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良久,郑子默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举动,他沉默的收回手,重新启动汽车;徐晴惊魂未定,然而不敢多说,连想都没有力气多想。
徐晴偏偏头,靠着后背,看着从眼前溜走的一排排街灯,车内凝重的气氛和没有及时调整的时差使得她眼前模糊起来,头沉的抬不起来,光点也变成片片模糊的光影,街道行人逐渐失去颜色。刚才一通争吵之后,她只觉得身边这个人让她安心,她闭上眼睛,头脑不清楚的想:难怪初见郑子默时就觉得他亲切……
车子停下,郑子默凝视许久她的睡颜,最后轻轻拍醒她,让她下车。
就算在白天徐晴也未必认识这是什么地方,何况是深夜,四周树林,亮处矗立着一栋小的别墅,门是打开的,透出一室的通明。她与郑子默并肩而行,走的极其缓慢。
郑子默问她:“你要去普林斯顿?”因为车上那不愉快的事情而歉疚,语气非常轻。
“嗯。”
尽管知道,还是要问:“几年。”
“四年。”
“学成还回国么?”
“一定会回来。”
郑子默既意外又惊喜:“真的?”
“是。”徐晴轻轻说,“我一定会回来。历史中学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不是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么。”
“实在是很好,”郑子默畅然微笑,他一点没有看错人,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徐晴低声说:“你在国外多年,一定比我有更深刻的感觉……不论在哪里,根始终在那块土地上。那怕再苦再难……”
郑子默深深赞同:“历史永远不能忘记。”
别墅里有人迎接出来,徐晴完全给愣住,三人在门口的光亮中站住面面相觑。郑子默笑:“孙闻,帮我好好照顾她两天。你们应该也认识的,”说着扭头看徐晴,低声说,“我事情多,两天后不得不要回国,你在这里呆两天,到时一起回去。其余事的完全不用担心。”
送走郑子默,回到别墅里,徐晴累的坐在沙发上,孙闻却没有坐,走到厨房吩咐人准备吃的兼收拾房间,徐晴目光跟着他走,眼神明显不善。他看起来并无感情受挫的样子,五官依然英俊,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份成熟的魅力,光论样貌,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名罕见的美男子,难怪郑捷捷爱他多年。
“接到子默的电话,我就从公司赶回来等你们,”他无视徐晴的凝视,微笑着问她:“小徐晴,要喝什么?”
从两人聊天时的熟悉样看来,他们两家现在的关系依然很好。怎么回事?徐晴的理智早就回来,其中的利害不是她能弄清楚的。她不后悔到英国来,但是后悔自己怎么不快点离去,让她轮番见到一个个曾经出现在她眼前然后又消失的人。
徐晴张张嘴想责难他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没有身份,甚至连真相也未必清楚,自嘲的苦笑,摇摇头说:“有白水最好。”
抱着杯子喝一口,徐晴说:“孙闻哥,谢谢你。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哪里会麻烦。”
送来饭菜,到是真正的中国菜,看起来口味绝佳,徐晴跑一天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又急又气,完全没有胃口,不过低着头,随便的吃了些。
其实看到徐晴那么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讲话,孙闻也是暗暗诧异的,他以为以徐晴和郑捷捷之间的亲密,至少会狠狠责问自己一通,想不到她一声不吭,难道是因为住在自己这里的关系?想到这里就说:“我以为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没有。”徐晴放下筷子。
孙闻挑挑眉毛。
“这一天捷捷早就料到,我劝过她,”徐晴说,“对待感情,她比我清楚的多;她说她爱你多年,不肯放弃;她还说,与其永远得不到爱情,毋宁得到爱情再失去……所以,我没有什么好问的。就算问了,也于事无补。”
这番话听得孙闻目光莫测,满眼风雨欲来,眼看着脸上的神情挂不住时,他站起来,站到阳台上吹风。徐晴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他,也一径沉默。
片刻后他返回客厅,神情已经没有异样。他几不可闻的低声叹气。徐晴忽然觉得,至少,他们是曾经相爱过的。
徐晴挤出笑,轻声说:“你是真心爱她。”
孙闻闭着眼靠在沙发徐晴对面的沙发上,说:“你不会离开她的,对么?”
徐晴点点头。
孙闻没有看到徐晴的动作,继续说下去:“一次捷捷问我,如果她明天就要死去,我愿不愿意分一半寿命给她;我沉默一下回答我会的。她听了丝毫不高兴,她说,如果是问你,你一定不用思考就答应下来……”
徐晴微微一笑。有这番话,便没有白来。
在孙闻的房子里呆了两天就和郑子默上了飞机归国,徐晴惊讶的发现郑子默到英国不仅仅是为了郑捷捷的订婚事宜,听说同来有三人,回去时,人数翻了一倍,并且徐晴发现他们带着古怪的仪器。
郑子默看到徐晴专心的翻着飞机上的杂志,想起一桩事来:“怎么送一套《红楼梦》?我看了下,那套红楼是古老且珍贵的版本,某种程度上说,收藏价值连城。”
徐晴想一想,莞尔一笑:“捷捷喜欢《红楼梦》,以前有一度,我们上课时都在偷偷看,我看了也就罢了,可是捷捷不一样,她说自己续写结局……一次我们偷看时,结果被老师抓到,叫我们到办公室,问是谁的书。”
“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们争先恐后的说是自己的。老师本来也就是吓吓我们,看到我们这样,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哈哈大笑……”
郑子默轻声笑了,“我们兄妹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倒不知道……对了,那个叙写的结尾怎么样?”
“写了两三回就没有再写下去……但是捷捷说,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贾家在大火中覆灭,宝玉侥幸逃出,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中寻找林黛玉留下的气味,他疯了。”
郑子默不觉动容。
“捷捷订了婚,会怎么样?”
“她已经毕业,不论是想继续读书还是工作,亦或什么都不干,我们和杨家都不会阻拦。”
“杨季然对她可好?”
郑子默觑一眼徐晴,“若是不好,你以为我家会答应么?”
“难道不是风流公子?”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郑子默正色:“谁都会有年少轻狂。”
“没有人会不爱捷捷,”徐晴托着头,慢慢的说:“她说过她的希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郑子默叹气:“真正的作家?可笑,我们大家都不知道。”
“所以她那样勤奋的念书……在她看来,真正的作家并不需要写多少文章,只要能写出一部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够了。”
郑子默陷入沉思。
徐晴手指擦着杂志的边缘,“捷捷身上的优点太多,我平生最欣慰的一件事情,就是能够认识她。倘若我有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的送给她。”
“她已经得到了。”郑子默看着徐晴,笑意渗到眸子里去,“不过,我想知道,倘若你们爱上同一个人,会怎么样?”
“不会出现这种事,”徐晴回答,“我们永远不会为了爱情这种问题而争吵。以前姜洛生也问过我,我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都会退让,心照不宣的忘记那个人……”
郑子默展颜一笑,徐晴见过他大笑和冷静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他能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笑颜,看的她微微牵动,好像有人在她心里弹琴。不料这细微的动作被郑子默明察秋毫的目光逮到,徐晴匆匆别过头,一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姿态,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徐晴那里知道郑子默心里想的是“幸好我只是郑捷捷的哥哥。”
徐晴飞到美国,只一眼,她就爱上这个地方。常青藤爬满了楼房的外墙,一栋栋建筑像童话中的古堡,清澈河流穿越城镇,格外安静,难得的是绝佳的学习气氛。
日复一日的过着日子,徐晴很少与人结交,认识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除非不得不去参加的活动。她宁可呆在实验室帮导师做研究,导师得过沃尔夫数学奖,对学习刻苦精神可嘉的徐晴时常称赞:不光聪明,还如此好学,必成大器。故对徐晴也比别人更为看重,时常邀徐晴去他家喝下午茶。
有时与郑捷捷联系,她已经知道徐晴在暑假时到过英国,但是她只说了句“谢谢你的礼物”后决口不再提,徐晴也不说,怕一说起那日就抑制不住的伤心。至于她的未婚夫杨季然,从来也没有再她们的对话里出现过。
郑捷捷决定在学校继续念研究生,同时也帮着几种文学杂志写一些文学评论,短篇小说之类,只要有她文章发表的杂志,徐晴都订阅下来,看不看是一码事,但是买不买是另一码事。
圣诞节的时候郑捷捷结婚了。这次她则根本没有通知徐晴,只是在时候寄来一张光盘和几张照片。
徐晴捏着光盘苦笑。
郑子默随后打电话来说:“她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婚期?”
徐晴回答:“她只愿意把最好的一段给我分享,苦的,她更愿意自己留着。”
“你们啊,依然是两个斗气的小孩子。”
郑子默每年总会到美国几次,只要一到,不论多忙,他都到学校看望徐晴,有时甚至呆不到半小时就走。同学一向诧异徐晴为何独来独往,不找男友,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有这么优秀的男友。难怪你看不上学校的男生。”
徐晴不解释,但暗自忧心起来。
郑捷捷不知从何处知道徐晴与郑子默之间暧昧夹缠的关系,劝说徐晴:“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我才这样劝你的,但是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样温柔,不辞辛劳……”
微笑听完那一长串优点,徐晴才有机会开口:“捷捷,我跟你哥哥不是那种关系,他对我就像对你一样,而我也只把他当成哥哥,非常尊敬。”
“这番话你是说给谁听呢,”郑捷捷很凶的吼她:“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么?你的说法只是托词罢了。”
“真的不是托词,”徐晴的语气平和,就是一幅实事求是的姿态,“我知道你未必信,可我说的,的确是事实。”
冷不防郑捷捷问:“还有姜洛生的消息么?”
“……”徐晴想起从同学那里听来的消息,“他上了研究生,成绩优异。最近又参加了建筑竞赛,据说拿了奖……”
许久没有等到郑捷捷说话,徐晴兀自苦笑:“我……”
郑捷捷叹口气:“我哥哥这样优秀,哪里比不上他。”
“实在是太优秀了。”
郑捷捷听出弦外之意,顿一顿后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徐晴低语:“齐大,非吾偶啊。”
此言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郑捷捷定一定神,讲:“如果你担心我父母不同意,那我去说,他们都很喜欢你……再说我哥哥跟我的情况不一样。我父母历来都不管他,他那么小就被送走……不然也不会容忍他到现在也不结婚。你信么,我哥哥处在现在这样的位子,差不多都是他自己搏出来的,跟我父母并无多大干系。”
徐晴下意识的摇头,随后想起郑捷捷看不见,解释说:“也不仅仅是这样……”
追上来一句:“那是什么?”
“我跟姜洛生怎么分手的,你还不清楚么,”徐晴疲惫的叹气,“我守着各自的专业忙碌,根本忘记对方的约定,长时间不见面,生活无从顾及,长此下去必生怨怼,再好的佳偶必成怨偶。”
郑捷捷不同意:“你太悲观。一次感情失利叫你对自己失去信心。”
徐晴苦笑:“再说,我还有两三年才毕业。到时可能什么都变化了,现在谈这些,还是太早了吧。”
郑捷捷亦苦笑,拿着电话不肯放,扯到别的话题上说;徐晴配合着东拉西扯,很久后徐晴忍不住,终于问:“你跟杨季然怎么样……”
郑捷捷沉吟许久,徐晴静等下文,“嗯……我读书,他工作,都忙着自己的事,他对我确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细心周到……有几次我都被他感动……”
听的出口气有所缓和,看来结婚是一码事,谈恋爱又是一码事。以后两人的谈话中邮件中谈到杨季然的次数逐渐多起来,说话都是隐约带笑,郑捷捷发过来照片里也总是两个人。照片多是生活照,做饭,在一起看电视电影等等,两人都亲密非常,笑容满面,真正是一对难得的璧人。连徐晴年过七十的导师看到之后都赞美说:比电影上的明星漂亮多了,简直是上帝的礼物。
徐晴责备郑捷捷:“你啊,结婚的时候为何不请我去,现在后悔了吧。”
郑捷捷连连告饶;徐晴满意的笑:“那有孩子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去了。”
郑捷捷“哧”一声笑出来:“还早还早,五年之内你不要期望,我完全不想考虑这个。我还要念书……”
徐晴无奈而夸张的大呼:“五年啊……”
这时另一个男声在电话那头略带调侃的说了句“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怎么都一心一意的想着念书”,徐晴听的一愣,郑捷捷已经笑起来,说:“别管他。在这个问题上,他跟我有不同意见。”
徐晴笑的打跌。
“你们是不是忙着硕士毕业论文了?”
“是啊。导师对我要求太高……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当然不会完不成。硕士的毕业论文徐晴忙碌了大半年,最后得到一个非常喜人的分数,在很有名的专业期刊上发表;博士课程开始半年,导师找到徐晴,问她愿不愿意在接受一份助教的任务,徐晴对上课发怵,但思考后还是答应下来。
第一天上课就被一群学生给弄的手忙脚乱,她自己也都不比那些学生长几岁,五花八门的问题都向她飞来;不过一开始上课,徐晴顿时恢复平静沉着,思路清楚,而对学数学的学生来说,思路与思维的严密和逻辑这是最关键的。一上完,学生的对她的印象完全改观。
待徐晴收拾讲义走出教室时,一名男生叫住她,笑嘻嘻的问:“老师,还有问题,可以问么?”
徐晴以为是课内的问题,和蔼道:“当然。”
“老师你有男友么?”
这个问题问的举座皆惊,整个班上的人睁大眼,看着徐晴,期盼她的回答;徐晴看着一群肤色各异的学生,简直头疼。最后她说:“没有。”
“那我可以追你吗?”
徐晴简直又气又笑,当即想训斥那名男生一顿,随后想起这是在美国,在大脑里组织好词语后,正色回答:“不行,”不等在座男生起哄,接着说,“我是中国人,讲究的是尊师重道,待师若父亲一样,待学生若自己的子女。你们可以不尊敬我,我不介意;但你们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学生。”
在一片嘘声中徐晴走出教室,在雪地中徐晴揉一揉脸,摸一摸额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那时正是圣诞节前两个星期,天气很冷,徐晴踩着大雪向数学系的大楼走,脑子里浮现的依然刚才的情状,不禁觉得惊魂未定。
“被什么事吓到了?”
一扭头徐晴就看到双手叉在咖啡色大衣口袋的郑子默在远处看着她微笑,背景则是大学盖住的大楼,就像一张照片。徐晴又惊又喜,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看到郑子默会这样高兴。郑子默看到她起初脸上错愕的表情,后来笑的眼睛微眯,可爱的样子自己前所未见,倒是有些意外的欣喜,淡淡一笑,完全没有表露在脸上。
徐晴跑过去跟他并肩走,热切的问他:“今天怎么来了?”像是不能置信。
郑子默笑着看她一眼,揉揉她的头发:“刚才在你上课的大楼下等了你半小时,可你出来时只顾埋头走路,完全没有看到我。不得已,我只有叫你一声。”
徐晴脸一红:“我那时吓坏了,哪里还有时间看旁人。”
“什么事?”
将上课的事情说了,郑子默笑虽笑,但看似不以为然:“我念大学时也有男同学追过女老师。”
“啊,”补一句:“结果呢?”
“结婚了。”
徐晴撇撇嘴。
郑子默微微一笑:“你若想避免这类麻烦也很简单。”
徐晴立刻问:“什么法子?”
郑子默镇定的说:“跟他们说你有男友就可以了。”
徐晴叹气,慢慢笑了,“哪里……”刚说一个开始声音便忽然断了,徐晴站住,定定看着面前的飘逸的男子,郑子默的唇型非常好看,看着虽不言,嘴角扬起一个笑后格外动人,眼睛荡出闪耀的波光,含义昭然若揭。徐晴给这样的目光看的忐忑,垂下眼皮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滑,手里的讲义散了一地。
幸好郑子默及时拉住她,力道实在不小,徐晴以为自己会狠狠撞上他的胸膛,可没有料到,郑子默后退一步,顺势把她拉入怀里,用大衣裹住两人。徐晴忽然觉得,他的大衣实在太大,怎么能同时裹住两个人呢。
徐晴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听到自己瓮声瓮气的说话:“我去试试。”
两人坐在学校三面都是玻璃的小餐厅吃饭,郑子默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的深色针织衫,长裤笔直,整个人更显得修长且风度卓然。来往的同学都对他们挤挤眼,几名华人同学还专程跑来搭话,坐下不肯走,非得等徐晴介绍之后才肯走。
徐晴摊手看天,满脸无奈;郑子默只笑,表示完全不介意。
郑子默没有怎么动餐具,只靠着椅背坐在对面,看徐晴吃饭;徐晴艰难的吞下一块匹萨,笑说:“学校的饭菜历来都不会好吃。不管在西方多少年,我永远不会习惯。”
“那你快回来。”
徐晴点头:“恩,还有一年半了。”
一说话就被噎住,郑子默递过一瓶水,既好气又好笑:“真是够笨,那么急做什么。”
匆匆忙忙的喝两口水,徐晴向他做一个白眼。郑子默摇头而笑:“想起以前你对我那恭敬的样子……真是判若云泥。”
想起往事来,徐晴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跟捷捷的关系?”
“很早,”郑子默不动声色说,“我一回国就知道了。她的书桌上永远放着你们两的合照,相册里也有许多你们的合影,我想不认识你都不可能。”
徐晴眯起眼:“我的书桌上也是。”
“那时觉得这个女孩真是有勇气跟捷捷合照,”说到这里又补上一句,“不过都是难得的漂亮。”
徐晴吃饭速度很快,见她放下刀叉,用纸巾擦擦嘴角,双手搭在桌上,郑子默摇摇头:“吃太快对身体不好。”
“多年住校养成的习惯了,再说,这么难吃,长痛不如短痛。”
郑子默叹口气,欲说什么却被一脸郑重的徐晴打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大三时,我进入那个课题组的事,你有没有……”
说到这里徐晴忽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但估计他已经明白,抬头期盼的看着他;郑子默眉尾一挑,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会忽然想起问这个?怀疑自己的能力?”
“我有时想,凭我的资历学识,进入那样水平的课题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知道,你最初一定是看过我们的简历的,居然能同意……”
郑子默捉住徐晴搭在玻璃桌上的手,然后松开,笑得眼睛好似一湖水,“苏教授提议你之前我确实不知情,起初时有人反对,认为你太年轻。不要以为我是轻率的作决定,之前我慎重的研究过你的简历,把你在大学阶段参与过的课题都大致的进行了了解,终于拍板决定……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如果真的是有人没有能力,决不会让他参与。后来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徐晴笑的眼睛弯起来,“我确实不及那些学长们……那次成功完全是误打误撞。”
“机会只会光顾有准备的人,”郑子默不觉莞尔,视线在徐晴头上一扫,“那段时间见你那样认真,确实让我感动。”
察觉到他的动作,徐晴问:“是否要走了?”
刚问完手机就响起来。
两人默契的笑了,徐晴等他接完电话,拿起大衣给他穿上,“走吧。我送你出去。”
送别总是走的不快,加上在雪中走的更慢,两人的影子在雪里上拉开,盖住留下的一个个脚印。送到道路上,徐晴有一辆黑到发亮的车子等着他,车门大开;徐晴顿住脚步,转身准备返回学校,确被一股力道扯了回去。
郑子默看着她,眼睛好像会说话,他握住徐晴的手,说的话让她错愕无比:“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么?”
结婚?
很久才确定他的的确确讲出了这个词语,然而就算知道,也想不出任何话来答他。郑子默则很有耐心的看着差不多快要目瞪口呆到石化掉的徐晴,揉一揉她的脸,淡定的说了一句“你想一想吧”,然后钻进汽车。
徐晴返回宿舍,蒙头大睡。可是连睡觉都在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幸好被一个电话叫醒。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带上笔记本到图书馆查找资料写毕业论文。其实徐晴的好几篇论文都可以作为博士的毕业论文,但是导师的要求太高,故此只得提前一年就开始筹备。她恨不得能变成两个人,一个备课,一个学习。
在图书馆里大脑迅速安静下来,刚写下一个开头,又被几名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拉住请教问题。好容易送下来就开始纳闷:为什么总会那么忙?
下一秒就得到答案:麻烦都是自找的。
譬如今天拒绝郑子默不就万事大吉了么,可是那时偏偏脑子短路,答应做她女友。好了,好了,现在他说到结婚,哈哈哈,永不得翻身了。
外头日光照的雪发光,顽强的小草在墙角探出碧绿的头部。徐晴出神的想:人生还是美好的,耗着吧耗着吧,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件事徐晴一直不敢告诉郑捷捷。不论如何,她们成为一家人还是太过离谱。
几个月后郑捷捷忽然打电话来问及此事,语气焦灼,单刀直入的问讯是否确有此事。徐晴正在实验室给批改学生的作业,拿起手机走到走廊,靠着窗口,半吞半吐不敢多言。
最后被郑捷捷逼问得无可奈何,终于说:“他是问我,是否一回国就跟他结婚。”
以为郑捷捷即将吼她,想不到郑捷捷蓦然沉默。
“怎么了?”
郑捷捷避而不答,问:“我哥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是有快一个月没有音讯了。”
“你有没有给他去过电话?”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从来都是他打给我……还有,电子邮件也没有回音。”
“是,我到忘记这一点……”声音嘎然而止,像是不知如何说下去。
徐晴直觉出事,反而冷静下来:“怎么了?”
良久听到郑捷捷疲累的声音说:“我后悔了。我太自作聪明。”
徐晴握住手机,感觉到手心沁出一层汗,默默看着身边的常青藤。常青藤长得非常茂盛,沿着墙壁不露声色的爬进走廊。徐晴预料到什么,不自觉的放低声音:“不干你的事情。”
“家里出了事……”郑捷捷艰难的开口,“所以我哥哥他不得……”
“跟你一样么?”
郑捷捷没有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一时徐晴也失去所以言语,好像堵在胸口的石头被搬走,心脏有一下没一下的被揪紧,不觉脸上扯出个奇特的笑容。刚好导师踱步迈进走廊,满脸兴奋的对徐晴招招手,让她到实验室。
见状徐晴的思路被转移到别的地方,怔怔的说了句:“我知道了。”
那边杨季然似乎对郑捷捷说了句“这也未必是坏事”,郑捷捷“嗯”了一声;徐晴平静的开口:“他说的对。真的,其实客观的说,这一点也不是坏事。我们就算在一起也未必会长久,毕竟两人地位身份的差距永远都在那里;再说,你现在不也很幸福么。”
郑捷捷摇头苦笑:“你倒是理智。只是……”
返回实验室,徐晴得知导师在课题上有新的发现,先把杂念抛开,一直专心的忙到晚上。深夜回宿舍后,才有时间仔细的想这件事,可是依然没个头绪。
对郑子默不是没有感情的,但也彻底的松了口气。
为了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徐晴走进卧室,坐在床上打开电脑写论文,几行字后屏幕上的字开始上窜下跳,徐晴开始犯困。
人像后一仰,很快睡着了。
外婆笑眯眯的走过来,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样子和去世的时候一样安详,好像随时可以走上讲台。徐晴拉着她哭,说,外婆,您可回来了,我很想您。外婆拉住徐晴的手,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就哭醒了。笔记本还运行着,悠悠的蓝光映的卧室像个鬼屋。徐晴拖着头,仔细的回想着梦境,此刻电话响起来。
是郑子默。
他的疲惫似乎不必徐晴的更少,声音有些哑:“我现在才有空给你打电话。”
徐晴说:“捷捷上午已经给我来过电话。”
“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郑子默深深叹口气,徐晴不由得一愣,想起自己认识他也有好几年,但从未见到或者听到他叹气,他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一走神,他的话也漏掉几句:“……不论如何,人还是没法胜天,只能顺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就像我以前一样。”
徐晴忽然宽心的笑了,他们两人虽然受挫,但是都是身经百战,哪里会被这些挫折打到呢。于是轻声开口,让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我没事的。”
“我在想,”郑子默亦笑,“当时劝捷捷的话现在想来,真是刺耳,简直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庆幸的是,好在我们曾经开始过。”
“你们果然是兄妹呢,说出来的话大同小异。”
“我们身上都有责任。”郑子默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徐晴微笑起来。这样的谈话,哪里像是两个正在分手的男女,果然修养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