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魂魄被纸人拉拉扯扯,已经到了喉咙,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稍微一放松,三魂七魄就会落到纸人嘴里面,我自己变成一副行尸走肉。
我的手在床上乱抓,可是拼了命做出来的动作,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动了动手指而已,红线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根本没有察觉。
眼看魂魄就要丢失了,我忽然想起红线之前的话来:“只要闭住气,厉鬼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想到这里,我连忙止住呼吸。可是到了这时候,我发现闭住呼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随着纸人一下一下的吸气,我的口鼻也跟着它一张一合。
我拼命咬了咬舌尖,舌头上传来一阵刺痛,这痛感让我有一瞬间的清醒,借着这个机会,我死死地闭住了嘴。
呼吸闭住之后,我感觉手脚恢复了行动能力。我握着断剑,想要刺死纸人。但是我发现,我虽然能动了,但是动作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而纸人也不会允许我杀它。
略一思索,我有了个更好的办法,把断剑放在脸上,盖住口鼻。
纸人是邪祟,自然惧怕这把剑,这样一来,它就无法吸我的阳气了。
它趴在我身上,睁着木然的怪眼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它转过头,缓缓地向红线凑过去。
我被纸人踩在脚下,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费力的伸出左手,捅了捅红线,提醒她小心。
可是红线根本没领回我的意思,她甚至没有回头,就不耐烦的说:“别闹。”
纸人已经趴在她肩膀上了,可是她却毫无察觉,我越来越着急,只能加大力气,使劲掐了她一把。
本来红线就是背对着我坐着的,而我躺在床上抬不起手来,所以这一下正好掐在她屁股上,马上把红线惹毛了。
“大色狼,臭流氓,连我的主意你也想打?老娘阉了你。”她噌的一声拽出宝剑,回头就要砍我。
谁知道她一回头,正好看到趴在她身上的纸人,两个人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
如果红线反应快一点,就应该一剑斩到纸人身上,把它一挥两段。谁知道红线终究还是慢了半拍,那纸人抓住机会,深深吸了一口气,红线的眼神顿时就涣散了。
“红线。”我着急的大喊了一声。
红线稍稍回了一下神,但是很快目光又散了。我急得大骂:“什么从小修行,什么万无一失,全都是放屁。咦?我能说话了?”
纸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吸收红线的阳气,而我发现力气正在一点点恢复,虽然没有完全缓过来,但是至少可以举起断剑来了。
我悄无声息的把断剑放在纸人的脖子上,沉声说:“别动。”
纸人根本不理会,仍然在不停的吸气。我一咬牙,用力的拖动断剑。纸人凄惨的叫了一声,脖子应声而断,好大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我一脚把纸人踢下床,推了推红线:“你怎么样啊?”
红线翻了好一会白眼才缓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快抓住她,别让白绫逃了。”
我翻身下床,提着断剑去查看纸人。这时候,从纸人的空腔子里面,分出来一块白布,一下缠在我的脖子上。
这白布越收越紧,不断地向上拽,把我两脚拉的离了地。我伸手捂着脖子,两脚不断地乱蹬。
脖子被勒住,无法呼吸,我感觉头顶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脑子里面越来越迷糊。忽然扑通一声,我从半空中掉下来了。
我看到红线正挥舞着长剑,把那块白布斩成了两段。
这白布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飘飘荡荡,从窗户里面飞出去了。
“我们快追。”红线把我扶起来,快步向窗户走去。
“等等,你等等。”我连忙拽住她:“这里是四楼,你不要命了?”
红线拍了下脑门:“忘了,我给忘了,咱们快下楼。”
白布顺风飘荡,等我们急匆匆下楼的时候,早就不见它的踪影了。
我坐在酒店门口,气喘吁吁的说:“刚才那白布就是厉鬼?我看不像啊。”
“那东西就是白绫的替身。”红线在我旁边闭着眼睛,正在缓缓转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年就是这块白布把她勒死的。她的魂魄不甘心,所以附身到了白布上面,到处害人。至于她的本体……在那里。”
红线指了一个方向,拉着我快步走过去。
“你确定在那里?”我现在对红线的本领极为不信服。
“肯定在那里,你忘了?她身上有我的追魂符,我能感应到她。”红线永远是这么一副自信的模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我跟着她穿过湖城的大街小巷,足足走了两个钟头,一直到凌晨三点钟,最后精疲力尽,汗流浃背。
“不走了,不走了。”我站在一条窄巷中,靠着墙向红线摆了摆手:“你这是要累死我啊。我们这是在捉鬼还是在跑马拉松?过一会就算找到了白绫,也没有力气抓她了。”
红线的情况比我好不了多少,她毕竟刚刚大病了一场。不过即使这样,她还在喘着气解释:“这一次肯定能抓到。刚才她在到处乱传,现在停下来了,估计是回到老巢了。”
“啥?”我一听这话,气的差点晕过去:“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转圈?咱们两条腿跑得过一块白布吗?你就不能等它停下来再带我过去?”
红线嘿嘿直笑,根本不正面回答我的指责。
我们两个歇够了,然后一瘸一拐的向红线感应到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我们没有再走弯路,目标很明确,而且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熟悉,最后停在了一座大宅子面前。
是林家大宅。
“白绫又回来害人了。”我看着林家大门,幽幽的说了一句。
“不是,她一直躲在这里,林家就是她的老巢。”红线看了我一眼:“咱们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和她并肩向林家走去。
林家大门从来不会关闭,因为有人看大门,但是今天晚上看大门的保安在岗亭里面睡着了,所以我们得以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几分钟后,红线带着我来到了林白荼的院子。
“白绫在这里?她来杀自己的女儿报仇了?”我看着林白荼的屋子,小声的问了一句。
“不在这里。”红线低声说。
“那你带我来这干嘛?想要顺手杀了林白荼出气?”我越来越看不明白红线了,这人做事,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你懂什么?”她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白绫在前面,我们正好从这院子经过而已。”
现在虽然是深夜了,但是动静太大,依然有可能把屋子里的人吵醒,于是我们两个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从院子里走过。
走到那颗大槐树下面的时候,我有些紧张的抬头看了看。白绫就是吊死在这棵树上的,我很担心,上面忽然垂下一条绳子来,勒住我的脖子。
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平安的过去了。
忽然,林白荼的房间里传来了凄厉的叫声:“妈,你不用再来了。”
我和红线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眼睛中都是浓浓的疑惑。
白绫在林白荼的房间里?红线不是说,她还在前面吗?
我们两个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趴在林白荼的窗下,偷眼向里面看。
我看到林白荼穿的整整齐齐,正站在大穿衣镜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里面的人。
“已经有新的人照顾我了,我不需要你了。”林白荼对着镜子,冷冷的说了一句。
紧接着,她又变了另一种嗓音,这一次是恼怒嘶哑的女人声:“你连自己亲妈都不要了?”
“你永远是我妈。”林白荼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是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呆在人间,早点投胎转世吧。”
“哈哈哈哈。”林白荼又发出嘶哑的声音,模仿着白绫的口气说:“你想我的时候,就千方百计的要我出现,现在有了新的人照顾你,就要我投胎转世?你可真是孝顺。”她的右手高高的举起来,又猛地挥下来,要重重的打自己一个耳光。
这时候,林白荼的左手抓住了右手,咬牙切齿的说:“妈,今天早上,我又试着害红线,但是这丫头命很大,我根本害不了她。她现在已经醒了,你再不投胎转世,就只能被钉死在坟墓里了。不是我狠心不要你,是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趴在窗外,暗暗地想:“在太平间搞破坏的,果然是林白荼,看来我没猜错。”
这时候,红线从身上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罗盘,她摆弄了一会之后,微微摇了摇头,对我说:“咱们走吧,里面没有鬼。”
“没有鬼?那是什么情况?”我好奇地看着她。
“什么情况?我怎么知道?”红线把罗盘收起来:“也许是林白荼得了精神病。那叫什么来着?精神分裂症?”
“你还懂精神分裂症?”我很惊讶的看着红线。
“这算什么?”红线挑了挑挑眉毛,忽然来了兴致,对我说:“有一年师兄带我去一户人家捉妖。那农妇确实是神神叨叨,做出来很多难以理解的事,但是我师兄转了一圈之后,一口咬定没有妖,那户人家反而说我们没有真本事,要把我们赶出去。后来你猜怎么样了?”
她见我不接话,又自顾的说:“后来我师兄让那家人带着农妇去精神病院检查了一下,发现是精神分裂症。唉,由此可见,精神病人有可能是被鬼迷住了,而看似被鬼迷住的人,也有可能是生了病。科学的归科学,鬼神的归鬼神。”
红线似乎觉得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高深莫测,很有深意,所以得意洋洋,还要论证个不休,完全忘记了我们还趴在林白荼的窗根底下。
等我要提醒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吱扭一声,窗户被人推开了,紧接着有一颗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胡大哥,是你?”林白荼一脸惊喜的看着我。紧接着,她又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的说:“红线,是你!”
“不错,是我。”红线起初的时候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她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并手为掌刀,用力切在林白荼的后脖颈上。林白荼的身子一震,就趴在窗户上不动了。
“死了?”我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没死,只是晕了。”红线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我就算要杀人,也会选一个你不在的时候,不然的话,有你这么个色迷心窍,怜香惜玉的人在旁边,还杀的成吗?”
说完这话,她就不再理会我,拂袖而去。
我把林白荼的身子推回到房间中,并且关上了窗户,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这才静悄悄的跟在红线背后,心有不甘的说:“我也很痛恨林白荼,只不过不想亲手杀人而已。”
红线背对着我哼了一声。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色,但是也能想象出她的不屑来。
我正低着头跟在后面,忽然红线急急的站定了身子。我反应不及,一下撞在了她身上。她大为恼火,回过头来,伸出拳头在我身上打了两下。
我刚要争辩,她却又面露严肃,把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低声说:“咱们到了,就在这座院子里面。”
前面是一圈围墙,围墙上有一道小木门。而木门上又有一只铁锁,锁头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过了。别说我们没有钥匙,就算有钥匙,锁眼恐怕也已经锈死了。
“你确定白绫就在里面?”我本不是个谨慎的人,但是红线太莽撞了,我不得不小心。
“你不相信我?”红线满脸怒容。
“我倒是想相信你,但是你自己说说,你那件事办的挺漂亮,可以让我放心的?”
红线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撂下来一句话:“这一件肯定漂亮。”
然后她快步走到围墙边,伸手在墙头上一搭,胳膊一提,身子就轻飘飘的飞起来,一声轻响,已经落在了墙的另一头。
不得不数,从小在道门中修行,身手就是不一般。而我只能用老办法,先退出去十几步,然后猛地跑了一阵,加速之后,才翻过了墙头。
我落地之后,发现这小院里面杂草有半人高,脚下软软的,像是铺满了草根与落叶。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
以前我经常来林家走动,从来不知道他们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照这么看来,白绫那种冤鬼,栖身在这种院子里面,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红线在哪?
我正在向周围张望,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凄惨的在我耳边说:“扶我一把。”
我吓了一跳,猛地一扭头,看到身后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月光照下来,只见她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我吓得低呼一声,随手就把断剑拿出来了。
“喂,是我,红线。”她把头发撩起来,露出整张脸让我看。
这确实是红线,只不过刚才还神采奕奕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红线见我狐疑的盯着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了。”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亏你翻墙的时候姿势那么优美,没想到中看不中用。嘿嘿,哈哈……”
“你还说!”她冲我呲了呲牙,像是准备咬我一样:“我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中气不足,偶尔失手,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不好笑,回头我大哭一场。”我一边笑声调侃,一边伸手把她搀扶起来了:“你都这样了,还能捉鬼吗?”
红线一瘸一拐,走到一棵老树跟前。把右脚脚腕别在一段老树根里面。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正骨。”红线答了这一句之后,就双手交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右腿一用力。我听到从她的脚腕出传来咔嚓一声闷响,紧接着红线一声闷哼,坐倒在地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我看的惊讶不已,连忙蹲下去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她把脚从老树根里面收回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虚弱的说:“没事了,可以继续捉鬼了。”
我看她脸色煞白,刚才的痛劲还没有过去,就挣扎着要站起来捉鬼,不由得有点生气:“你这是何苦呢?耽误一分钟又能怎么样?”
“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她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坚毅来:“道士可以偷懒,但是妖魔鬼怪不会偷懒。谁知道这一分钟之内,又有多少无辜的人遇害?”
我无可奈何,只得搀扶着她向前面走去,谁知道红线坚强得很,只是被我扶着走了两步,就轻轻地挣了挣,可以自己行走了。
这小院除了满地杂草之外,还有几间屋子。从远处看,这屋子平平无奇,和普通的瓦房没有什么区别,等我们走近了之后,都吃了一惊。这是佛堂啊。
佛堂装了两扇木门,但是木门已经腐朽不堪了,我们站在门口,可以通过木门上的大缝隙,从容的观察里面的情况。
借着屋顶漏下来的月光,我看到里面砌着一座供台,供台上面坐着高大的佛像。除此之外,佛堂中空无一物。
“这里不对劲啊。”我皱着眉头说:“一个大家族里面,有一座荒废掉的院子,就够可疑的了。更可疑的是,荒废的居然是佛堂。林家人不怕神佛怪罪吗?”
“嗯,确实不对劲。”红线也附和着说:“冤魂野鬼,在哪里藏不好,要藏到佛堂里面来,佛门圣地,怎么能藏污纳垢,这不是找死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道门中不照样藏污纳垢吗?”
“咦?道门什么时候藏污纳垢了?”
“哼哼,比如……嘿嘿……”
“大色狼,你什么意思?别阴阳怪气的,你找死啊?”
“捉鬼,捉鬼,咱们别窝里斗了。”我指了指佛堂,总算哄得红线把长剑从我脖子上拿下来了。
我们两个轻轻推了推木门,木门吱扭一声,打开了。我发现这扇门看起来残破,但是推动的时候却没有多少阻碍,这说明门轴并没有坏掉,而且门框上也没有落下多少灰尘来。
我举起手机在这里乱照,嘀咕着说:“白绫在哪?你察觉到了赶快告诉我啊。”
“我只知道她藏在这间屋子里,再细微的就感应不到了。”红线在供台上摸了摸,找到了火柴,然后把供台上的长明灯点燃了。
长明灯,顾名思义,偿命不熄,但是这里的灯偏偏熄灭了。
红线刚点燃它的时候,它的火光像是一颗绿豆一样,又小又弱,根本不足以照明。但是几秒钟后,火光烤化了灯油,它也就越来越明亮了。
借着这灯光,我们终于看清楚了屋子中的布置,而这布置,也让我们吓了一跳。
我看到地面上,墙上,屋顶上,全都是壁画。壁画中的形象,无一例外,都是恶鬼,有杀人的,有剜心的,有挣扎哭号的,有瞪着通红的眼睛寻找猎物的。
它们个个狰狞无比,打量着闯进佛堂中的每一个人,看得我心惊胆战。即使是一向自诩胆大的红线,都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而供台上面的佛像,也被长明灯映照清楚了。我看到佛像的面容完全没有常见的镇定自若,宝相庄严,反而一脸惊恐与害怕,好像被万鬼围绕,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子一样。
红线拽了拽我的衣袖:“大流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佛堂,好像有点面熟?”
“嗯……和侯赢在精神病院画的壁画很像。”从看到佛堂真面目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起侯赢来了。
“没错,没错。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红线把对壁画的惧意抛到脑后,摩拳擦掌,又兴奋起来了。