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过神来时,天幕已织成了滚雷网,犹如万千条吐着信子的银蛇扭曲着向下劈落,不是一道一道的雷,而是成片成片的裹挟着风雨冰雹雪片,一股脑倾泻而下,堪堪着落在中军大帐——江洳涣就在那里头。
那成片如蛛网的天雷滚落时击穿了帐顶,江洳涣正在里头双手抓着一条烤羊腿在啃,被劈了个正着。
他被劈得直翻白眼,狠狠嚼了一口羊腿肉,囫囵吞下,飞快将没吃完的半只羊腿揣进了储物袋中,这才双手护住脑袋,发出痛嚎:“哎哟!”
边嚎边往外跑,沈焱立即追了出去:“快设防护阵啊!”
江洳涣刚跑了数步,绕到另一间帐篷后,第二道天雷劈落了,他被劈瘫在地,大叫:“师叔,救我!”那帐篷跟着被烧着了火。
那些原本混战在一处的两方士兵都惊呆了,几乎已经停手,不是他们胆小被雷电吓到,实在是雹子雪刀太厉害,都自顾不暇了,哪还腾得出精力打杀别人?天生异象,不是好兆头。明明又是雨又是雪又是雹子的,东西两头的帐篷都已经灭火了,被雷劈着的地方反越燃越猛,还有蔓延之势。
天劫雷火准确无误劈向江洳涣,半空中的司凤晏无道毫发无损,两人都看呆了。以前江洳涣历劫都是在某个小山坡或杳无人烟的地方,这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看到人历天劫,威力简直强大到无边。上回沈焱历劫时司凤已经昏死,感觉不到那种令人心颤的恐怖,今天可是清醒地看到了一切。
九幽派后辈弟子中最厉害的江洳涣几次试图构筑防护阵都立即被下一片劫雷毫不留情撕破。沈焱数次想要介入,替他构筑防护阵,都被天雷准确识别掀开,防护阵还未成形便消融不见。倘若在第一片天雷击中目标之前干预成功,天雷会被干扰,认定第一个劈到的人,但错过这个瞬息,再想介入就困难了。
江洳涣被劈得生不如死,上一次天劫还是一道一道往他头上劈,现在这成片成片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无处可躲,真是苦逼透了。他被劈得现了原形,挣扎着飞到半空中,尚未飞出劫雷纠集区域,又被劈落,压坏了数顶帐篷,许多未及躲闪的将士也被他压在身下,喘不得气。
阿花朝天狂吠不止,大宝抱头鼠窜。
在捱到第十八下时,江洳涣已经翻着肚皮不动弹了,连四条爪子都没了动静,勾爪僵直无力张着。他挣扎过处都被夷为平地,砸死抓伤了好多躲闪不及的士兵。
“是龙啊!天命已降!”
“看清楚,那是蛟龙!不是真龙!”
“那有什么,蛟龙历劫,马上要化身真龙了!在咱们的地界化龙,可不是意味着太子殿下天命所归么?”
“说的不错!天降祥瑞!”
“不会吧,天象异常,恐生祸端,怕是有大灾降临。”
“是啊,我看那条龙要被劈死了……”
“胡说八道,龙君指定平安无恙,化龙飞升。”
“你们知道那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吗?”
“不知道啊,你们知道?”
“第一簇天雷好像是劈在中军大帐……”
“你的意思是龙在咱们军中?”
“搞不清楚啊,但第一簇天雷千真万确是劈在那里。”
……
沈焱召出裂天,闭目凝神,掐诀拂过剑身,喝道:“开!”
霎时一剑化出万千条实形,直插入万钧雷霆中,正是一气混元剑阵。雷电被引向四面八方,被波及的人被他神识笼罩,被气浪猛然掀飞,再徐徐落地,未受大伤。
见状,司凤钟鸣春也依葫芦画瓢,用一气混元剑阵替江洳涣引开了一部分雷击。晏无道也没闲着,他落下身影将乔云牢牢护在身后,同时也护住了紧紧抱住乔云大腿的一猫一狗。阿花和大宝都被吓傻了,开始还吠个不停,现在只敢死死抱着乔云,一动都不敢动。
晏无道本来还以为乔云会被吓得往他怀里扑呢,谁知道她却是蹲下身子抱着那两个蠢东西,把他晾在一边。没法子,晏无道便也蹲下身子,作势摸着大宝的胖猫头,胳膊虚虚揽着乔云,如此心里便舒服多了,刚刚那点没出息的妒忌一扫而空。
正当沈焱一行各司其职帮江洳涣分散劫雷时,一群落井下石的不速之客翩然而至——正是中州严氏。此地离着严氏仙府数千里远,他们这时候来,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探查到了天象,算准了时间。真是会挑时候。
仔细一看,来的还不止严氏一族,鄢支温氏也赫然在列。司凤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被她捉弄过的温氏弟子。是了,中州严氏和鄢支温氏是姻亲,自然关系亲厚,加上都被五仁修仙门捉弄失了颜面,结伴来寻仇也是再自然不过。
五仁修仙门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竟引得十大仙门其二携手追杀,也是本事了。严氏与温氏两家也不怕传扬出去被人笑话。
沈焱只觉得司凤是个乌鸦嘴,她前两天才刚说担心别个来寻仇,可不,这就杀来了,简直跟受了她的召唤似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劫引来趁火打劫的。
领头的是严相与长子严迦旭,也是温氏家主的女婿,严迦华严迦叶两人也在队伍中。
此时依然惊雷翻滚,霹雳不歇,飚风如怒,雪片冰雹如刀劈斧剁,天地仿佛要撕裂成碎片,山上积雪不断滚落,视野中一片凌乱不羁,所有东西好像都错位了。那交织成片集束的劫雷只认准了江洳涣,朝他劈头盖脑击落,严氏温氏诸人毫发未损,也正因此,他们有恃无恐。
沈焱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但现在还要护持江洳涣渡劫,也不敢太大意。通常元婴渡劫也没这么恐怖危险,偏生江洳涣体质异于常人,修炼功法与自身融合也还未达到完美境界,所以渡劫才会如此凶险。
今次渡劫,若没有沈焱帮他分担,必是凶多吉少。
严迦旭在半空中问道:“下头可是五仁修仙门的?”
司凤怒不可遏,严氏温氏当真臭不要脸,挑这时来报复,完全是一副趁你病要你命的嘴脸,时间节点踩得相当准。她一手撑着剑阵,扬脸骂道:“臭不要脸的,你老祖宗在此!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屋里歇着,非跑过来送死。”
因为在军中司凤跟乔云都是做男子装扮,沈焱也没对她们使障眼法,所以严氏温氏诸人看到的便不是以前那个丑八怪模样的糙汉,而是个俊俏小公子。此时梗着脖子骂人,虽气势十足,却没什么威慑力。
严迦叶凝神看清了她的面貌,有点吃惊,印象中五仁修仙门全是丑八怪,他有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对象,于是又用求证的目光看向他二哥。严迦华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些混球就是五仁修仙门的,如假包换。
严迦华对严迦旭道:“大哥,不用跟他们废话,多说无益。”
严迦旭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道:“不知贵派与我们严家有什么误会或是过节?几次三番伤我兄弟?”
司凤没好气地问:“你谁啊?”
严迦旭看起来教养不错,颇有涵养地道:“严迦旭,家中排行第一。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贵派与我家定是有误会,此番我来,便是希望能够消除误会,也希望贵派能给我兄弟一个交代。”
司凤嗤之以鼻,前头还像人话,最后那句又绵里藏针。就说嘛,这么气势汹汹而来,怎么可能是求和的。嘿,就是求和他们九幽派的也不能答应,要没他们严家推波助澜,九幽派没那么快完蛋。旧账还没清算呢。
“什么交代?想让你祖宗我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死了这条心吧。人是我揍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想在我这儿讨便宜,那先看看我手里这把剑答不答应!”
语声刚落,司凤已心念急转,一气混元剑阵调转方向,朝半空中那数十号人扑去。她功力到底不如沈焱,幻化出来的只有十八把剑,裹挟着五彩剑芒,光影掠过处,已有严氏弟子被打落飞剑。他们半路想自救时,斜刺里飞来一鞭子,整个人便狠狠被甩回地面,摔得眼冒金星。
严氏温氏两族来者甚众,司凤以一人之力相抗本不是难事,但先前催动一气混元剑阵协助沈焱引开劫雷时耗费不小,缠斗片刻便有些灵力虚空之感。她竭力不想表现出来,以免对方察觉,更集中火力对付她,同时也不想师父和师兄分心。
但严迦叶多机灵啊,立即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司凤灵力不济,出手不如最开始那么重。他于是给他的两位兄长递了眼色,三人组成剑阵,使出了看家本领。严迦旭扬手一抛,蓝光闪过,两指大小的八宝琉璃瓶迎风暴涨,大口朝下扣在司凤头顶上方。
那八宝琉璃瓶内里也不知装了什么邪门东西,竟将沈焱引开的劫雷吸纳进去,瓶子广口一吐,那劫雷又反过来要劈到司凤头上。与此同时,三柄飞剑也猛扑向司凤三大要害。
司凤被劫雷劈懵了,头皮发炸,脑子里嗡嗡乱叫,她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直发黑。
就在飞剑与她只有咫尺之距时,沈焱终于出手了。他原本掐剑诀操纵一气混元剑阵的手一抬,指向严氏三兄弟,三柄飞剑如电如光迅速拦截了严氏三人攻向司凤的飞剑。裂天乃是神兵利器,哪怕只是一道残影也不知比中品的灵剑凶残多少倍,两两相接,严氏兄弟的剑一触即断,疯了一般以诡异的姿势光速回斩向主人。严氏三兄弟躲闪不及,立即鲜血横飞。严迦华被一剑贯心,魂魄都被打散了。尸身当即直往下掉,被严迦旭堪堪接住,来不及悲痛,便带着那具逐渐冷去的身体往东逃窜。
司凤从半空掉下来时,沈焱分出一个分身,接住了她,将她轻轻放回地上。
之后的事就没什么悬念了,严家和温家来的这些人,都不够沈焱捻一下手指头的,修为相差太大,被他一招秒杀。严迦旭严迦叶两兄弟被打得狂喷鲜血,神魂震荡,若非用了保命的傀儡符,三兄弟一个都保不住。严氏兄弟连手下都顾不上了,耗尽灵力驱动传送符慌张逃命。
温氏的弟子怕遭记恨,都不敢跟严氏同路,两边分头逃窜,只恨自己逃遁的速度不够快。
好在沈焱心思主要还是放在江洳涣身上,并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
这群捣乱的刚走,江洳涣天劫也终于渡完了。
待劫雷结束,很快又风流云散,厚重的劫云消失无踪,天空恢复了沉沉的铅色。冰雹狂风暴雨都顷刻停止,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连大雪都停了,好像刚刚看到的那些犹如末日降临的恐怖景象都是幻觉。
江洳涣被劈了个半死,人事不省,还是沈焱强迫他吞服下一粒幻形丹,如此才又将他变回人形,自然,这变化的过程被浓得化不开的夜幕笼罩,并不能被凡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