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陛下,应州之事虽然蹊跷,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也不见得是胡编乱造。”
光听皇帝讲课沈鲤并没什么不快,但对于这番谎报军情的推论和捎带手影射当朝官员操守的总结真不敢苟同。指责你皇家先辈可以,反正他们都死了不会辩解,可别拿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恶心别人。
“嗯,确实存在巧合。还真巧了,十月份应州大捷,小王子十一月就死了。好啦,先不追究当年的实情,继续说蒙古。
自元朝被大明逼到了漠北,代表着最高权力的大汗之位就像走马灯般换来换去。造成此种局面的最根本原因是每位称汗者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完全依靠追随者拥立,太被动了。
经过满都海和达延汗的不断努力,这种情况终于得到了彻底改变,有了属于自己的部族草场,察哈尔部。以此为基础又击败了瓦剌部,陆续把支离破碎的蒙古部落整合到一起。
按照成吉思汗时代的传统,统一后的蒙古被划为左右两翼,左翼为东蒙古,右翼为西蒙古,总共六个万户。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属于左翼,鄂尔多斯、土尔扈特、永谢布属于右翼。
除了直属大汗的察哈尔万户之外,其余五个万户分别由达延汗的子孙继承,权力非常大也非常独立,很像我们周朝的分封制。
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个办法有效的把蒙古各部捏合在了一起,很高明。但用更长远的眼光看,好像并不算一步好棋。达延汗死后,各部因为发展速度不一致,矛盾逐渐又尖锐了起来。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土尔扈特部的崛起和扩张,一度威胁到了宗主察哈尔部,使其不得不向东迁徙躲避,并默许了土尔扈特首领自立为阿拉坦汗。李廷机,朕考考你,这位阿拉坦汗在大明被称作什么?”
感受到了沈鲤的不快,洪涛心里舒服多了,暂时放弃指桑骂槐,继续讲述蒙古人的状况。虽然他已经尽量用春秋笔法去繁化简,但这段历史太乱太复杂,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表达清楚的。
同时也不是听一遍就能记住的,为了进一步测试朝廷重臣们有没有基础知识,不光要讲述,还得时不时来个提问测试,否则讲了半天全没听懂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孛儿只斤.洛根,隆庆三年被朝廷册封为俺答汗!”李廷机还真没给大明官员丢脸,略加思索就从记忆中找到了相关片段,说得很是笃定。
“不错,李大学士所言不差!朕再问个问题,俺答汗的汗位有没有争议?”看着有些洋洋得意的李廷机,洪涛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客观讲,大明官员基础素质还是挺高的,这和选拔制度有关,也就是科考。别说考取了进士,就算只有举人出身,所阅读的书籍史料在这个时代里也算得上海量了,少一点都考不上。
但有个问题,看书多自然是好事,可看书的目的并不是死记硬背,而是总结消化变成自己的认知,进而提炼和升华。
《朱子全书》里说过,举一而反三、闻一而知十,乃学者用功之深、穷理之熟,后能融会贯通,以至于此。读书多只是第一步,想把知识运用出来还要融会贯通。 科举制度发展到明代有其合理的一面,也有其极端的一面。在大面积选拔人才的同时忽视了思考的重要性,最终得到的不一定是人才,反而遏制了真正的人才,拖延了社会发展。
“……北虏不通礼法、不讲人伦、穷兵黩武,无常态也!”李廷机的表现恰恰印证了科举的弊端,做为一名任职多年的礼部官员,身担国家外交重任,除了能把存档上的史料记载熟记于胸之外,半点不具备高瞻远瞩的能力。
别说国际了,居然连邻居和劲敌的详情都懒得深入思考,一句嫌人家没文化、不文明就给带过了。外交部长尚且如此,其他官员和将领的想法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愎自用、骄傲自大、故步自封,就是他们真实的写照。
“……那好,朕就来讲讲这个无常态!”看了一圈,发现没人打算补充,也没人表示反对,洪涛只能轻叹一声,继续磨嘴皮子了。
“无论俺答汗如何强大,只要不能像成吉思汗一样完全把蒙古诸部攥在手心里,他的汗位就永远得不到认可。用我们汉人的话讲,这叫得位不正。
蒙古名义上的大汗依旧是察哈尔部首领,统一的蒙古却出现了一东一西两位大汗,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战争。两边会极端敌视,互相征战不断。
自古以来英雄层出不穷,但除了个人能力之外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时势,所谓时势造英雄。眼下的时势很难再出现一个成吉思汗。蒙古各部之所以无法统一,不是两位大汗不够强,而是外部环境不允许。
众卿家现在心里可能都在嘀咕,不明白朕啰里啰嗦的讲蒙古各部的关系是何用意。很简单,大明就是不允许出现第二个成吉思汗的外部环境。
换句话讲,有大明在蒙古就不可能彻底统一!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东西蒙古诸部也不敢举倾国之力讨伐对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不光我们懂,他们也懂。
众卿可能看过三国演义,大明和东西蒙古之间的关系就像魏蜀吴。东西蒙古都想南下,但谁也无法独立与大明博弈,想合作却又因为内部的严重分歧无法实施,还要互相提防。
大明也把东西蒙古视作威胁,断断续续征战了二百多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自身国力却越来越弱,以至于只能勉强自保,隔岸观火,任其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