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沈焱还是没有在现实中用分身强行叫醒萧珺予,而是任他梦醒自然结束梦境,师徒两人才脱离出来。
按沈焱的说法,凡人做梦,其实是魂魄活动的一种,做梦时魂魄与躯壳是脱离开的,当有其他超脱凡人身份的人物介入梦境后,其实是侵入了做梦者的魂魄。若此种情形下,强行唤醒做梦者,会导致猝然惊魂,使人魂魄错乱,甚至有丢失魂魄的危险。
沈焱是给徒弟留了面子,没点破这次的梦境入侵者只有尚还驾驭不住神识的“废材”司凤一个,他自己算不上入侵者。等哪天她在梦境中,也来去自如能够呼风唤雨,随自己意愿主宰梦境时,她就能脱离入侵者身份了。
神识第一次切实踏入别人的精神世界,而且一呆就差不多呆了一整夜,对她本体精神力的消耗颇大,导致司凤神识一脱离出来,本体竟有点虚脱,像是爬了十万里的颠簸山路,后背像火烧火燎得被揭了层皮,头也一扎一扎的疼,顿时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沉睡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醒来时,乔云正坐在她床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乔云似大大松了口气:“可算醒了,你都睡了快三天了,真怕你醒不来呢。练功虽然要刻苦,可也不能这么玩命啊。”
司凤抬手揉了揉额头,头疼减轻了,浑身的疲惫也消失了,体温也正常了,一切就像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第一个反应是赶紧确认自己是不是通过神识真的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于是她抓住乔云的手,急急地问:“我师父呢?”
乔云莫名道:“仙长几天前出去替江公子采药去了,还没回来呢。”
司凤又问:“师父他有没有露出一点虚弱的样子?”
乔云茫然摇头,不知道她问这干嘛。
司凤明白了,师父可不像她这么弱鸡,毕竟他可是在梦境里也能动用术法的。
吃饱喝足,司凤浑身觉得好受多了,立时想起自己那丝被分出去的神识,凝神感受了半天,才得到回应。她才发现自己睡了这几天,萧珺予跟她的神识连结也断了几天,附在他发丝上的神识仿佛陷入了休眠状态,直到她刚刚调动起来,她才重新感知到萧珺予的存在。
萧珺予那边的情形也清晰起来,熟悉的思绪相连、身临其境之感又回来了。
他不是在房间里,通过他脑海中的认知,司凤知道了,这里是端阳宫,现在正在设宴,整个宫殿喜气洋洋,舞乐翩跹。
司凤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宫里有什么喜事,大概是皇太后生辰到了?
但是很快司凤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大臣们都在举杯向萧珺予道贺。听了没多久,她才明白过来:帝王赐婚,萧珺予要娶尚书陈政之女为正妃。
因为这道旨意,萧珺予要留在京中筹备婚礼,也不必去前线了。
什么情况?!司凤简直大吃一惊。
短短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珺予到底还是答应了?是圣旨不可违抗,还是经过权衡,他最终向权力欲低头了?这里头有没有黑幕交易?
司凤真是难以置信,全没想到她就睡一觉的功夫,萧珺予就从情种变成了野心家。
事实摆在眼前,朝臣们都在向国君以及陈政、萧珺予道贺,萧珺予娶陈家女儿已是板上钉钉。
看来,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行啊,这么快就被打脸了。还真以为萧珺予对周怀敏是真爱,熟料比起唾手可得的联姻势力,真爱也是可以放一边的。
司凤到底是不死心,又透过两人相连的神识,试图弄明白萧珺予的心境究竟如何,此时是悲是喜。
然而,什么都没有,没有心如刀割,也没有不甘愤懑。他的内心似乎是麻木的,平静无波,既没有背叛内心挚爱的悲伤,也没有皇位在望佳人可得的欣喜。这种骨子里的平淡冷静像是对明面上举止从容逢场作戏谈笑生风的辛辣讽刺。
司凤怒而收回了神识,断了连结,只觉得此人很碍眼。到底她是先认识周怀敏的,有点以周怀敏娘家人的身份自居,潜意识里是要回护周怀敏的,在心里替她唾弃他。
还好,还好两人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以后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一想到周怀敏退兵曹县,还不知补给运送到位没有,军中缺衣少粮,还刚吃了败仗,遭受非议编排,萧珺予却在这时候决定要娶尚书之女,笼络新党,司凤就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替周怀敏一万个不值。
思及周怀敏,司凤才想起跟她那边也断了几天联系了,立时又调动留在周怀敏身边的神识,想看看她那边现在是什么光景。
周怀敏刚接到朝廷的批文,与批文一道送达的,还有一封私人书信。周怀敏先看了批文,此次是稀里糊涂吃了个败仗,还好朝廷没有追究,还表示会立即调拨粮草物资,其余事务还是由她统筹决断。周怀敏看完心中颇感安慰,朝中对她会有哪些恶言攻击,她大概是能猜到的。
她从一文不名到建功立业,只花了短短几年,是朝廷中璀璨夺目急速攀升的新星,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但这样的晋升速度也为她招来了不少妒忌和叵测,毕竟,有时候她难免会无形中挡了别人的道。加上她常年训兵打仗,跟朝臣结交不深,这次狼狈落败肯定有不少被她无形中得罪的人在朝堂上借机落井下石攻击她,朝廷没发落她肯定是因为太子殿下和一些明事理顾大局的大臣替她求了情。
司凤同步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想到萧珺予为她求情,还幻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一颗心变得柔软起来。
但是从周怀敏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看文书时神色镇定淡然,喜怒不显于色。她的心思藏得很深,深得连萧珺予都没觉察出来。司凤暗想,该不会就只有她和师父知道这份深埋心底隐忍不发的情愫吧。说实在的,外头人真的很难看得出周怀敏的心思。
司凤聚精会神留意着神识传来的一举一动,连乔云跟她说话都没细听,左耳进右耳出了。还好乔云耐心极好,看她怔怔出神,便猜到她又在用御灵术探查什么东西,索性安静等她结束。
其实到现在这个阶段,司凤的御灵术造诣已经算是厉害了,照理论上说,她是可以一心多用,操纵神识也能随心所欲。但不知为何,她很难做到这些,不但做不到一心多用,连本体的神识陷入睡眠时,释放出去的神识都无法与本体相连,还弱得一笔。更别说同时释放出许多丝丝缕缕的神识,以万物为媒介感知万物。司凤疑心自己是不是哪个环节练岔了,导致御灵术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毕竟她全是照着心法练的,御灵术一项上沈焱这个师父已无法指点迷津。
她刚岔了岔神,回过神来时,周怀敏已拆开另一封信,快速阅读起来。司凤急忙集中注意力,看字迹不是萧珺予手笔,勉强算不难看,偶尔几个字字体圆润颇显幼稚,偏偏字字都在献策,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自谋士之手。司凤正心中发笑,忽然神识一震,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惊。
自然,这惊涛骇浪般剧烈的情绪波动并非来自于她,而是周怀敏。
司凤打眼一看,才发现叙完所有正事,末尾处轻轻提了一句萧珺予的婚事,落款是高彬。怪不得字迹略显幼稚不美,高彬是蓝星穿越过来的,还用不惯毛笔写字。
此番萧珺予回京,高彬随行,不知萧珺予允婚,其中有没有高彬的劝谏?司凤有点后悔忘记留意高彬了,疏忽了。她到现在也没搞清高彬到九州到底有什么任务,他辅佐萧珺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下次见面,得记着给他附赠一丝神识。
感受了周怀敏前后剧烈的情绪波动,司凤都忍不住怜惜她。
周怀敏五指一拢,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笺顿时皱成了一团,她手上用的力度不小,修剪整齐形状优美的指甲掐得掌心的肉都形成四个深深的凹陷,手背发白,青筋毕露。抓着信的手,难以察觉地微微发抖。司凤本以为她还会有更激烈的表示,但是周怀敏并未如她的愿。
良久,周怀敏终于缓和过来,复又无力地展开揉成一团的信笺,用砚台细细熨平,折叠好,收回信封中,夹在平常看的书中。
周怀敏研好墨,取了纸张,在简易书案上铺开抚平,开始运笔。她的字正如她的人,显得英气十足,娟秀不足刚劲有余。司凤看得出来,她肯定刻意练过,所以书写时笔锋笔力皆如男子一般,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周怀敏的这封信,却不是回给高彬的,而是直接写给了萧珺予。
这是一篇洋溢着满纸真诚祝福之词的道贺书,字里行间完全看不出破绽,就是臣下对上位者的恭敬祝贺,合乎礼节,既不谄媚讨好也不阿谀奉承。司凤细细体会着她此刻的心境,虽仍有细微波澜起伏,大部分波涛汹涌的情绪已被她强自压抑抹杀。这样近乎偏执的克制,司凤自问是做不到的。
她真是个要强的人,连伪装心平气和都伪装得这么逼真。要不是司凤思绪跟她连接在一起,她都险些信了,以为她写这封信时真的已经封闭了感情的窗口,恢复沉沉的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