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徐徐展开。
理论上说,大学比高中生活随意惬意得多,起码没有升学的巨大压力。起初徐晴觉得新鲜,视野逐渐开阔,但不久后她意识到自己的专业一点也不轻松。
因为是国家投资的数学基地班,有着国内最优秀的数学专家,老师一流,硬件设施一流,凡就读的学生都觉得与有荣焉。系里的同学都是高素质人才,在高中阶段就对大学数学知识有所了解,□□和别人自然不一样,人人皆有来历,获奖的数目可以填满简历,行动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孤傲之气。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开学不久,学生们的傲气给磨去大半。
然而,就算徐晴底子比别人厚实,但也不敢懈怠,图书证刚一发下来就向图书馆钻,碰着一本本大部头的书苦读。姜洛生打电话找她,得到的结果无外乎两种:自习室,图书馆。
姜洛生学的是建筑,课程也多,而且一入学被师兄师姐们强行拉入学校若干社团。于是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也有限,充其量也就是聚在上下自习一起吃饭之类,完全不像一般恋人。
大学风景极美,几个清澈见底的大湖,郁郁葱葱的林荫小道,绝美的樱花园,哪里都适合谈恋爱,情侣时常出现,可是他们总难以出现在这样地方,依照姜洛生的说法“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
入学时徐晴就被室友盘问:“有男朋友没有?”
见到姜洛生后一个寝室的女生统统眼睛都亮起来,对于徐晴这样漫不经心完全不珍惜男友的行为,室友大呼:“真怀疑他是否是你男朋友。若我是你,一定会小心约束他。”
其实以徐晴的容貌,开学时很吸引了些人注意,行情一路看涨,不过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就得被告知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倒是让部分人颇为失望。
一年多时间很快过去。
与郑捷捷的联系也是时断时续,郑捷捷非常忙,白天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邮件的发送时间总是在晚上,信中内容丰富,英伦游记,欧洲景色在她的描绘中都鲜活起来,有时随信附上照片,无一例外的,笑容璀璨,眼睛亮如星辰,背景不论多么眩目都比不过她倾城一笑。
室友都问:“这是哪位美丽的明星?”
明星哪有她漂亮。徐晴心里说。
她发邮件问郑捷捷,“怎么邮件都是在晚上发?很忙?”
郑捷捷立即汇报行程:除了学本专业之外,还选了一门古典主义,我打算要在四年内得到两个专业的学位。早上下午通常都有课,晚上有时也有选修课,虽然不算是焦头烂额,但也不轻松。至于约会,哈哈哈,我实在不喜洋人,虽然他们生的好,不过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华人更不要说,不是书呆子就事玩世不恭,我实在无暇陪他们玩感情游戏。你呢?
徐晴对着电脑屏幕苦笑,回复说:彼此彼此。我们系人才众多,不努力会被淘汰。现在我就进实验室,老师屡屡让我帮助做课题,机会难得,我不能放弃。姜洛生对我颇有微词。
就算在千里万里之外,郑捷捷依然是知根知底的,她表示说:你是否忙学习忙得太过分?不然姜洛生绝不至于不满。他是什么人你应当比我清楚。
徐晴立刻反省。故在几天后姜洛生约他出去城郊爬山时立刻答应下来。
这次爬山是建筑学院学生会举行的一次以运动为主题的活动,作为学生会的一员,姜洛生无论如何逃不掉。参加的每个人都可以带着女友一起去,姜洛生问徐晴是否参加时,没有指望她答应,想不到徐晴一听,立刻作出肯定的回答,他欣喜之余也诧异:“这次答应得真快。不忙功课么?”
徐晴笑说:“你不是总说我不配合你么?”
活动那日徐晴起的绝早,因为五点半一行人便要到校门坐大巴车。姜洛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站了不足一分钟,就看到一个轻快颀长的影子朝奔跑过来。
那日的雾非常大,天色微明路灯悠悠的照着,但是连它身边的梧桐树的叶从都没有照亮。四处阒无一人,空气清新得好像新造出来的,一切就像一个乳白而朦胧的梦境。姜洛生盯着那个影子朝自己靠近,脸部轮廓也逐渐在雾里浮现出来。雾中看来,徐晴的皮肤苍白而透明,随着两人的接近,眼睛逐渐亮起来。
走最后几步徐晴的身子向前一倾,姜洛生趁机伸出胳膊搂住她揽到自己怀里,徐晴意外中的挣扎两下发现动弹不得,也任由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忽然心里溢满感动。
片刻后姜洛生放开徐晴,手贴在她的脸上,目光好似镜子,仔细反复端详她;徐晴伸手摸脸,手却被姜洛生抓住。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姜洛生微微一笑,揽住徐晴向校门走,“没事,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比以前更加漂亮。”
徐晴笑:“说的我们似久没见。总不能叫你丢脸不是?”
“难道不是很久么?”姜洛生苦笑问她。
徐晴叹口气,没有立刻答话,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摊开手心,一片空白,只有一把水气。
许久才出声说话:“你知道,我唯一擅长的,就是读书。古人不时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么,现在竞争激烈,我们系不比别的系,人人均铁了心做出一番发现,恨不得将书本看穿……倘若我连这个优势都失去,你叫我怎么办?”
姜洛生知道她说的完全是真话,可他也知道情况绝不至于那样夸张:“我是怕你累坏。你成绩已经是第一,院系老师统统认识你,对你非常十分照顾,你实在不用这样辛苦。瞧你现在多瘦。”
徐晴偏偏头觑他一眼,笑:“这不是很好,多少女孩子期翼减肥,变得苗条动人。”
“我宁可希望你健健康康。”
客车已经等在校门,人都来齐了。姜洛生一上车就跟学长道歉,说在路上耽误些时间,来得晚了;学长看到刚上车的徐晴,眼一亮,诡秘的瞅瞅姜洛生,直说不介意。
车子要开三个小时,一到城郊路就不好走,徐晴被颠簸的睡意再次跳出来,靠在姜洛生肩头睡着了。
车上有些人以前没有见过徐晴,纷纷问姜洛生这位美女是否是你女友,念什么专业之类;得到姜洛生的回答,他们都吃惊不小,纷纷说:“原来这样有来头。成绩优秀,长的还美丽。你可真幸运。”
然后纷纷后悔不在高中阶段找一名女友。
爬山时徐晴简直虚脱,走走停停,同行的女生都差不多一个状况,好多人半途就下山了,纷纷抱怨为什么要干这种无所谓的事情,唯独徐晴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直坚持爬到山顶。
姜洛生颇为心疼,说“不要逞强”,徐晴笑言:“触目都是老树怪石,虫鸟声声,多有趣。”
到了山顶她已经累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汗沿着额头滚下来,随便找块石头坐下,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姜洛生的情况比她好的多,拍着她的后背,担心的说:“看来你需要多多锻炼。”
半晌徐晴才挤出一句话:“简直要我的命……我的腿脚都快石化了。”
已经爬到山顶的人群在山顶的一个角落大声欢呼起来:“过来看,多美!”
山下的田野向远方延伸展开,正午的日光像一层金色的蛛网笼罩在这秋意甚浓的褐色大地上,地面上矮小的房屋,树木,草坪就像是用刀子在地面上刻画出来的痕迹,浅而薄,附近村庄全都缩小了,就像是小人国的世界,显得精致玲珑。远处,微微升起一道起伏的青山,犹如苍茫的青色烟霞。
姜洛生笑着问徐晴:“是否觉得没有白来?”
徐晴赞同一笑:“看到这些,多么累也是值得的。所以有人说,不经历黑夜,不能到达黎明。吃点苦也是好的。”
众人拍照留念。许多人都希望跟徐晴留影,徐晴到不介意,但姜洛生板着脸一一拒绝。
回学校后徐晴把在山顶照的照片传到电脑上发给郑捷捷,郑捷捷看后大赞,回几个字过去:“多好,看起来无比精神。”
徐晴表示不满,“怎么不说我漂亮?”
郑捷捷发一个笑脸过来:说漂亮就俗气了,要的就是这份精神,看起来多清新爽洁。
徐晴说:捷捷,我爱你。
郑捷捷哈哈笑:还有,姜洛生看起非常有魅力,当心他被人抢走。
“你呢,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
“这次联系距上次联系不过几天,你指望我能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有时候几小时也就够了。”
这句话换来郑捷捷的一片沉默。许久她才说:“你说的对。”
那日后郑捷捷似乎变得更忙,回邮件从不超过一百个字,最多是互报平安之类的;随后徐晴被教授苏海拉入数学建模的筹备组,终日泡在实验室帮着师兄师姐做数学理论方面修补,计算。
苏海年轻有为,是国内有名的青年数学专家,才三十来岁就已经获得国内外数项数学大奖。他对徐晴颇为看重,本意是让徐晴这个大二学生跟着研究生多加学习,想不到在许多问题上徐晴均有独到见解,尽管理论知识比不上研究生但数学的思维上的突破却超过他们,加之她又肯下大功夫努力学习,实属难得,故分派给徐晴的任务愈来愈重,权作磨练。
这样忙着,徐晴差不多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
姜洛生哭笑不得,说:“看我有一个多么聪明能干的女友。”
徐晴反驳他:“那时你跟我说可以把数学作为终身职业,我可不是听信了你的谗言。”
“错错,那是箴言。”
“你以为你是特雷弗而我是福尔摩斯么?”
姜洛生笑笑不答。说到底,他还是支持她的,不然也不会每日每日的在自习室里陪她念书至深夜。姜洛生的母亲是建筑师,从小耳濡目染,学起建筑来很轻熟驾就的,成绩非常优秀,完全不用跟着这样吃苦。
一直忙到学期期末。
放寒假回到家,半年不见的外婆又老又瘦了许多,徐晴愧疚之极,紧紧搂住外婆,生怕一放开外婆就会消失不见。外婆体察到她的心思,轻声安慰,“不要担心,外婆会看到你成家立业,能够自力更生。”
徐晴笑起来,放下一颗心。吃饭时外婆笑起来,若有所思的说:“什么时候叫姜洛生到家里吃饭吧。”
徐晴面赧,讷讷的笑一笑,偷偷端详外婆的神色;不过这话也是,认识姜洛生那样久,可是他却从未到过自己家里。
言犹在耳,意外陡然发生。
那时快要过年,一直在徐晴家帮忙的阿姨也在一天前回乡,屋子人少,随便一点动静都听得真切。那晚夜深,徐晴在书房查一份资料,忽然听到隔壁卧室一声不大的响动,她放下书奔过去,只见让她记了一辈子的一幕——外婆昏倒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小瓶药,桌子上还有一杯水。
多年后徐晴想起此事时,她已经回忆不起太多情节,只依稀记得那时自己非常冷静,打电话叫救护车时声音都不曾抖,然后把外婆手里的药拿出来,脸顿时白的像失去所有的血,胸口前一大块堵住——她从来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
随后她一直沉默,在救护车上也是沉默,除非同行的医生护士问她问题才开口说几个字。直到外婆被送入手术室那刻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才停。
医生们见到一个美丽少女哭的那样惨淡,见惯生死早已麻木的心情也被剧烈的震撼住。徐晴枯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椅子上,不论医生护士都如何劝她,她都置之不理,除了点头就是摇头,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手术结束时天也亮了,医生护士鱼贯走出来。徐晴活过来,打探情况。
医生纷纷摇头,说了一堆堆的医学名词,徐晴听不懂也不明白,但是最后一句徐晴听得最清楚:“年纪大了,恐怕是不行,大约就这两天。”
这是徐晴此生听过的最可怕的消息,就像是一场噩梦。
外婆被人推出来,闭着双眸,输着氧气,身上插满了管子,可是与身体上的痛楚截然不同的是,她脸部表情轻松,嘴角似乎还在微笑,安详的如同闭目养神。
徐晴不眠不休的陪在外婆病床前,寸步不移。
当天凌晨时分外婆终于醒过来,徐晴簌簌的滚下眼泪,想说话声音一下子哑了。外婆精神很好,居然有力气缓缓环顾四周,看到自己身处一片惨白的医院,对徐晴歉疚的一笑,说出几个字来。
“小晴,辛苦你了……人老了,也就不中用了。”
徐晴眼里全是雾气,眼前的一切在泪水中摇摇晃晃,外婆的笑脸也破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抓着外婆的苍老枯瘦的手,手冰冰凉凉的。徐晴手指触摸到凉意很快渗到脊背,冰冷一片。
“外婆。外婆。”徐晴轻声呼唤。
“不要难过,”外婆思路却无比清楚,继续说,“以前也跟你说过……人活着就像一台戏,长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员的好坏……不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过了古稀,看到你长大成人,就真没有什么后悔的……”
徐晴泪落如雨。
“可是我后悔啊……外婆,外婆……我一直都在读书,什么都不管,以为读好了您会开心……我甚至不知道您有心脏病……您怎么能瞒着我呢……”
外婆身手想摸住徐晴,可是一只手搭着吊针,一只手刚抬高一点就落下来。徐晴匍身,抓住外婆的手一下一下的揉着,想让它暖和过来,不知不觉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在被子上。
“读书没有错,我只盼你尽你所能的读下去……”
外婆思路相当清楚,如同多年前给学生们上课,一句一句的交代下来,家里的钱物都放在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东西一定要留下来,徐晴流着泪,一句一句的答应;说至后来外婆累了,动动手指,徐晴会意,把外婆的手放开塞会被子里,小心的掖上被角。外婆闭上眼,徐晴的心一下子缩紧,慌忙看向各种仪器,这才意识到她只是睡着了。
当晚徐晴和衣坐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早上她睁开眼,一束极不协调的阳光刺进病房里。外婆也醒了,她偏着头,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深绿色的冬青上。
徐晴低声问:“外婆,您好些了么?”
外婆目光停在冬青上,不答话,只念着徐晴母亲的名字,声音虚弱皆不可闻。念了几次后说:“小晴,让你妈妈回来,我有事跟她说……”
“外婆,您等等,我马上打电话。”
徐晴蓦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才想起,自己根本忘记通知母亲。在医院走廊一角找到电话,拿起话筒却不知道摁什么号码,她从来也没有存心去记母亲的电话号码,她以为此生都不必再联系她。准备撂下话筒时徐晴想起一件事,伸手摁键,却在即将接通的时候狠狠挂掉。然后又拿起来,犹豫再三,最后又终于放下。
后来徐晴一直在想,外婆那时候是真的想见母亲还是为了支开她,不让她见到最后分别场面。总之,等徐晴回家打完电话再赶到医院——一切都已经晚了。
墓地选在城郊的一处公墓,环境幽静,柏树遮天蔽日,在冬日温暖的夕阳的余晖下照映下墨绿一片,大团大团的影子通向碑林密布的墓地的一条条石径上,鞋踏在石块上面哗啦作响。
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任何人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哲学家。
同事邻居,院系的领导对徐晴多加看顾,有心让徐晴去他们家住;但是徐晴请他们放心,保证说自己已经成年,绝不会干什么傻事,只是想安静一下。徐晴说这话时神态平静,大家也就放心的离开。更何况,现在正是过年,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没有人愿意在葬礼墓地呆上太多时间。
于是剩下徐晴一个人独自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去,神情无限寂寥。
电话虽然打过,可梁元瑜一直也没有回国。徐晴其实也不意外,但她依然恨透她的母亲,哪怕是后来她知道母亲并非不愿回来,而是不敢回来,是出于一种“近乡情怯”的心理。
徐晴站在那里,冷静的想,外婆的命运坎坷,爱过的人纷纷离她而去,最后连孙女也到外地上大学,无人陪伴。她吃过的苦可能自己几辈子所经历的困苦都多。就像一位哲学家所说,平稳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人生。但她至始至终都活得如此坦然而认真,荣辱不惊,去世时得到人们发自肺腑的悼念于哀恸,这就已经够了。
外婆是她的终身偶像,自己不知得修炼多久。
忽然身上一暖。
徐晴想不到这个喜庆的时候有谁会在墓地出现,但她整个人因为站的过久而至麻木,扭个头也花了十几秒。
那个人有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默默凝视她,用自己的羽绒服包住她;看清面前的人,徐晴垂下头,她怕自己哭出来。
“外面这么冷,跟我回家。”
徐晴不答,摇摇头拒绝。
“我回自己家。”
姜洛生暗恼,本想与她辩驳,但见她神态憔悴,眉眼间写满疲惫和心力交瘁,一双眸子似失去神采,暗淡无光,头发没有绑太紧,有些零乱的散在肩头。认识徐晴这么久,姜洛生头一次看到她这样楚楚可怜,无精打采,手足无措的失落样子,心里酸涩难忍,不再讲话,也不想跟她在言语上针锋相对,拥着她走出墓地。
接近年关,路上的出租车一下子少了。两人在路边站一阵,徐晴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来还给姜洛生。姜洛生不接,徐晴固执的塞回去:“我不冷,你穿回去吧。”
这下姜洛生彻底火了,“你这是做什么?穿这样少还在风里立着,你以为你这么虐待自己会让心里好过些?一旦你生病,又有谁知道?”
话没说完,姜洛生已经开始后悔,她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正是痛心难过,自己还这样态度恶劣,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也关心则乱。
徐晴最恨自辩,无论被人如何冤枉也不愿分辨,此刻抬抬眼皮看他一眼,发觉姜洛生眼睛是一种预言又止的深刻痛心,于是一声不吭的把衣服穿回去。套好后她问:“你怎么来了。”
姜洛生背靠路边的电线杆,双手插在裤兜里,声音偏低,“电话手机都没有人接,我找到你家,从杨教授那里得到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说着,自嘲的一笑,貌似不介意的说,“难道对你来说,我是那么不可信赖?”
徐晴瞪着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姜洛生目光偏开,指着徐晴背后:“出租车来了。”
车上放着一首老歌,一个沧桑的好似看尽世事的低醇女声慢悠悠的唱着:风好轻今天的路该慢慢走,天正蓝该向大祈求些什么,看得远人若能勇敢往前走,流的泪在路上变花朵;一条河若流向光阴的无言,是彩虹回答了雨后的沉默,深呼吸倾听了世间的叹息。是爱让人今晚迎着风,我想唱把生命唱成一首歌,新月啊再还我孩子的笑容,再路过若轻风蓝天依旧,微微笑就是我的问候……
听得两人心下怅然一片。
姜洛生心平气和的跟徐晴分析说:“我家房屋宽大,我爸妈也想见你,不如从现在起,你搬到我家住,开学咱们一起回校。免得回家,触目伤情……”
他声音柔和,徐晴几乎就想答应下来,可还是摇头:“我一年多前已经满十八岁,早就会照顾自己。再说,我已经订好机票,明天就回学校。”
说罢徐晴瞄到姜洛生眉头一敛,紧闭嘴唇,一幅努力克制的样子。
“那好。随你。”
然后再不言语,两人心知肚明,只怕一说话便会吵起来。
……
回到学校,宿舍楼空无一人,徐晴蒙头就睡。人人都在庆贺新年,唯有学校是最清静且不合时宜的地方。
睡了不知多久,被宿舍的不知疲倦的电话给吵醒。
抓起电话,居然是郑捷捷打来的。
郑捷捷显然已经知道徐晴外婆去世的消息,一听到徐晴沙哑的声音便关切的问:“病了?”
“没有,可能是睡的太久……”
“你那边是傍晚了吧,还在睡?”
徐晴伸手掀开车窗帘,外面白雪皑皑,整个学校银装素裹,日头虽然偏西,可是大雪映日,亮的好似正午一样。
“就是累……”
“节哀吧。人总会百年归老,”郑捷捷深深吸口气,“上次我在医院陪外婆时,她说,此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她说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一句话,人生死亡不过是一瞬罢了。”
徐晴咬着下唇:“我是后悔,捷捷,你能想象我多么后悔么……我居然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我走的那么远去别的城市念书,如果我能够留在外婆身边,那我应该更早发现她身体不健康,也可以多陪陪她……人家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我……”
郑捷捷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
“不要再想了,多想无益,不论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都总会过去……到英国来玩怎么样?”
“英国?”徐晴费解。
“当作调节心情好了。这两年我一直想回去,可是总没有空。你不如过来陪我吧。也就一个寒假。你的护照在你身边么?”
“在。”
“一会有人会来找你,你把护照给他,然后收拾下行李,其实什么也不用带,衣服甚至都不用带。明早就有人送你去机场。”
徐晴摁着额头苦笑:“原来你都想好了?”
“是是。所以打电话叫醒你。”
郑捷捷所言不虚,挂上电话一刻钟后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人果然到达宿舍门口,取走护照,尽管料想到他们办事效率极高,当第二天徐晴看到盖好签证的护照和机票,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下飞机时,徐晴被繁琐的入境程序搞的焦头烂额,海关警察看谁都像罪犯,都像恐怖分子,每个人的盘查都要花上数分钟,徐晴憋了一肚子火。
这一肚子火在见到等候在机场外的郑捷捷时烟消云散。有几秒钟徐晴都不敢前去相认。
郑捷捷留了长发,烫成大大的波浪,披在身后,成熟风情呼之欲出,一张脸美丽动人有增无减,笑起来眼睛亮如谭星。她穿着件浅黄色的外套,围着徐晴送给她的那条围巾,手插在外衣头里,气质绝佳,简直无人可及,为她博得极高回头率。
两人紧紧拥抱。周围人潮似海。
车子一路开,郑捷捷问起外婆去世后的一些事情。能说的,徐晴都说了。最后话题转移到姜洛生身上。
郑捷捷沉思着说:“我看你跟姜洛生之间问题重重。”
徐晴叹气:“我有预感,我跟他之间终会分手。”
“你开始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莫非忘了,国内正是春节啊。人家一家人好好过年,我何苦拿这件事去烦他。”
“那后来?”
“更不能去。难道去他家,让他家人看我脸色,小心谨慎的措辞说话?再说他家还有众多亲友。不过两日,一定有人心生厌倦。”
郑捷捷哑然片刻,然后问:“那你有没有把这些告诉他?”
徐晴摇头:“有什么可说的。他如果真的明白,我何苦解释;他若不明白,我解释他也未必会改变主意。”
郑捷捷不以为然:“或许,他要的就是一个解释而已。那至少说明,你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我自然把他放在心上……”
郑捷捷一针见血:“可是你从来不肯说出来。”
徐晴垂下眼睛,眼眶四周隐隐发青。郑捷捷深知她和外婆的感情,看着不忍。
“他知道你到英国了么?”
“不知道。”
“那你一会给他个电话回去。”
“恩。”
车子在康河边的一栋三层西式小楼停下。楼里有司机保姆,见郑捷捷都叫“二小姐”,礼仪一丝不苟,屋子的摆设精致而典雅,一派地地道道的西式风情。徐晴看得目瞪口呆的,踩上地板都不敢。
郑捷捷看到徐晴的样子,拉着她走进屋,笑说:“这是我叔叔的一栋房子,他自小长在资本主义国家,规矩很大。”
徐晴环顾四周,“你叔叔在么?”
“没有。他满世界跑,就算到了英国一般也不住在这里,这里常年都是空着的。”
“只有你住?”
“对。”
徐晴的房间在二楼,阳光充足,窗户在大门一侧,站在窗口可以看到寂静的康河。房间布置精美,为了迎接她而精心设计的。徐晴抓住郑捷捷一条胳膊,想说句谢,话没有出口,郑捷捷就预料到她说什么,伸手捂住她的嘴,然后把电话递给她。
打电话到姜洛生家,他父母得知是徐晴,不甚惊讶,说“他不是到学校去了么?今天一早的飞机。现在恐怕都到了好几个小时了”。徐晴胸口一热,拨通姜洛生的手机。他很快接电话,首先问:“是晴儿么?”
徐晴忽然觉得喉咙干涩,说话声音不住发颤,两个字也说的不甚清楚:“是我。”
“你在哪里?”
说完地处何处,姜洛生沉默一下,但听上去语气非常轻快:“那你好好玩。多看看外面吧,总比闷在心里强。”
徐晴讲不出话,她觉得鼻酸。好容易忍住不让泪滚下来。
听起来姜洛生声音带笑:“那就这样吧,现在一分钟价值不菲。”
徐晴捧住电话,迟迟不肯挂掉。徐晴不放,姜洛生也自然不先放下。不论何时,只要是跟徐晴通话,他永远都是最后挂掉电话。
“我……”
“什么事情回来再说,我在学校等你。”
这句话让徐晴无限安心,她合上电话,抬头看到郑捷捷美丽的眼睛里藏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谓神情,两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故而微笑:“瞧你多幸福。”
剑桥风景如画,树木郁郁葱葱,建筑古朴自然,行走其中,有一种气韵自华的感觉。郑捷捷带着徐晴逛大街小巷,照下许多照片。郑捷捷在学校似乎大大有名,不论走在城内何处,都有人与她招呼,什么肤色都有,并且都略为好奇的看着她身边的徐晴。
两人转到一座教堂,紫酱色的屋顶,墙壁上爬满常青藤。徐晴尤为偏爱此处,照了许多照片后,徐晴想起一桩事,问她:“这两天你都陪我,难道没有课?”
“下周开始有课。不过课不多,一天两节。你不如跟我一起上课。”
徐晴吓一跳:“听你们讲课的内容,可不是对牛弹琴啊。”
郑捷捷笑:“其实也未必,老师上课很幽默,你权当普及文学知识吧。”
晚上徐晴检查邮件,发现一封是苏海写来的,问徐晴能否早点到学校,有一个紧急的项目需要做,徐晴复信说自己身在英国,恐怕不能很早回来;苏海飞快复信,言语高兴至极,连忙让徐晴帮他去剑桥的图书馆查几分资料带回来。
郑捷捷得知,哭笑不得:“原来你到英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居然是来帮老师干兼职。”
徐晴笑:“闲着也是浪费粮食。”
“浪费粮食?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浪费粮食的人,”郑捷捷笑到直不起腰,“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做也不错。”
徐晴于是每日每日的向图书馆跑,郑捷捷有时候上课,就请数学系的同学把徐晴带入数学图书馆去,那名金发碧眼的英国人对神秘的东方女孩抱着特殊的好感,他问徐晴:“你们东方女孩都这样迷人么?”
徐晴被问的头疼无比。起初她回答“不是”,那名英国人怀疑的对徐晴上下左右的打量,在她身边左窜右跳,说她不讲实话;后来回答“是”我,他更是得意,一幅“我就知道你没有说实话”的表情,更是让徐晴窘迫得不行。
不过总算把资料全都查全了。
那日徐晴带着资料沿着康河返回住处,却在大门处撞见郑捷捷从一辆林宝坚尼的豪华车中走出来,她俯身在开车人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直起身子,对着车里的人微笑,笑容美丽之极,让四周所有美景都黯然失色。
随后徐晴把目光转向汽车前排的那个男子,瞬间呆若木鸡。因为太惊讶而回不过神,以至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男子发现徐晴,坐在车子里向她打招呼,“小徐晴。”
徐晴定定神:“孙闻哥。”
此时郑捷捷也发现徐晴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于是上前拉住她进屋,走两步又扭头灿然一笑:“孙闻哥你回去吧。”
“那我明天来找你。”
“好。”
他们对话动作无不坦荡荡,完全不觉得什么不好意思,不对的地方,徐晴惭愧,觉得自己过于敏感,进入房间,徐晴打开电脑查收邮件,半句也不提刚才见闻,好像没有发生刚才的一幕,连个梦境都不算;郑捷捷也是一样,对牢电脑用英语写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