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说得挺有道理,可在场的三位太监却都面露难色。有道是兔死狐悲,皇帝终于要对太监下手了。
该埋怨吗?按理说真不该,甚至要庆幸。从景阳皇帝登基开始,刀子第一个抡向了皇族,第二个是官员,第三个是军队。
手段基本一样,先降低待遇,再裁撤数量,最后收缴权力。试问和皇族、文官、武将们比,宦官更高贵吗?显然不是,所以挨到三板斧是早晚的事,太正常不过了。
“……此事是否要知会内阁,还请万岁爷明示!”定了定神,王安再次提问,他想通过这个问题搞清楚皇帝的决心和步骤。
“朕又没说马上裁撤,就没必要打扰大学士了。你们合计着办吧,每年少入宫一些,以人手不齐为由少向南京派送,用不了几年那边就会空下来。”
皇帝表达的很明确,不希望大张旗鼓搞裁撤,而是要挂羊头卖狗肉,以紫禁城里缺少人手为由,减少南京皇城各监太监的数量。
这样的好处就是温水煮青蛙,等有心人发现了也既成事实了,想不裁撤都不成,很符合一贯阴损的办事风格,也比较符合太监群体的利益,至少对紫禁城的太监们没影响。
“万岁爷圣明……有工科给事中归子顾奏言……”听到皇帝这么讲王安等人就放心多了,于是良善拿出了第二份题本放到了御书案上。
“念……”不过皇帝没接,也没抬头,两只眼死死盯着桌面上的另一份奏报,只崩出一个字。
“工科给事中归子顾奏言,江南岁供财赋半于天下。江南财赋出于农田,农田以水为利,亦以水为害,全系吴淞江之通塞。
吴淞江通,则太湖之水有纳有吐,不为民害。吴淞江塞,则太湖之水有纳无吐,大雨暴至,四向溃出,淹没居民,冲毁田地。自隆庆中巡抚海瑞修浚至今已四十余年,因年久失修,致使三吴之民多年尽为鱼鳖,田禾颗粒无收……”
司礼监秉笔良善的嗓音还是不错的,比王安和王承恩都浑厚,朗读技巧也掌握的恰到火候,不急不缓字字清晰。可是皇帝好像听着不太顺耳,眉头越皱越紧,刚听了半截就出言打断。
“速让袁可立派松江造船厂工匠查明吴淞江水情,如情况属实,发内阁拟旨,若夸大其词,就让归子顾回上海老家当鱼鳖去吧!”
“朝鲜国……”王安和良善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么处置虽然粗暴了些也算合理。风闻奏事确实是言官们的权力,可是用在灾情上未免有些卑劣,如果归子顾真的这么做了,那只能算他倒霉。
“先等等,王安,你去把东厂里有关代王、晋王、庆王和肃王的卷宗都拿来!”刚要汇报一下个事项,结果又被打断了。
“……万岁爷,除了东厂,锦衣卫和宗人府也有相关记载。”不愧是从小陪着皇帝长大的,只要看一眼表情就知道事情大小,马上开始拾遗补漏。 “都一并拿来,不要说是朕想看,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借口。再帮朕想想,朝臣中有谁对这几位藩王了解的比较清楚?”皇帝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向王安点了点头,然后又提出一个要求。
“万岁爷,若论史谁还能比翰林院的修撰更精通?”王安眨巴眨巴眼,知道皇帝健忘症的毛病又犯了,连忙上前两步凑到御书案近前,压低声音提醒。
“……草!王承恩,去请礼部左侍郎明日巳时后入宫,就说朕想听史了!你们俩也把手里的差事先放放,陪朕一起把这几家藩王府的案卷找出来。”
属下很顾及皇帝的面子,可皇帝自己却不太注重仪表,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嘴里随即出来个古怪的发音。
王安说的没错,做为皇帝想找个熟悉各家藩王底细的人太容易不过了。翰林院不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嘛,里面有大明最好的文学家、哲学家,自然也不缺史学家。
其中最让洪涛喜欢的就是朱国祚,这家伙是个学霸,万历年间的状元,除了为人有些死板之外,肚子里真有东西。登基初的几年他也是廷筵的讲师之一,谋反案后由于无党无派才被进迁为礼部左侍郎。
但也不能光听别人介绍,必要的基础还得靠自己看,否则朱国祚来了也没啥用。这些大儒们自视很高,不愿意和水平太低的人探讨问题,哪怕是皇帝。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面临着一个问题,兵权该怎么办?全攥在自己手里不成,因为当时蒙元政权还在,北方时不常就得用兵,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交给将领也不成,他是个标准的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性格,一起造反打天下的老哥们老伙计老部下,看谁都像反贼,总觉得有人要抢老朱家的宝座。
思来想去,没辙,只能采取被历史无数次证明过很愚蠢的办法,分封,把军权分给儿子们。估计老朱是这么想的,反正怎么弄也没法保证不篡位,既然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儿子篡位总比让外人强。
至于说如此安排会给国家、民族带来多少负面影响,他应该不是一点都不想,很可能是根本想不到那么长远。但在后世,这种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愣是被解读成天子守国门,真是神奇。
从洪武三年开始,朱元璋把二十四个儿子和一个侄孙分封到了全国,次子秦王、三子晋王、四子燕王、十三子代王、十四子肃王、十五子辽王、十六子庆王、十七子宁王、十九子谷王这九个“塞王”权力极大,可以经常奉命出外作战或巡阅边疆。
永乐十五年,谷王被废除国;隆庆二年,辽王被废除国;正德十四年,宁王被废除国;再加上燕王称帝,明初分封的九家“塞王”此时只剩下肃王、庆王、代王三家了,秦王和晋王的封地准确讲应该算二线,并不在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