化,也改不了旧时习性。”
释初心也不接话,转而道:“事出突然,也只得再改换他人,但其余适合人选或路途遥远难以及时赶到,或出身佛道两门,恐失了公允,所以评判一职,至今空悬,除非……”
越苍穹心头一动,问道:“除非什么?”
“春秋剑阙乃先秦诸子百家并流而成,与佛道双方皆无甚牵绊,最能做到不偏不倚,而剑皇身为阙主,无论修为,见识,资历,威望都属当世一流,又恰身处洛阳城中,所以小僧今日前来其实另有目的,便是受佛道两门委托,请剑皇来做这个评判!”
释初心一番称赞,令越苍穹也有几分飘然,口上却道:“大师抬举了,满足这些条件的,此间便还有一个。”说着手指宇文锋,“天外有天,剑上有剑,宇文剑神之前,本座也得退避三分。”
“这……剑神舍剑之外无他物,只怕他对此并无兴趣。”释初心无奈道,宇文锋昔年以武者之姿试剑天下,佛道两门一众天道修者都被他打得灰头土脸,两门心中皆有芥蒂,又怎会请他做评判,但这点心思却不便明说,只得随意找了个理由,以盼望宇文锋有几分自知,能顺着他的话意推脱此事。
然而,他显然高估宇文锋了,“评判斗法吗?我有兴趣!”宇文锋斩铁截钉道,灼灼目光还环视厅内几个年轻人一周,似是迫不及待得要见证参会之人的胜负输赢,以从中选取个若干年后试剑的对手。
“咳咳……”释初心与人辩过数百场法,却觉眼前这不擅辞令的老人反比其他高僧名士更难应付,情急之下又想了个理由道:“公孙大娘此次是为了在咸宜公主婚宴上献艺才受邀来到洛阳,婚礼结束便要回返长安,宇文剑神若随她同行的话,怕是等不到佛道大会召开便要离开了。”
“是吗?这么快就回长安。”宇文锋神色一暗,低首不语。
总算让宇文锋安分下来,释初心连念了几声佛号,又对越苍穹道:“剑皇,不知您意下如何?”
越苍穹朗笑一声,道:“胜负输赢,由我一语裁定吗?也好,那本座就应下了!”
一声应下,越苍穹昂然起身,雄奇身姿临轩而立,手指楼下一众修者佛,神态睥睨道:“佛道两门如今成名的人物大多如楼下这般人一般,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分明有登楼的阶梯,却也只敢仰着脖子看望,注定碌碌庸为,无趣的很,本座便拭目以待,端看后辈中可还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角色。”挑衅言语,轻慢姿态,使得楼下之人立时聒噪起来。
释初心道:“前辈舍弃隔阂,万派同修的理念太过惊世骇俗,他们只是不愿违背千年而成的门规,又怎能算是错?”
越苍穹放声大笑道:“若是不愿违背门规那一开始便不该来,本座还能将他们绑来不成?本座看来,他们只不过是群豺狗,想要从本座这取些利处,却谁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率先带头,又谁也不舍得离开,既无魄力有无能耐,一辈子只能捡些别人吃剩的腐肉!”
夕阳余辉洒在越苍穹金袍上,衬得他更显威严肃穆,高高在上,仿佛指点的不过是群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