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相悦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隐隐作痛,耳中也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定下神来,依稀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圈在腰间的手臂力度适中,那温热的熟悉触感透过衣衫的纹理慢慢温暖着我的肌肤,乃至整个……心扉。

我心跳如鼓,却只能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假作昏迷,因为我只怕睁开了双目,会发现眼前一切皆是梦境。耳中听到上官雪影近乎叹息的声音道:“他既是有了传人,也无需我为他送终。”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木空前辈他……也不易。”

夕夜的声音虽低,却似乎直接从胸腔中传出来,在我耳鼓内震荡。我不由自主向他胸前靠了靠,感觉到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便不敢再动。

上官雪影哼了一声,道:“如今我们被困在这山腹内,死活不知,你也不必虚情假意,只管明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苏七?”

夕夜似乎是沉默了下来,我屏住呼吸,心头怦怦跳动,却连手指头也不敢移动分毫。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仅是上官雪影想知道,我也想知道。

“我……”夕夜刚开了口又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和苏七在一起,很开心。”

我顿时心中欢喜,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悄悄看他一眼,却听上官雪影朗笑道:“夕夜,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活不过二十五岁,你可愿一直陪着我?”

我吃了一惊,也明显感觉到夕夜身子一震,倏地睁开眼看他,正撞上他低头看下来的视线,脸上顿时燥热,慌乱间伸手推上他胸口,身子自他臂弯中脱出,刚一落地,却是双足发软,靠着山壁跌坐在地上。

夕夜并没上前搀扶我,他愣愣地望向上官雪影,“你说的……可是真的?”

上官雪影咯咯娇笑:“我骗你做什么?夕夜,我师父为了报仇,自小用逆天之法教授我武功,十年已有大成,虽是进境神速,已使我跻身当今武林高手之列,却是……却是经脉尽损,命不久长。便是万花谷唐二也说救不得。我今年已十七了……你说,我是该感激他,还是该恨他?”

她虽极力说得高昂轻快,却仍是掩饰不住话中的悲凉,我听得愣住了。这妖女……这小丫头竟是命运多舛……

这时素衣过来扶我坐起,我目光扫视,这才发现此时自己身处一个小小冰洞中,四周都是断冰残石,可以想见方才山崩的险状。江清莲、冷一明坐在一旁,衣衫上血痕点点,看样子都受了些伤。寒照月与魅儿却不知去向,或许是先行探路去了。

夕夜低垂着眼睛好一会儿,开口道:“雪影,我并不想欺瞒你。我知道你爱的是万花谷唐二,你……你自会有疼你爱你之人。”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先时答允要将谷中流云教的宝藏交给我,不知……”

他话未说完,上官雪影已脸色骤变,疾如闪电般欺近身,一掌拍在夕夜心口,厉声道:“好,你我从此恩怨两清!滚吧!”她说完扔下一物,身子斜飞而起,向一旁的谷道奔出。素衣急声道:“快追上她!或许有脱身的法子!”

冷一明和江清莲闻声跟了上去,我却再顾不得其他,扑上前抱住夕夜大声呼唤,“夕夜!夕夜!”怀中的人却是脸如白纸,气息微弱,眼见着只有出的气了。

我急得眼泪汪汪,只知道抱着他哭泣。素衣轻轻解开夕夜胸口的衣衫,他白皙的胸膛上印着一个乌黑的掌痕。她手指灵动,在伤口周围点了几指,叹了口气道:“苏七,记得谷主曾赠你救命仙丹,可带在身边?”

我顿时醒起,忙从囊中翻出唐二相赠的丸药来,素衣接过去大喜,“是凝碧丸!这便有救了!”

她取出一粒碾碎了放入夕夜口中,点按咽喉等处,以助药力下行。接着双手抵在他后背上,帮他疗治内腑之伤。我眼睁睁看着乌黑的掌印一点点变浅,方才心口那满满的近乎绝望的情绪也渐渐抽离殆尽。转目间瞥见上官雪影离去时扔下的钥匙还在地上静静躺着,便去捡起来,见形状古怪,也不在意,小心收入夕夜囊中。

素衣疗伤完毕,告诉我夕夜已无大碍,我欢喜之极,连连称谢。她接着又查看了我身体,笑嘻嘻道:“你也没事,只有几处擦伤。刚才冰窟塌陷,夕夜先抱住你滚到安全之地,自己倒是被冰柱砸伤了。”她指了指夕夜的右腿,我这才发现那里缠绕的厚厚衣带上还渗着血丝,一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夕夜方才说他和我一起时很开心,他还拒绝了上官雪影的示爱,遇到危险他会先来救我,我昏迷时他将我抱在怀里……种种迹象是否表明……他,他是喜欢我的?

我脸颊滚热,思来想去也不得头绪,偏头看他歪着身子无力地靠在山壁上,很是心疼,过去俯身抱起他道:“素衣姐姐,我们也快些走吧,也不知还能不能追上他们。”

没走几步便遇到回来寻找我们的江清莲,一同出了石窟。上官雪影等人已不知去向,我见冷一明阴沉着脸不做声,本想问一声上官雪影和寒照月的情状,也不敢开口了。

江清莲朝着山谷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叫了声:“师父,莲儿去了。”泪珠便滚了下来。

我走过去跪在她身旁,歉然道:“莲姐姐,这都怪我,如果裘伯伯不把真力传给我,或许……”

江清莲摇了摇头,慢慢道:“师父的死与你无关。其实刚才师父伤势比木空重得多,只是他强自以内力压制住了,早已油尽灯枯。”

我们一行五人下了山回到运城,江清莲与我告别,要遵从师命回山闭门修炼一载,冷一明送她回去。我知道她身为一派掌门,往后再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不免有些恻然,然而看到冷一明深情款款,对江清莲百般呵护,也替她高兴。

因为夕夜内伤极重,不能长途跋涉,我与素衣便在运城住下,包了两间上房,专心替他疗伤。夕夜昏迷了两日两夜,我便一直守在他身边,每隔两个时辰都要渡入真气以补其气血不足,甚是辛苦。幸好有素衣帮着照料,眼看着他恢复极快。

这日早,随着啾然鸟鸣声,夕夜终于自昏迷中醒来。他一见到我,神情先有些迷茫,很快双眸弯起,忽然捉住我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苏七,见到你真好。”

我一呆,慌忙将被他亲过的手收回胸前,眼睛向一旁的素衣瞥过去。

素衣唇角含笑,站起身道:“夕公子,你已脱离危险,内伤虽重,也只需每日打坐运功,慢慢调治。”

“是,多谢神医!”夕夜撑起手臂,我忙扶着他坐起,将枕头垫在他腰后。

“神医可不敢当。”素衣抿着嘴微笑,“夕公子应当多谢苏七才是,她衣不解带服侍了你两日两夜,好歹救回你性命来。”

夕夜神情一肃,朝我抱拳行礼,郑重道:“是,多谢苏七姑娘救命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他说着探身过来,附在我耳旁低声道,“容在下以身相报可好?”

他温热的唇吻在我的耳廓上,我一把推开他,退后两步,脸颊上腾地火热,却不知素衣何时已经离开了。

夕夜被我重手推倒在榻上,哼哼唧唧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没爬起来。我咬着唇恶狠狠道:“你再胡言乱语,我……我打断你的腿。”

“我不能走路娘子就天天背着我好了。”夕夜眨着眼看我,状似无辜。我又气又羞,奔出门去不再理他。

后来的几日夕夜多是在静坐疗伤,闲时随意与我读书谈笑,鼓琴博弈,甚或在深夜里坐在房顶互相依偎着看星星,可他再没对我有过什么亲热的举动。

我此时心中柔情万千,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在意他的清淡矜持,只盼着每天都能陪在他身边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盼着能将自己最好的物事都拿出来与他分享。

匣中的凝碧丸自然都进了夕夜的肚中,虽然素衣再三说明只服食一粒便可,我却记得唐二曾说过此药可增寿养生,坚持将四粒丸药都给他服下。素衣不知在一旁念叨了多少遍暴殄天物。

夕夜伤势渐渐好转,我也在思量着去处,可他却似并不想离开此地,每天都约了我出门游玩,至晚方归,竟是乐此不疲。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在哪里都好,我也放下了离开的念头,甚至悄悄和素衣商量着要在运城买房置地,就此落脚。素衣像瞧怪物一般的眼光让我立时打消了这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念头。好在运城虽是边境城市,却是商贸发达,热闹非凡,周围山水奇美,也颇不寂寞。

闲时我也在夕夜指点下,一边勤修内力,将裘照影传于我的真气慢慢化为己用,倒也功力渐长。

我与夕夜相识已不短时日了,可在运城的这些日子,竟是我前所未有的惬意幸福。

开心的日子却是如此短暂,北国向我大曲朝宣战了!

运城县令当即宣布进入战时状态,这座繁华的商事之都瞬间变作了边境要地。城门前多了守城的兵士,来往商户都被劝阻回头。战争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到了此时,我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夕夜是北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